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當晚, 因為新出的羅易斯法則,以及六腳獸獵物的到來,大家的情緒看上去逐漸好了很多。

賀言他們回到歇腳的地方後, 斯戮就去烤肉了,賀言則拿出口袋的那些留着的花生剝開, 遞給一直挨着他不停眨眼睛的拉烏吃。

他決定以後就叫這種食物為花生了,對猙析獸和恐龍而言,當個零嘴還是沒問題的。

小恐龍吃花生的時候, 賀言就把它抱在懷裏,摸了摸它因為一直在地上畫蛋而變得髒兮兮的爪子, 然後找了片樹葉擦擦, 擦幹淨了就去摸它圓滾滾又滑溜溜的肚皮。

在搭建雨棚的時候,賀言就時不時抽空喂些生肉給它,它目前吃得很飽, 摸起來也很舒服。

小恐龍被他一摸就咧嘴在他懷裏拱動, 最後感覺他摸得動作慢下來, 還翻了個身,橫躺着往上露出肚皮讓他繼續好好摸。

賀言笑着看它:“拉烏,你真是越來越不像恐龍了。”

小恐龍疑惑地看他。

賀言伸手在它肚皮摸了兩下,忽然就去撓它咯吱窩,小恐龍被撓得咧嘴拼命掙紮了一會兒賀言才松手。

不一會兒,小恐龍也不怕他繼續使壞, 喘着氣再次往上露着肚皮在他懷裏蹭。

“我要是再壞一點, 你得被整成什麽樣……”賀言無奈地把小恐龍往上抱了抱, 感覺它似乎比之前重了些,心裏忽然有種兒子長胖了的成就感。

不遠處的男人已經烤好了肉,賀言把小恐龍放到地上,和過來的男人一起吃飯。

斯戮今晚烤的肉除了一部分沒吃完的巨型鱷魚,還有好幾塊六腳獸的肉。

六腳獸的味道有些像賀言印象中的牛肉,他很喜歡,之前看其他猙析獸進食時,似乎也都接受良好。六腳獸體型不大,但是量多,口感對他們而言又不像之前那些羊之類的動物有排斥,狩獵過程危險性也很低,可以作為他們以後主要狩獵的獵物之一。

吃飽喝足後,賀言才終于有了疲憊的感覺。

小恐龍在他們之前吃飯時就開始打瞌睡了,但一直不願意躺在旁邊睡,一直趴在賀言腿上困頓地看他吃飯。

撲滅了火,賀言抱起小恐龍坐在鋪滿葉子的地上,待男人化成獸形過來,他才精疲力盡地躺在對方懷裏,眼睛閉了沒一會兒,就和小恐龍雙雙都睡着了。

賀言次日再醒來居然已經是中午了。

睜開眼時,小恐龍正坐在他旁邊畫蛋,察覺他醒了,立馬起身跑到不遠處咦咦叫。

斯戮正在那邊和其他猙析獸繼續搭建昨天的雨棚,看樣子即将完工。

有一部分猙析獸不在,應該出去狩獵了。

他聽到小恐龍的叫聲,就回頭看了過去,随即和附近的人形說了句話,快步走了過來。

賀言有些恍惚地坐起來。

他覺得頭有點疼,也沒在意,對過來的男人道:“感覺都快下午了……嚕嚕你怎麽不喊我?”

他聲音很沙啞,說完話,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男人蹲下身摸摸他的腦袋,感覺體溫正常,才低聲道:“睡好再起。”

他說完,就摸摸他的臉,轉身去不遠處生火準備烤肉給他吃。

賀言本來也想要過去,結果剛起來就有些頭暈目眩,他只好深吸一口氣,重新坐下去。

拉烏忽然跑到後面用腦袋拱着他的背。

賀言被拱了一會兒,忍不住着回頭笑:“拱我幹嘛?今天怎麽不去找蠻蠻了?”

對方咦咦了幾聲,繼續用大腦袋往前拱着他的背。

他起初以為小恐龍在玩,沒一會兒,就發現它似乎有點着急的樣子,慢慢的,才反應過來不久前自己差點沒站住的樣子被它看到了,所以就一直往前拱他。

賀言愣了會兒,往後伸出手要把它抓過來,在觸摸到對方的身體時,眼前突然發黑,全身的力氣像是一下被抽去,身體無法控制地往後一栽。

他當時的第一個想法是:完了,要把拉烏壓到了!

好在下一刻,即将歪倒身子就被及時出現的某雙手截住摟緊。

最後的意識裏,他滿腦子都是拉烏大哭和男人慌促吼他名字的聲音。

他想回應,結果根據一句話說不出來,身子也動不了,靈魂像是要離開似的,恐懼又無力,最後,就這麽進入了一片混沌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看到了光,慢慢追溯着光源,最後他又看到了自己。

他有些迷茫起來。

因為看到的,是上一世失明前一天的自己。

那時候,他才二十歲,進國家隊兩年,在一年前拿了世界冠軍,成為備受期待的射擊新星。

那一天,原本是他的假期之一,他只是想在集訓前去老家附近的廢棄工廠看一看。

他小時候就喜歡在那裏貼着靶子玩玩具槍,後來長大了,反而來得少了。

他沒有想過這樣平靜的一天會因為一群藏匿于其中的兇徒和一名陷入險境的卧底警察而變得不一樣。

那個警察受了重傷,原本躲在一個巨大的鐵箱裏,在賀言險些被裏面的兇徒發現時,他及時發聲救了他。

他們藏在一個巨大的鐵箱裏,對方的身上似乎被砍了好幾刀,已經快不行了,艱難地讓他趕快報警。

賀言出門散步的時候,并沒有帶手機的習慣。

對方有些絕望,他不知該怎麽做,只是不停地用手給他止血,但傷口太多太大,沒一會兒,兩人渾身都是紅色的了。

對方喘着氣,搖頭貼着他的耳朵:“沒、沒用,他們發現了我的身份,下的都是死手,現在你自己出去都有可能被發現,更別說我……別想着救我。你先想辦法自己逃出去……然後報警,或許還能救救裏面的……他們就是一群瘋子……裏面的已經被他們弄死了一個……還有一個……”

此時,裏面那群惡徒并不确定賀言的存在,但他們是知道那位曾經隐藏在他們身邊的卧底警察一定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不過,他們完全沒有想要去尋找他的想法。

他們很自信,那人已經被他們捅砍得沒幾處好地方了,就算一時半會兒斷不了氣,也根本走不了,唯一與外界聯系的手機也被他們拿走了。他翻不出天來。

甚至連死都死不痛快,只能在死前聽着他們折磨、殺害裏面的人質。

他們綁架的目的本就是恐吓,打的電話和給的地址都是假的,從來就沒想過放過人質。

短暫的時間內,賀言知道的并不多,他只知道那群惡徒與他們僅有一牆之隔,稍微弄出一些動靜可能就會被立馬發現。他只能努力給眼前這個氣息越來越弱的男人堵住流血的傷口,正在他終于思考着要怎麽逃出去時,裏面恰好有一群人因為有事要離開。

他逃脫的機會來了。

然而就在他準備離開鐵箱時,裏面忽然傳來一個男人氣急敗壞的聲音。

“這狗東西咬我!快!不等了!把刀拿來!我要搞死他!拍視頻給他老子看!”

那句話過去沒多久,裏面就傳來了一個陌生少年的痛聲低吼。

賀言正在移動的身子頓住,他聽着裏面慘不忍睹的聲音,身子忽然沒辦法再動了。

他忽然看向已經沒什麽動靜的男人:“你……你有槍嗎?”

對方的聲音弱到只能貼着他的嘴巴才能聽到一點。

“有……有兩把……但我的手已經殘了,開不了……我、我教你怎麽開,你拿着防身……”

他還沒說完,就一下沒聲了。

他死了。

賀言咬着牙,讓自己什麽都不要想,抖着手在對方已經變冷的身上找出兩把手/槍。

在外面聲向最大的時候,他出去了。

他沒有往外面的出口跑。

很多年後,賀言依舊記得當時的自己第一個想法是,如果跑了,立馬的那個人一定等不到他的。

他不停地想着自己留下,就有機會救下那個少年。

在最關鍵的時候,他往往會逼迫自己不去想最壞的結果。

就像是比賽時,他永遠想着的都是十環。

盡管他不可能每次都命中十環。

而此時,和比賽完全不一樣,沒有标準的靶子、距離和安靜的環境,連槍都和每天摸的不一樣。

更沒有比賽前的各種準備。

以前輸了,只是輸了。

這次輸了,會死。

他在門外雙手舉槍。

裏面三個人,兩個人在拿着刀玩,一個人正在拿刀劃着被捆綁的一個人男人的臉。

賀言幾乎想都沒想,扣動扳機。

沒有意外,一槍一個。

這是他有生以來射擊成績最好的一次。

在他瞬間沖進去指向第三個男人時,身體卻因為過于緊繃,射偏了。

對方沖到了他面前。

他最後看到了景象是刀光的影子,而刀光的遠處盡頭,他隐隐看到了一雙驚惶望向他的淡藍眸子。

接着,便是鋪天蓋地的劇烈刺痛與黑暗。

他什麽都看不到了。

或許是本能的求生欲,他在巨大的痛苦中依舊握緊手、槍,迅速撲過去扣動扳機。

他先一步打中了他。

他贏了。

再後面,他所有感官都變得模糊了。

他在醫院中醒來,眼睛被繃帶纏着,很多人都在和他說話。

有警察,有醫生,有朋友有親人……

他被告知救了一個少年,是個富家少爺,就是臉毀容了,不過後續可以通過手術修複……那名卧底警察,已不幸犧牲。最後被他打中的惡徒沒死,被搶救過來,警方正在從他口中試圖套出他們那個組織的信息……

最後,他終于被含蓄地告知眼睛再也不能看見了。

賀言就這麽看着那時坐在病床什麽都看不到的自己。

看着拒絕前來探望的教練、隊友、朋友、親人……

在他記憶裏,那時候被他救的少年和家人只來看過他幾次,少年從未和他說過一句話,大部分都是他的家人在拼命表示感謝,揚言會照顧他的餘生。他從來都沒接過話,久而久之,那一家人也看出了他淡漠的态度,開始往他卡裏大量打錢,逐漸不再來了。

他一直以為,那就是他和那個少年一家人最後的緣分。

可此時成了旁觀者的他,卻忽然發現很多地方和他自己經歷過的不太一樣。

他看着臉上留着一道疤的藍瞳少年每天都會在他病房外透過一道窗看他;他看到自己出院後被人送回家的路上,後面一直有輛車小心跟着,副駕駛上的少年有些熟悉;他看到自己拒絕門外朋友進來時,混在其中的少年焦急慌促……

最後,在他震驚之餘,原本留在前世自己身上的視野忽然轉換到了那個藍瞳少年那裏。

他看到藍瞳少年開始挑選導盲犬,最後站在不遠處注視着他在專業人士的介紹下彎腰去摸那只的狗時的表情;他看到藍瞳少年在五年間從一米八長到一米八七,從少年變成穩重的男人;他看到他不知用了什麽方法,每年都能聯系到他失明前那些朋友,然後每段時間混入其中一起看望他;他看到每年冬天在降雪那天出去的自己身後總會跟着一個男人,男人與他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在下雪後,則會輕聲走到他身旁把整張傘都撐到他上方……而在某次靠近稍晚時,發現他因為落在臉上的雪而咧嘴微笑後,怔怔地放下了雨傘。

一直以來,他以為的天氣預報不準和降雪太晚……只是因為多了那個人、那把傘。

那些流動的畫面很長很長,仿佛讓他重新經歷了一下那無法看到的五年。

最後,在他前世的身體終于落入河中時,他就以為這是終點了。

然而畫面并沒有就此終結,許久後,他忽然看到一個沖到岸邊的男人,一看岸邊着急的導盲犬,想也不想就跳下了急湍甚箭的河流中。

最後,男人只撈上了他的屍體。

身形高大的男人驀然變了個人一樣,他驚惶萬狀地彎下腰,弓着身子死死地抱着那個一動不動的身體,倉皇顫抖着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然後嘶吼着哭起來……

賀言呆呆地看着。

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

那片已經與他無關的世界開始緩緩遠去。

身體一點點恢複知覺,賀言用力睜開眼時,他能感覺到臉上出現了大片濕痕,微微擡眼,便看到了一雙無比熟悉的藍瞳。

那是斯戮的獸形。

雄獸一直緊緊地摟着他,幾乎沒有讓他有露在外面的地方,他來回舔着他的額頭和發冷的其他部位,嗓子裏發出恐懼的低吼,爪子不停将他往裏帶,似乎想将他揉進身體裏護着,卻又怕弄疼了他。

賀言就這麽看着他瘋狂又克制的模樣,他甚至有些分不清現在的自己在前世還是已經成為猙析獸的現世。可當他與那雙藍瞳猝然對上一起時,淚腺像是被狠狠拉扯起來,他無法控制地哽咽出聲,伸手一把緊緊摟住他的脖子:“是你……原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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