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不過說實話, 這裏的神明大多數是任性又反複無常的, 即使哈迪斯的樣子似乎真的死心放棄了,但只要對方還沒離開,他就無法完全放下心, 就怕對方忽然反悔又把他扛到馬車上。
弗洛瑞斯眼珠子亂轉,接着就盯住哈迪斯胸前的衣料不動了, 吶吶道:“那麽,哈迪斯陛下,您把我放在這兒就可以了, 我知道回去的路。”
所以您自己趕緊走吧,千萬別回頭啊。
一只手忽然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臉擡了起來,哈迪斯的臉猝不及防地映入眼簾。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憂郁與落寞, 聲音低緩得仿佛嘆息, “弗洛瑞斯, 這一次我放了你,不是懼怕于你的威脅。而是……你早已擁有了支配我的權利。”
弗洛瑞斯還沒來得及消化他話中的意思, 這位冥府之主已經跳上了馬車,及腰的黑發與黑衣在風中劃過一道弧度,頭也不回地駕車沒入了前方的地縫之中。
地面上的裂口随後立即合攏,再不見一絲裂縫痕跡。
在原地呆站了一會兒,弗洛瑞斯一個呼哨叫來一直跟在後面的神馬。
結果打眼一看,這匹英俊帥氣的馬兒身上還挂着六只粉嫩嫩的兔子, 走近後,這些小家夥們一個接一個地跳到他身上,一只窩在他的頭頂,兩只伏在他的肩上,兩只挂在他的手臂上,還有一只正抓着他的衣服下擺試圖往上爬。
再如何不好的心情看到這些萌物後都會神奇地好轉,弗洛瑞斯任由它們挂在身上,抓着神馬的缰繩一躍而上,慢悠悠的溜達回去。
如今人類的信仰力對他早已沒有多大用了,但對于納西瑟斯還是用處極大的。
所以他自從拿到涅墨西斯的血液澆灌水仙後,就把水仙連同花盆一起藏到了他一處信仰力較為強盛的神廟中的神像裏,以此讓納西瑟斯吸收信仰。
配以涅墨西斯的鮮血,如今水仙植株上結出的花苞離綻放之期已經不遠了。
等到這個春天結束,納西瑟斯大概也開花了,他和丢卡利翁的約定也到期了,到時候他先帶納西瑟斯回去看望克菲索斯,之後再仔細策劃謀奪複仇神格的事情。
想到充滿希望與光明的未來,他立即幹勁十足,臉上揚起燦爛的笑容,一夾馬腹在山林中痛快淋漓地馳騁起來。
這日,弗洛瑞斯正優哉游哉地躺在一棵大樹下休憩,樹下是丢卡利翁的長子赫楞,當初捧在手上紅彤彤的小肉團如今已經長成了一個健壯的少年,正在有模有樣地練習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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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有意隐藏下,樹下的少年沒有發現他。
這個他一手拯救的孩子其實并不認識他,不,或許是認識的,認識他神廟中的神像。
自從丢卡利翁建立城市成為國王後,他就減少了在他們面前出現的時間。
弗洛瑞斯很清楚對自己的位置定義,古早的西方野蠻而血腥,人類天生就有好鬥的本能,人多了階級也就分明了,繼而就會出現紛争與不滿,這是歷史必然會有的過程,他不想摻和。
令他好奇的是,每當看到赫楞這個孩子,他總會産生一股微妙的感覺,總覺得這個孩子很特殊,卻又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這種莫名的情緒讓他有些好奇,因此有空的時候都會來暗暗觀察一番。
他正考慮着要不要僞裝成人類去結識一番赫楞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呼喚——
“弗洛瑞斯?”
“弗洛瑞斯,你在哪兒?”
“弗洛瑞斯?”
震驚如海浪一般向他湧來,弗洛瑞斯驀地坐起來,手一滑險些掉下樹。
納西!
是納西瑟斯!
他也顧不得身下的大樹因為自己的舉動而忽然搖晃起來,落下的樹葉引來赫楞困惑的目光,激動地向自己的神廟飛去。
飛奔進神廟,他拔劍就在自己神像光裸的左腳上捅了個窟窿,接着用力攪了攪把窟窿開大,露出裏面盈盈綻放的水仙花。
“納西瑟斯,是你醒過來了嗎?”
“是我。”白色的小花閃着幽幽微光,納西瑟斯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淡漠,卻隐隐透出一份歡喜,“弗洛瑞斯,果然是你。當我恢複意識的時候就猜到了,我能醒來必定是因為你。”
時隔這麽久,能夠再次聽到納西瑟斯的聲音,弗洛瑞斯壓抑不住自己臉上的笑容,卻以拳掩唇,極力做出一副生氣的模樣,“不要做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模樣,你要是真的了解我,當初也不會自殺,讓我費了這麽多精力來救你!”
水仙花沉默了許久,似乎連微微發光的花瓣也變得暗淡了,許久後才傳出納西瑟斯的聲音,“弗洛瑞斯,對不起。”
見他似乎真的在意了,弗洛瑞斯嘆了口氣,把花盆捧了出來,“納西瑟斯,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以後有什麽事我們都一起面對,這也是當初我想要對你說的。”
“嗯。”
一人一花接着談起這些年發生的事情,當弗洛瑞斯猶豫着說到萊裏奧普和克菲索斯的時候,納西瑟斯沉默了許久。
随着時間過去那麽久,對于萊裏奧普的逝去弗洛瑞斯的心中已經沒有當初那麽憂傷了,這些年他一心想着找涅墨西斯報仇,後來又想着複活納西瑟斯,每年還要轉換身份分飾兩角,也沒有時間多想其他的。
但對于沉眠多年的納西瑟斯而言,所有的事情都才發生不久,一覺醒來他已經失去了母親,父親接連喪子喪妻,如今孤身一人,生活必然也算不上好。
而這一切的改變都是因為什麽呢?
只是因為涅墨西斯認為他擁有太多的好運、得到太多的喜愛而已。
水仙的花瓣上忽然冒出了幾滴透明的水珠。
弗洛瑞斯心髒緊縮,竟隐隐覺得是納西瑟斯流淚了,但怎麽可能呢?
納西瑟斯一向是個高傲又自負的家夥,流淚這種事怎麽可能會是他能做出來的。
他忽略心裏随之升起的酸澀,目光轉向被自己在腳踝上開了個口子的神像,甕聲甕氣道:“咳,別以為你醒過來了就什麽都好了,別忘了你身上的詛咒還沒有解除,你現在這個樣子還好,一旦恢複人型可是無法抹消詛咒的效力的。”
“放心吧,我能忍住。”納西瑟斯的聲音變得冰冷,“我的情感雖受制于詛咒,但靈魂可沒有,我知道我該怎麽做。”
“那你知道自己該怎麽解除詛咒嗎?”弗洛瑞斯故意擡杠,從剛才到現在他可是只字未提關于複仇神格和厄裏倪厄斯的事情呢。
出乎他意料的,納西瑟斯竟明确的說出了答案。
“殺死複仇女神,”純白無瑕的水仙花一瞬間竟變成鮮血一樣的猩紅,“弗洛瑞斯,在我意識清醒的那一刻,我身上的神格就指明了我未來該走的路。這是命運的角逐,我和複仇女神,只能活下來一個。”
弗洛瑞斯立刻了悟。
納西瑟斯飲下了身為仇人的複仇女神的神血,憑着對仇人的怨恨凝聚出了複仇神格,雖然他的神格還十分弱小,但複仇這種黑暗性的神格本就無法共存,必然是要互相吞噬的,在神格的影響下,納西瑟斯也明白了自己的命運。
不是生,就是死,沒有任何餘地。
雖然納西瑟斯恢複了意識,但還是要求弗洛瑞斯繼續将自己藏到了神像裏。
弗洛瑞斯在人類當中的稱號雖然是鮮花與醫藥之神,但也許是如今諸神的信仰尚未大規模普及或因為他的雕像好看……的原因,來到他神廟中訴求的人類多種多樣。
有祈求發財的、有祈求權勢的、有祈求愛情與婚姻的,甚至還有求子的……?
弗洛瑞斯閑暇時會仔細判斷對方的人品,人品合格且要求不過分的他大多都會酌情滿足。
但有兩種訴求他從來都是置之不理的。
其一就是請求他現真身見一面……遇到這種的他剛開始還會給對方一個小小的教訓,久了就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了。
另一種則是求神罰的。
所謂神罰,就是神明對人類降下的懲罰。
人類是種複雜的生物,人口增長了,其中的矛盾自然也頻繁發生,不止一個心懷怨恨與不滿的人類在自己無能為力之下走進神廟,祈求神明對自己的仇人施加懲罰。
因為種種原因,這種事情弗洛瑞斯從來都是不沾的。
但如今納西瑟斯的複仇神格正是需要這些怨恨與不滿作為養分,趁着神格還弱小時盡量多吸收一些,等到神格壯大後這些負面情緒就和信仰力一樣沒有作用了。
于是弗洛瑞斯只好又将花盆搬進自己神像的左腳踝裏,又細心地把神像修複好,然後趕到克菲索斯河告知克菲索斯納西瑟斯蘇醒的消息。
已然成為孤寡老人的克菲索斯得知兒子複生,立刻扔下自己的河流不管了,接連失去妻兒後的死氣沉沉一掃而空,精神爍爍地搬進了弗洛瑞斯的神廟,甚至自降身份當了祭司。
讓弗洛瑞斯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是,這位養父借着身為祭司的身份之便探聽消息,之後竟頻繁變化成納西瑟斯的樣子,每每在人類當中以納西瑟斯的名義進行正義的複仇,以令人類暗中信仰納西瑟斯。
若不是擔心動作過大驚動厄裏倪厄斯,想必這位幹勁十足的河神祭司連納西瑟斯的神廟都要建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嗯,水仙複活後就是戀愛甜甜甜了~
或者對于哈迪斯是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