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那是一個十分英俊的男人。

盡管一頭漆黑的長發遮住了他一大半面孔,但鋒利的輪廓隐隐露出的深邃五官,讓中年男人都忍不住低呼了聲。

“完美的人形!他、他居然能夠在重傷狀态下進化……不可思議。”他說着,就将激動萬分的賀言捏着翅膀控制住,然後便朝着空中發出一聲刺耳的獸鳴聲。

那道鳴叫足足持續了十秒左右他才停下,之後,中年男人徹底斂了笑,他将手中的賀言提起來,直直地站在石階一旁,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沒多久,遠處就傳來奇異的風聲,空中剎那間出現無數巨型怪物,他們外形與斯戮極其相似,在即将飛到石階前就迅速化作了人形,一句招呼都沒打直直沖到血泊前。

賀言知道躺在那裏的男人就是斯戮,雖然今天發生的一切在他眼裏都過于離奇,但斯戮就是斯戮!

他以為那些人要對斯戮做什麽不好的事,努力撲騰着要下去阻止他們,可他還沒能從中年男人的手中逃出,就被一個走過來的矮個子拽開,“啪”一聲關進一個木籠子裏。

那人鎖好籠子,确認裏面拼命嗷嗷叫的小獸出不來,便起身表情嚴肅地對中年男人道:“賽爾叔叔,未成人形的獸基本都很兇殘,你居然一直徒手對付他。”

名叫賽爾的中年男人挑眉道:“沒關系,我有應對他們的經驗。”

對方還想再說什麽,這時,身後的突然傳來一陣低呼,他們已經将血泊裏斯戮徹底檢查了一遍,表情已經從最初的肅穆變得驚喜起來。

“是人形!進化得十分完好,我們要将他帶走盡快療傷!”

原本焦灼慌促的賀言聽到這句話後一怔,再回過味來,欣喜得眼眶都濕了。

他們不是來傷害斯戮的!

斯戮有救了!

賽爾對這個結果絲毫不意外,他望向籠子裏眼睛發亮的小獸,開口問那些人:“那他呢?”

先前的矮個子回道:“當然是趕緊扔出去,他又不是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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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紛紛默認了這個答案,只看了那籠子一眼就轉過了視線,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昏迷的男人身上。

賀言并不在意這些。

雖然不能待在這裏,不能看到斯戮好起來有些讓他失落,不過,比起不久前的境地,他們已經算是絕處逢生了。

之前不願意走,是因為斯戮受了重傷,還是為了他,他怎麽也不能任他趴在那裏死去……現在既然已經有人可以救他,那他就能安心了。

外面是很兇險,但他好歹有多年的人類智慧,只要警惕一些,再找個安全的洞穴住下來,努力做一些護身的武器,應該就不會那麽容易被其他野獸吃掉了。

如果短時間打不到獵物,他也可以找些果子吃,頂多營養不良,反正不至于餓死……

他接受這個驅逐。

如果沒有遇到怪物,他本身就要獨自生存下去的。

賀言這邊已經在心裏把所有後路安排好了,那些人也擡起地上的男人準備離開,賀言踮起腳準備最後好好看他一眼,誰知籠子突然被提起,提籠子的人快步走到那些人身旁笑道:“你們将他安置好後,順便幫我找一下首領大人吧。”

那是賽爾的聲音。

有人疑惑道:“你要做什麽?新人我們會報備的。”

籠子上的人嗤笑一聲:“因為這只小獸的去留問題,需要首領親自做決定。”

“……”

已經把小日子計劃到過冬的賀言,卡殼了。

……

賀言被轉移到一個非常寬敞的石屋內時,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的事了。

籠子連帶着他,被高高地放在石屋正中間的一個巨大的圓形石頭上,而石頭周圍則坐滿了人。

和賽爾一樣,這些人的額頭全都有着形狀、大小、長短不一的角,此時正低聲議論正什麽。其中一位有着紅色短發的女人從進來到現在都沒說過半句話,全程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從其他人的口中,賀言得知她就是這個南方部落的首領。

他一直用心地觀察這些人。

賀言覺得這些人此時應該是在開一個“辯論會”,而這個辯論會的主題就是該不該留下籠子裏的小獸。

絕大多數人都站反方立場。

“不是人形就該趕走!為什麽還要商議?!”

“不殺死這家夥已經是我們寬厚了,留下他,那就是為日後的部落留下禍患,出事誰擔得起?!”

“就是就是!”

正方的辯友就比較可憐,只有賽爾一個獨苗苗。

不過,他一開口就語出驚人:“他是那個新人的伴侶,雖然沒有化出人形,可我覺得他有待在伴侶身邊的資格不是嗎?”

根本就不知道這一信息正準備了一肚子反駁話語的“反方辯友”們:“!!!”

全程默默豎着耳朵聽的賀言:“!!!”

下一秒,賀言便察覺落在自己身上目光突然變質了。

他莫名一陣耳根發熱,下意識就要嗷嗷糾正這個問題,可轉念一想……

聽那個賽爾的意思,如果他是斯戮的伴侶,那麽他就有留下來的幾率。

那麽……那麽他就可以繼續待在斯戮的身邊了!

一瞬間,賀言幾乎聽到了自己心髒砰砰亂跳的聲音。

擡眼回望着那些怪異的、探究的、不可思議的眼神,原本握着小拳頭的賀言握轉瞬做出羞澀的表情,還很做作地輕輕點了下頭。

眸光閃動,楚楚可憐地望着他們。

室內一片嘩然。

“反方辯友”們這一回簡直是一敗塗地,紛紛說不出話來。正當賽爾要起身繼續發言時,那個将賀言關在籠子裏的矮個子突然高聲道:“賽爾叔叔,你的意思是,只要作為人形的伴侶就可以待在南方部落嗎?那以後若有其他的人形效仿怎麽辦?”

賽爾還沒反駁,一直沉默的紅發女人開口不輕不重道:“如果不怕被殺死吃掉,你們完全都可以效仿。敢嗎?你們要是敢,就不會在這裏驅逐這只小獸了。”

此話一出,就像是戳到了衆人的痛楚,那名叫作小萊的男人臉色一陣發白,片刻的寧靜後,大部分起初的反對派開始轉移陣營附和道:“首領說的對,你說好好的人形伴侶不找,去找天性殘暴的獸形那是腦子進水了吧?”

“對啊,況且這次那個新人的情況特殊,他是在變成人形前就已經有了這個伴侶,現在要強行若把他的伴侶趕走……确實不太好呀……”

“鐵規雖然不可更改,但是酌情放寬還是可以的,比如說,他可以留下,但那個新人要随時在他身邊控制好他,這也是為其他人的安全考慮……”

……

他們讨論得熱火朝天,最後還是紅發女人叫停了他們。

她起身打量着籠子裏的賀言,對他略微忐忑的表情視而不見:“我接下來會問你幾個問題,你只需要點頭或搖頭。”

賀言立馬乖巧地眨巴了下眼睛,表示知道了。

“你真的想留在這兒嗎?”

賀言想都沒想就點了三次頭。

女人自然不意外,她語速很快:“如果你選擇留在這裏,就要接受我們所有的安排,你願意接受嗎?”

聽到這句話,賀言稍微想了想,他不确定對方口中的那些安排到底包含哪些,于是迅速伸出兩只小肉墊,一只往外比了比,一只比了比自己,然後将兩只肉墊挨在一起,這才點了點頭。

他示意對方,只要可以和斯戮待在一起,那就可以。

女人低笑了聲,她伸手一挑,直接将籠子打開了。

當賀言試探地小步往出走時,她便擡頭對石屋裏的衆人高聲道:“好了,将他送到那個新人那裏,從此以後,我會讓人監視他的行動軌跡,若傷害到其他人形,我會立馬将他殺死。”

賀言自然可以保證不傷害其他人,但聽到女人那句話時,還是下意識打了個寒戰。

對于紅發女人突然下達的這個指令,衆人沒有任何意見。

女人一走,賀言就被賽爾捉雞似地逮起來,準備帶離了石屋。當他們從那個矮個子身旁經過時,對方冷聲道:“賽爾叔叔,你應該知道,只要開創了這個先例,對所有人形都沒有任何好處。”

中年男人停下腳步:“小萊,在變成人之前,你一般都在想什麽呢?”

他這個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讓對方失語片刻,最後攤手道:“當然是生存了。但這和這件事沒什麽關系吧?”

賽爾突然輕笑一聲,不再說話,直接拎着嗷嗷喊疼的小獸快步走了。

雖然依舊被粗暴的對待,但是這一次賀言基本都沒怎麽反抗。

如果不是賽爾,他肯定是無法留下來的。

這個人在幫他。

哪怕很不舒服,他也頂多皺着鼻頭,乖乖地不動,任由對方抓着自己的兩個肉翅膀。

賽爾垂眼看着他忍耐的小表情,覺得很有意思,用手指在他腦門彈了下:“孩子,第一次來到南方部落,也不好奇嗎?”

雖然被彈得很惱火,但賀言還是選擇原諒他。最後他鼓着嘴,很給他面子地轉動着兩只大眼睛四處張望。

這裏應該是他們的居住區域,因為隔不了多遠就會有一棟石屋,有的高有的矮,有的大有的小,有的裝飾很漂亮,有的則很簡陋。

附近還有幾個冒着水的小石泉,有人在拿着木桶接水……空曠的地方,會有漂亮的巨樹,幾個長着角的人圍在一起用頭去頂樹幹玩……

而遠方的盡頭,卻是用無數巨石搭建的高圍牆。

賀言的第一個感受是——像個大型的生态園。

賽爾拎着他走了很久,最後他們到了一個格外偏僻的石屋前。

那個石屋看起來很大,占地面積多,但是看上去十分簡陋陳舊,像是荒廢了許久。

進去之後,他才發現裏面才是最窮酸的,因為除了一塊巨大的石床,就什麽都沒有了。

那塊石床上,躺着一個昏睡的男人。

賀言呆滞地看向那裏。

賽爾将眼神明顯變了的小獸放在地上,看着他飛一樣地沖到床邊又急忙剎住,然後爬上石床……最後有些無措地盯着男人看。

男人已經穿上了衣服,原本可怖的傷口都被上了藥,嚴重的地方纏了繃帶,看上去身上的所有傷口都被處理好了。

他的眉心和這裏所有人一樣,也有一個角,不過很小很短,讓賀言想摸一摸,但他忍住了。

他看着對方蹙着的的眉頭與緊閉着眼睛,慢慢将其與腦海裏怪物那雙狹長的眸子重合到了一起。

這是他第一次看清斯戮人形的模樣。

卻并不覺得陌生。

短時間發生的一切,讓他也摸索出了許多事,比如斯戮的身世。

他是一種名叫猙析獸的雄獸,應該才成年不久,在成年後他們是有幾率化作人形的,人形會擺脫原始獸性,然後創造出新的文明。

因此,人形厭惡或懼怕獸形天生的野蠻弑殺。

所以哪怕他們屬于同一個物種,只要是獸形,就會被人形的敵視或防備,若闖入他們的領地,甚至會被殺死。

賀言自然想象得出來,當初斯戮為了救他闖入南方部落時,人形究竟會怎麽想方設法地攻擊他……

其實穿到這個世界這麽久以來,賀言的心裏一直有個隐藏的黑暗角落。

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原始世界,連人都做不了,就算做野獸也總是被打被殺的那種弱雞,除了害怕迷茫,他也有過一了百了的心思的。

只是每次在最關鍵的時候,他就努力把那個黑暗的地方緊緊關上,然後努力忽視掉,就像曾經失去雙眼時洗腦自己的方法:好好活下去,或許哪天就有奇跡出現了。

前世,他不僅沒等來奇跡,還等來了一刀子。

如今,他依舊沒能等來奇跡,反而還變醜了……

但是,他在自己那個黑暗的角落看到一個小小的亮光。

他知道那是什麽。

在這個完全不屬于自己的世界,他找到一種歸屬感。

他不再是一個孤獨的外來者。

因為斯戮,他與這裏建立了微妙的羁絆,于是,這個世界認可了他,他……他也願意徹底地接受這個世界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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