第3章 暗訪小廟莊

麗日高照,春風和煦。前面說過,往山裏走,到弓長文家,有一條三米寬的趕車大道。這條大道,已經走過多少代人,又見證過多少翻天覆地的變化,現在已經誰也說不清了。人們只記得,早年,在這裏曾經走過笨重的鐵輪大車;如今已換成了農用膠輪大車。此時,正有兩位在□□思想哺育下成長起來的時代新女性、熱血沸騰的好青年,順着大道向西快步如飛地走着。她們就是曹雲鳳以及她與長文見面時高聲叫的那個女友,姓王,名叫鸾子。長文回學校之後,曹雲鳳又暗地裏派侄媳婦到住在清水河鄉的親戚家,打聽過長文的家底,結論真的是糟透了。他們村是附近最窮的一個小山村,僅幾十戶人家,因此名字就叫北莊。意思是,這裏只不過是太行山中一個小山莊而已。更可笑的是,長文家實際上還只能算一個莊外之莊。原因是他們家還不住在莊裏,是在離本村莊一裏外的一個河灣裏單獨住。總共不到十戶人家,名子就叫小廟莊,意思是,它只能算一個山莊之外的更小的小山莊。歷史上,這個小山莊,也曾經因為一座大廟而遠近聞名。此廟建在一座高崗上,規模很大。正殿是佛教鼻祖釋加牟尼的神像,旁邊是他的親傳弟子和再傳弟子;左殿是道教的老祖及其弟子;右面是儒家的創始人孔子及其著名的弟子及再傳弟子。每年的陰歷三月初一和十五這裏都要過大會。佛、道、儒的三教信徒,都要來這裏拜佛許願。平時,每月的初一十五,也都有來這裏求神佛保佑萬事如意的,香火一度十分興盛。當地百姓都知道,小廟莊人的祖先是從山西老槐樹底下來的移民。弓氏家族的先人,和這座大廟的建成,是怎樣的一個關系,雖然現在已無從查起,但廟莊這一名字,肯定是與此廟有歷史淵源的。可惜的是,抗日戰争中這座大廟已被一把大火,燒成殘垣斷壁。後來,這裏的破磚爛瓦也被拆走建了學校。這個小莊一下子就失去了當年的威望,成了一個空有其名的倒黴蛋兒。附近的村民給它起了個外號,叫蛋殼莊。在人民公社化的年代,,它的隸屬關系是:清水河人民公社北莊生産大隊廟莊生産小隊。在那個土地歸“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的年代,這個生産小隊,社員都在生産小隊裏參加集體的生産勞動。那是一個幹不幹一個樣,幹多幹少一個樣的年代。社員的勞動積極性都調動不起來,生産上不去,地裏打不了糧食。一天,即使最好的勞動力,一個工才掙兩、三毛錢。當時按人口分糧食,經常一年掙的工分錢,還不夠買分回來的糧食本錢,得倒欠隊裏錢,這個錢就叫缺糧款。弓長文家裏更是馬尾提豆腐,實在是提不起來了。遠在解放前,父親還年輕的時候,家境尚好,是全村首富。後來得了個在那個年代還是不治之症的肺結核病。當時老百姓稱之為肺痨。有句俗語說:“痨病必要命,神仙也頭疼。”可這位舊高小畢業生,憑着自己有限的文化資本,硬是靠一本《本草綱目》,在摸索中自己開方,自己買藥,終于把個不治之症攻了下來,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可是也因為這一場與死神的拼死大戰,使他因病致貧,由全村首富變成了全村的至貧。百多畝的耕地(這在一個窮山村裏就算不簡單了),大部分都化成了藥水喝進了肚裏,只剩了六、七畝的山崗薄地;連兩進院的房屋,一多半也更換了戶主;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也都被變買了。最最要命的是,命是保住了,可從此成了個半病子(即半殘廢)。再不能很好地參加生産勞動,只能靠從姑姑家借了五百元(相當于後來的五分錢)做本錢,搞些向婦女們賣針線的小生意養家糊口。如今,到了人民公社化的年代,父親的小買賣也被當作資本主義尾巴割掉了。他以殘廢的身體勉強參加集體勞動,除了維持生活外,最艱巨的任務,還得供兒子上中學、上大學。長文家的“窮”當然就不是一般的“窮”了,真可以說是達到了遠近聞名的程度。都知道,他欠了一屁股的外債。從公家到私人,只要他能借到的,都欠了人家難以還清的錢。小時候,有人曾主動與家裏給長文定過一個娃娃親,前兩年又因為嫌太窮主動提出來退了親;後來又有人給介紹了不少好姑娘,也都因為家裏窮遭到了拒絕。一個堂堂的大學生,竟成了村裏裏找對象的困難戶。所有這些,都是清水河鄉侄兒媳婦的親戚提供的情況。根據這些,全家人都堅決反對這門親事,甚至有的還以斷親來威脅她。可雲鳳呢,不僅不嫌他窮;相反,從某種意義上講,她還感謝這個“窮”字呢。她想,要不是這個“窮”字,這樣優秀的一個小夥子,早就叫人搶跑了,那還等得到自己來挑,這就是曹雲鳳與衆不同的思維邏輯。因此別人越是反對,她就越是頑強地堅持到底。那麽,今天他又為什麽還要專門兒來探探人家的家底呢?這,大概是曹雲鳳的又一個特殊邏輯吧。她心裏想:哼!你們都怕窮,我偏不在乎這個。今天,我就要偏偏來個迎“窮”而上,好好地去欣賞一下這一家究竟能“窮”成個啥樣子,我要公開地向這個“窮”字挑戰!

前面我們已經講過,曹雲鳳最是一個機靈鬼,今天,她專門叫上女友鸾子,讓她以走親戚的名義,陪自己到小廟莊一趟。原因是,這樣既有人給自己當向導,又有一個和自己做伴的。要不,一個大姑娘家,怎好在無人引薦的情況下,就一個人闖到男方的家裏,那成什麽體統?另外,也是前面就已經介紹過的,鸾子的姐姐就是長文的嬸嬸。嘻嘻!雲鳳聽說這裏還有一個小故事呢。原來,長文的奶奶是因為生它的叔叔難産而病逝的,不久爺爺也因病去世,是父親一手把叔叔養大的。因此,他們雖為兄弟,實際上老倆之間還有着血濃于水的父子情分。前幾年,叔叔剛從部隊轉業回來。本來,國家根據政策曾給老人家在外村分了房子和土地,但叔叔不願意一個人到一個生疏的地方去住,還給比自己大十七歲的哥哥掉眼淚呢。于是長文的父親就讓叔叔把外村的房子租了出去,慷慨地把自己的房子分了一半給叔叔住,并把嬸嬸娶進了家裏。人家都說仇人來世轉弟兄,意思是,弟兄之間就像仇人一樣,是不能住到一塊兒的,而且常因分家産而鬧得不可開交。可這老弟兄倆卻是偏往一塊兒湊,關系真的很奇特。就當前的世俗觀念看,對有的人來說,這一點是不可思議的;而以雲鳳來說,這種特殊的兄弟關系倒的确是值得欣賞和學習的。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長文的母親,作為女人,讓小叔子分去一半住房,這該是一種什麽樣的胸懷!所以,雲鳳早已知道,叔叔、嬸嬸現在是和長文一家住在一個院的。也正因為如此,雲鳳就有點擔心 ,本來房子就小,還一分成兩家。一旦過了門兒,自己有地方住嗎?長文父母固然值得稱贊,但是,這關系着自己今後的生活,一個十分現實的問題。估計兩家老人早有一個恰當的安排,但是“眼見才能為實”呀!這也是她一定要親自去瞧一瞧的一個原因。不過,兩家的這種關系,就眼前而論,對雲鳳這次暗訪,倒是提供了方便條件。因為她們兩個人,到鸾子姐姐家,也就等于到了長文家。就可以既看了長文的家況,又不至于引起旁人的注意。大家還以為真的是正常的走親戚呢,誰也猜不透其中的真正奧妙,從而不至于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即使将來成不了親,誰也不會知道這件事。瞧瞧吧,這是一個多麽既能進又能退的完美計劃哪!

雲鳳自己也很為近來自己的一些做法,尤其是今天的計劃而滿意,甚至還有點自豪。想着想着,竟咯咯地笑了起來。走在旁邊的鸾子有點莫名其妙:“傻笑什麽?一路上只顧自己一個人走,連句話也沒有,俺真沒意思,你卻美成那樣!”鸾子的一句埋怨,一下子提醒了雲鳳。于是急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真的謝謝你,能陪我跑一趟。”鸾子一聽,更提高了嗓門兒:“自家姐妹,道什麽歉,謝什麽!多說些話解解悶不就得了。”

兩個人說着話,走上了一個長坡。只見右前方的大山崗上赫然站立着一架高高的機器,像一位威武的哨兵,神氣地站在那裏。啊!是鑽探機。據說這裏正在鑽探,準備開一個鐵礦。雲鳳一下子興奮了起來,高聲地對鸾子說:“鐵礦開了就好了,到時候我就讓長文調回來。”鸾子善意地嘲笑說:“事情還沒定下來,就想得那麽遠,也不害羞。”雲鳳反擊道:“你不願意我們成?”鸾子也不示弱:“一看家裏那麽窮,你就不這樣高興了。”雲鳳卻幹脆地說:“那可不一定。只要他媽不是個刁婆婆,我才不管他窮富呢!”鸾子有點放心了,因為她知道,未來的婆婆絕不是一個刁蠻的主兒,只是就像老百姓說的,有點沒出息,不會收拾家。于是鸾子想進一步探探雲鳳對這方面的看法,一點也不敢放松:“她不刁,就是有點不會收拾家,家裏有點髒,你還同意嫁他嗎”雲鳳又一次毫不含糊地回答:“那是個小事,過門後我來收拾就是了!”鸾子心裏的一塊石頭一下子落了地。其實,鸾子也是個很有心計的好姑娘,當雲鳳一提出要親自去看家的問題時,她和娘就發起愁來。很明顯,那個家是經不起看的。臨來前,母女倆就做了緊急協商。她的這些提問,都是在暗地裏完成老娘的囑咐,替老娘繼續完成作為媒人的職責,巧妙地在打探其內心想法中用心地誘導雲鳳,促成這樁婚事,以努力避免今天看家中出現變故。她一看雲鳳心中已早有思想準備,估計不會再有什麽大問題,事情的發展竟是這樣的順利,興奮極了。于是積極主動地提議:“走!看看鑽探機去!”這也正合雲鳳的心思,于是,兩位姑娘像兩只快樂的小鳥,飛上了山崗,來到了這架機器旁。她們那裏知道,這裏是荒山禿嶺,一下子有兩位天使般的女子突然降臨,對機器旁的鑽探工人會有多麽大的震撼。她們更不會預料到,由于這次随意的參觀,天姿國色的曹雲鳳竟然又被一個小夥子盯上了。于是又引出一段很有意思的追愛小插曲。這是後話,有機會再詳細介紹吧。

離開鑽探工地,走了一段平坦的大路,終于來到了北莊生産大隊。眼前是一個十字路,雲鳳見向右拐的路寬而平,就直奔前去。鸾子急忙叫住:“錯,錯了!那是上北莊的路,小廟莊得向左拐。”雲鳳奇怪地說:“那是一條大溝啊!”鸾子不由分說,拉住雲鳳就向左走。只見來到一個三四十丈高的黃土懸崖上,雲鳳急了:“這怎麽下得去呢?”鸾子不慌不忙地說:“你随我來就是了。”雲鳳被帶到崖邊,只見有一條六十度陡坡的盤崖小路,彎彎曲曲地下到溝底。溝底就是一個河灣,住着幾戶人家。啊!原來這就是小廟莊。雲鳳不由得心裏想:這個幾戶人家的小莊莊,前面有一條小河攔住,後面又靠着一道大土崖,被圍在一個小圈圈裏,真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蛋殼兒莊!

雲鳳還沒有走過這種險路呢,緊緊地拉着鸾子的手,緊靠裏牆一步步膽戰心驚地向下挪,才好不容易下到坡底。她被帶進了一個院子,這就是長文的家。只見裏面空空的,根本就不像個農家院,除了兩只破籮筐外,其他農用家具一概無有。長文家住的是北房,共有三間屋子,中間一間屋子,先用一道門兒從中間前後分開,外面切出的一小塊地兒,算是竈房。只見爐臺上布滿煙灰,還放着兩個沒來得及洗的飯碗。走進門裏的多半間,是做廳屋兼走廊的。而東西各一間屋子,又分別各用一道牆與走廊隔開,各作一個卧室,各有一個小門洞兒進出,又分別挂個門簾擋着小門洞兒,連個可關閉的小門子都沒有。東間屋是父母住,有個當地百姓常睡的土炕,光席,只有一床舊被,也還沒有來得及疊起來。西屋是長文住,看來婚後是有地方住的,但整個炕是空的,到處布滿了塵土。走遍裏裏外外,連一張桌椅都沒有,更不要說是貴重的家具了。真是一個又窮又髒的破家!窮,雲鳳是早有思想準備的,但所有這些,實在是糟糕到了令人難以想像的地步。噢!她總算鬧清楚附近誰也不嫁長文的原因了。農村人最講究眼前的實際,不懂得有文化的重要。可曹雲鳳不是那樣見識淺、沒眼光的俗女人,她懂得“知識就是力量”的道理。只要有文化有知識,再加上夫妻倆勤勞的雙手,什麽樣的財富都能創造出來。但現在看來,一場徹底的翻身仗,只好從一窮二白的基礎上開始了。

已是準婆婆的長文娘給雲鳳捏的餃子,婆婆已使出了渾身的解數,雲鳳對這頓飯還是有點感到不太滿意,但又不好說什麽。只是在心裏說:“以後還是請您老人家吃我給捏的餃子吧!” 此時此刻,曹雲鳳在內心深處的确有很多知心話要對長文講,她在懇切地呼喊着,堅定地自語着:長文呀,我看透了,你的娘是窩囊了點,但她是個老實人。最讓我心動的,你也是那樣的善良、誠實,對知識分子來說,這一點真的是那樣的難能可貴。我不怕你家窮,也不嫌你家髒,因為這些都是可以改變的。所以,這輩子我是跟定了你,我決心要成為你們家庭的一員!讓我們攜起手來,并肩戰鬥,勇往直前吧!但願我們能夠做一對不離不棄、白頭偕老的美滿夫妻。美好的前程是屬于我們的!

然後,帶着以上自己得出的所謂結論,到嬸子住的西屋叫上鸾子,向兩位老人道了別,便高高興興地離開了小廟莊。

一出村,鸾子就帶挑戰性地提問道:“剛才你叫我姐什麽?”雲鳳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用意。于是笑着說:“以前在咱們村,論輩分我叫你娘嫂子,你姐和你都得叫我姑姑,和長文成親後,我反過來得叫你娘姥姥,叫你姐嬸嬸,這都是你娘給我找的好婆家,讓我連降三輩兒,吃大虧了。”鸾子大笑着說:“以前我叫你姑姑,今後你得和長文一塊叫我姨姨!”雲鳳假裝生氣地說:“你做夢去吧!”兩個姑娘一邊開心地笑着,一邊向曹家鎮走去。

雲鳳心裏清楚,現在,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必須打通侄媳婦的思想。她雖然是個小輩兒,但她歲數比自己大好多,母親臨終前曾把自己托付給她,讓她代替母親以後管自己的一切。從廟莊回來後,這個小輩兒就以長輩的身份對自己大發脾氣。別人不同意都不用管,她要是不同意那可就不好辦了,這就是她讓長文先不要急着寫信的真正原因。雲鳳突然心生一計,有一天,她以長文的名義給侄媳婦寫了一封信,侄媳婦不識字,得自己念給她聽。信中首先誠懇地向侄子、侄媳婦表示感謝,感謝她們像父母親般地照顧雲鳳這麽多年。并對天發誓:今後一定将雲鳳緊緊帶在自己的身邊,不把她一個人丢在家裏,并始終忠于她,無微不至地照顧她,一輩子不離不棄,直至白頭偕老。侄媳婦聽了大受感動,還流下了眼淚,于是痛痛快快地答應了。雲鳳總算放心了,這才向長文寫了第一封信。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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