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蘇和生得比蕭詹矮,更顯清瘦,躺在床上也占了大半位置,只留一小塊位置讓蕭詹有點頭疼。
換他去睡地上?自然不能。盼都盼不來的好機會,若是就這麽放棄了,只怕他得悔得腸子都青了。
幾番衡量下,蕭詹還是側着身子勉強躺下來,故意往前擠了擠,兩人挨得近,近到可以感受彼此的呼吸。
即便冬天再冷,蘇和也不喜歡将整個人埋在被子裏,偏五皇子生怕他被凍死将他捂得嚴嚴實實堵得連氣都喘不上來,再加上五皇子這個個碳爐子,又悶又熱,還得裝熟睡,簡直要命。
蕭詹跟護犢子似的把蘇和安置好這才閉上眼,心上人就躺在身邊,在這世間寂寞飄蕩了幾十年的心總算找到了歸宿,睡得無比踏實。
綿長沉穩地呼吸聲告訴蘇和身邊人已經睡着了,動了動,那人沒反應,他想側身往裏面挪一挪,剛轉身卻被一道力量緊緊地箍着,好不容易隔出來的空隙再次被填滿。
山裏的夜有多涼蘇和不知道,他只知道身邊這個碳爐子讓他很不舒服,連這人的心跳都擾人。
五皇子年紀與他差不多,怎麽就長得這般結實?橫在身上的那只胳膊他竟然連推都推不動,從未覺得睡覺也這麽難受。折騰了半天只能放棄,後來也不曉得是什麽時候睡着的。
再睜眼外面的天已經泛起蒙蒙亮光,未睡好的緣故連擡眼皮都十分困難,渾身都酸痛的要命,待完全睜開眼看到那張近在咫尺的俊顏被吓了一跳,再看自己,手腳全都扒在五皇子身上,這種難看且怪異的姿勢才是讓他不得勁的罪魁禍首。
蘇和有些懊惱,自己才是睡在裏面的人,怎麽反倒一副怕掉下去的樣子?再看五皇子睡得還很沉,從昨天晚上他一直是這副姿勢。
借着朦胧的光,蘇和心情複雜地打量蕭詹,熟睡卸下防備的他看起來并不如往日那般難親近,纖長的眼睫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摸,薄唇微抿,不知是不是做了好夢噙着淡淡地笑意。蕭詹五官俊美,輪廓如刀雕琢般精致,是讓人無法不喜歡的好相貌,當初自己就沒發現呢?但是這一夜他沒被夢所擾,睡的很安穩。
蘇和狼狽地拍拍自己有些發燙的臉頰,暗罵自己瘋了,那只不過是個夢而已,萬一人家對自己壓根沒有這種想法……
寺裏的僧人已經起了,他甚至能聽到遠處傳來掃地的聲音,蘇和再睡不着,放輕動作想越過那人下地,哪知剛跨過一條腿正巧睡着的人翻身,他被那股力道撞了回去,結實的一下疼的他龇牙咧嘴,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只盼這個祖宗能早點回京,自己也好借着這陣子理清思緒,不受有悖于世俗的怪異感情束縛,快速下地穿好衣裳出門了。
門一開一合,蕭詹睜開眼,嘴角的笑意更深。
他比蘇和醒的早,雖未睜眼看到,卻也感覺到蘇和的打量,他相貌比不上蘇和卻也不差,能被喜歡的人這般盯着看,胸腔裏的情滿的快要溢出來。尤其是被蘇和那般沒有防備的抱着,就算再怎麽不舒服,他也甘之如饴。
他沒有賴床的習慣,怕蘇和尴尬,晚了半個時辰才起來。洗漱過後,寺裏的小和尚送來早飯,一碗清粥,兩個饅頭外加一碟鹹菜,見是雙份,問道:“謹之也還未用過?他去了何處?怎麽不見人?”
良如接過早飯擺好,回道:“蘇公子去後山有陣了,奴才這就去找,主子先用點。”
蕭詹濃眉微攢,搖頭道:“我不餓,你先去找人,我與謹之一起用。”
良如見主子心情好也跟着高興,趕緊出去辦事了,幸虧他多留了個心眼,碰到青檀多嘴問了一句。孤山寺說小也不小,要沒個方向還不知道得找到什麽時候。
孤山寺後山有一片瀑布,銀色水流從高處奔騰而下,落在旁邊的巨石上濺出水花,旁邊是一片碧翠的竹林,一早随風晃動,發出撲簌簌的聲音。清晨陽光溫柔地傾灑與世間,蟲鳥鳴叫悅耳動人,水聲或纏綿或激蕩,不知名的野花争相綻放,意圖在這片小天地裏奪個頭名,只是此時所有的顏色都被坐在大石上沐浴陽光的人給壓了下去。
只見那人一襲白衣,一頭如瀑長發懶懶地披散在肩,分明是個男子,卻生得比女兒家還美,唇紅齒白,一颦一笑皆是風情,雖有別樣魅意但又不能将他女子混做一談,那冷厲逼人的眉眼是男人才有的。有些人看似波瀾無驚,實則下面藏着洶湧的波濤,發起狠來便是一場天翻地覆。
良如想起固執又深情的主子,忍不住在心裏嘆了口氣。這傲慢驕縱如雲中仙鶴的人會舍得低下高貴的頭來和主子親近嗎?他剛要上前不想被人扯住了袖子,回頭一看見是主子,也不知是什麽時候來的。
“你先回去,難得好景,我與謹之說說話。”
蕭詹雙手負在身後定定地望着眼前那人,何須畫筆勾勒,這已然是一副天然畫卷。
蕭詹心裏起了火,此時顧不得其他,只想與那人親近,所以他忍痛破壞了這片清幽動人的好風景,慢慢走到那人身後:“大清早這麽涼,你坐在這裏也不怕着涼?回去吧,用點早飯。聽說在山腳下有座留存了上千年的古跡,晚點一起去看看?”
蕭詹嘴上說着手也沒閑着,将那一頭烏亮的黑發攏起,正琢磨着要用什麽綁才好,錯眼正對上那張帶着驚訝與不解的如玉面龐,自覺失态,戀戀不舍地抽出手,尴尬道:“水把衣裳濺濕了,再好看也不能多待。”
蘇和本就生得白,清晨的光打在他的面頰上更顯好看,他冷眼看着蕭詹借着咳嗽來掩飾尴尬,往前走的步伐也邁得大,竟覺得這人別扭起來也有些有趣。随即一愣,他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寬袖遮掩下的手緊握成拳,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回去,那個夢成了他心頭的刺,離這人越近便跳動的越厲害,而且從心底浮起來的絲絲酸澀讓他慌亂不已,一個爺們怎麽比那些嬌小姐還想的多?
索性将這些困擾全數抛在腦後,邁大步子追上去,笑道:“這會兒天還涼快,五皇子一夜未歸,想來京城的人都很擔心,要不一會兒就上路吧?”
蘇和想不通這人怎麽就那麽偏愛黑色,清晨的光暈圍攏着那個身材颀長的人,好似将那棱角給磨平了,但在那人轉身時,蘇和知道一切不過是他一廂情願所想罷了,一時的溫雅并不能說這人好親近,一副被惹惱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哪裏得罪他了。
蕭詹眸子晦暗不明,回頭定定地看着蘇和,讓他挫敗的是他從蘇和那雙清澈如海的眼睛裏看不到一絲別的東西,坦然的直戳人心。
眼下他也确實沒什麽合适的借口留在這裏陪他,他還沒有來得及為走近這一步而高興,轉眼便要回歸原位,垂下眼簾,扯了扯嘴角:“是該回了,你打算在這裏待幾天?”
“七天才能顯誠意,有勞五皇子挂懷。”
蕭詹嗤笑一聲,這種疏離真讓人渾身不得勁,這條路堵着了,他會拐個彎繼續,永遠不給他将自己推離的機會,再擡頭時臉上的表情已經恢複如常:“謹之好好盡孝心,至于你我的事回去了再說。一道去用早飯,之後我便先上路了。”
蕭詹說吃早飯便是吃早飯,一句多餘的話也不曾說,反倒是蘇和一直在走神,他和蕭詹之間能有什麽事?回去以後,自己不過是個伴讀,要和這些主子們保持好距離,不親近也不疏遠,看似簡單,如何掌握那個度卻不容易。
蕭詹吃好稍坐片刻沖着也停了筷子的蘇和道:“這話原不該我說,雖不知你心裏裝着什麽事,但是你借故離家這麽久,若有心人到父皇面前多一句嘴,蘇相也要落個管教無方的訓斥。這原本不是什麽值得在意的事情,但到了那些小人嘴裏便變了味,這些你應該明白。”
蘇和脾氣上來本想回一句先管好你自己,到了嘴邊又作罷,兩人也沒熟到這個份上,謹言慎行是本分。
蕭詹很快坐上馬車離開,蘇和這才松了口氣,身子比昨天還乏的厲害,懶懶道:“我去補會覺,晚些時候跟大師誦經禮佛,你看着時辰,記得喊我。”
青檀跟着往回走:“公子,我們真要在這裏待幾天?”
“話都說出口了,還能收回去?佛門清淨地适合想事情,說不定等回去就想明白了。”
酷暑難當的天氣山上無疑是個好去處,以往屋子裏得放冰消暑,現在還得蓋床薄被,睡得十分舒服,只是夢中卻不清淨,他又夢到了五皇子蕭詹。
那是一處氣派的花園,繁花錦簇,絲竹悠悠,不時還能聽到女眷們歡快的笑聲。而在偏僻的角落裏,尚年幼的五皇子被圍在中間,任那些人怎麽推搡欺負,眉眼間的倔強未褪,眼底一閃而過的狠厲刺到了蘇和的眼。
玩夠了那些人便散了,到各自娘親身邊撒嬌,唯有五皇子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那裏,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麽。
過了好久,太監才急匆匆地找過來,幫小主子拍去身上的塵土,嘴裏不住地說自己該死,但那臉上并沒有半點愧疚。五皇子冷哼一聲徑直往前走,小小年紀已然這般沉穩。
太監追上來,急忙勸道:“五皇子,回去的路不是這邊,那裏不是您能去的,若是惹到貴人不光您受罰,奴才也得跟着掉腦袋。”
五皇子甩開拉自己的人,小跑着往前,待看到不遠處無精打采的人時,嘴角露出一抹笑……
蘇和看到接下來發生的一幕驚地輕呼出聲,他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