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于是做胃鏡的計劃只好先擱置。

發來的定位是一家有點偏僻的港式茶餐廳,裝修低調雅致,有格調而不顯奢華。下午兩點,沒什麽人。

這是夏瑤第一次見到宋新詞的母親——對方身姿優雅地靠在卡座裏,兩手放在膝蓋上,披着條波普拼色的紗巾,高傲的氣質頗有幾分白天鵝的味道,身材偏瘦,如果忽略略顯松弛老态的皮膚和眼角的幾絲皺紋,幾乎可以說是個大美人了。

這一點,也很好的也遺傳給了宋新詞。

要是讓不認識的人去猜她倆的關系,大多數人會覺得她們是姐妹吧。叫阿姨實在很難叫出口,夏瑤坐下禮貌地朝她點點頭,轉身看宋新詞的反應。擔心宋新詞會不開心。

宋新詞似乎把對面的人當成了空氣,兩手拿着菜單,轉頭朝夏瑤一笑,甜甜地問:“瑤姐,想不想吃雙皮奶?再點一份蝦皇餃怎麽樣?”

從對面的位置看,舉起的菜單剛好擋着她的臉,夏瑤回以一笑:“夠嗎?要不再來份腸粉。”

沒事,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新詞。

然後,宋新詞打個響指,招來了服務員。

“阿姨吃點什麽?”夏瑤問。

“不用了,謝謝。”薛雅芷端起面前的白開水抿了一口,“幹我們這行的,要保持身材。”

“那真是辛苦了。”

“習慣就好。”

餐桌又恢複安靜。宋新詞放下菜單,沒什麽表情地看着窗外。這片偏僻又背陰,行人少得可憐,宋新詞想,能把店開在這裏,不是這老板錢多燒的慌,就是圖租金便宜吧。

好幾分鐘,還是薛雅芷先開口:“你都長這麽大了。”

“沒辦法,自然規律嘛。”

Advertisement

“我們——”薛雅芷說着神情有點恍惚,“好像有十一年沒見了。”

“可能是吧。”宋新詞語氣淡淡的,“我都忘了。”說話間,始終看着窗外。

夏瑤微微低頭,看着桌面,将一只手伸過去,覆在宋新詞手背上。

宋新詞反手扣住她的手。

“你在生氣?”薛雅芷說着露出一絲似乎看穿了什麽把戲的笑意,自顧自道:“這對我而言似乎是好事,起碼證明你沒有完全忘了我。”

“把你帶來這世界的人,就像印在産品上的生産地址,我倒是想忘,忘不了啊。”

“你把我比喻成工廠?”

宋新詞轉過頭,直視薛雅芷的眼睛,氣勢一下就起來了:“難道不是嗎?”工廠還保修呢。

薛雅芷淡淡一個笑:“可我就你這麽一個産品。”

“怎麽?要我感恩戴德?”宋新詞說,“感謝你受盡委屈,違背意願,最後還是生下了我。你看我值多少錢呢,要不給你開張支票吧。”

“你不用挖苦我。”薛雅芷平靜地說:“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同樣的決定。女人有了小孩,就該放棄自己的追求,整天圍着孩子轉嗎?就該在受委屈時,為了孩子委曲求全,不離婚嗎?”

你既然選擇了生小孩,就有責任照看她,責任你懂嗎,這是不分男女,天經地義的事情。而且,我說過怪你們離婚嗎,你們是成年人,有足夠決定自己人生的心智,我也不太贊成已婚人士将重心全部放在孩子身上,而放棄自己的追求。但是,但是,來看我一眼很難做到嗎?難道離婚了,我就不是你生的了。

但,宋新詞只是挑了挑眉,道:“要不要為你鼓個掌。”

“你是該鼓掌。”薛雅芷說,“我真的很讨厭小孩,可還是把你生下來了。”

懷胎五六月還在練舞,你一直想把我流了吧,真是難為你了,“行。”宋新詞說着,又恢複面無表情,“改天給您做面錦旗。”

“哇喔……句句都是諷刺。”薛雅芷笑着發出一絲驚訝,“你這孩子性格像誰啊,既沒我沉得住氣,也沒你爸脾氣好。”

你也好意思說自己沉得住氣,只怕遇到同樣的情況,再年輕個二十歲,你得一杯水潑外婆臉上吧。宋新詞說:“可能抱錯了吧。”

……“不管怎樣,我生了你,懷胎十月是很辛苦的。”薛雅芷看着宋新詞,“你是我人生最大的妥協,也是唯一的妥協。”

可你不是為了我妥協,是為了爸爸,是為了你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的愛情。宋新詞說:“做個匾,描金成嗎?”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是少了點——”宋新詞頓一下,補道:“家教。”

“我從不主動約人吃飯。”

“是要我削肉還母麽?”

“噗……”薛雅芷被逗笑了,“我要是年輕個二十歲,一定很高興和你做朋友。”說着,仔細打量着宋新詞,“怎麽小時候,沒發現你這麽有趣。我還以為你長大了會……”看向夏瑤,“會跟你身邊這位朋友一樣,文文靜靜的呢。”

一個孩子,為了讨好母親,從小壓抑天性,在你看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吧。宋新詞:“讓你失望了。”

薛雅芷:“這倒不會,對你,我唯一失望過一次的是性別,我自己倒是不在意,就是你爺爺整天數落我。要是你是個男孩,也許我跟你爸不會離婚吧。還記得嗎?為此我跟你爺爺經常吵架,因為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再生了。”說到這敲敲桌面,“不過,這也沒什麽不好,讓我明白我在你爸心裏占據的位置遠遠沒有達到我的要求,在我跟他父親之間,他總是誰也不幫。”

有個不愛自己的母親就夠心塞了,還提那個不愛不說還讨厭你的爺爺。宋新詞:“達到你的要求,只怕得殉情吧。”

薛雅芷搖搖頭:“遠遠不夠,親情是血緣,注定的;友情太單薄,不熱烈;只有愛情,是兩個靈魂契合的陌生人走到一起,他們彼此相信,彼此占有,為了對方可以付出一切,失去了,活着就沒有意義。盡管很多人笑話我,可是,who cares啊,你可能也不理解吧。”

“我理解啊。”宋新詞點點頭,“是電,是光,是唯一的神話嘛。”

不知想到了什麽,薛雅芷突然收起泰然自若的神态,看向窗外,輕輕嘆了一口氣,再轉頭看着宋新詞說:“确實是我對不起你,但人這一輩子總要對不起什麽人的。你可能覺得潇灑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因為它放棄了責任,但不是的,潇灑比擔起責任更難。”說着理了理肩上的紗巾,站起身,“你外公身體不好,我會留在陽川。無論你怎麽讨厭我,都是我應得的,我不怪你,亦沒有資格怪你。但我們的關系改變不了,你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這是鐵一般的事實。算是表達我的歉意吧,以後有什麽可以幫上你的,盡管來找我。”

宋新詞望着薛雅芷:“你不要把你自己說的比我還可憐。”不原諒你,反倒顯得我小氣。

薛雅芷眼裏流露出一絲悲哀,很快被一個淡笑掩蓋,最後叮囑道:“多吃點飯,我看你挺瘦的。”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