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歡顏
只要你輕輕一笑,我的心就迷醉——齊豫《歡顏》
此後再與紀南星打球,再也沒見那個爛若星辰的女孩來送水。
“何歡不再來找你了?”石楠忍不住問。
紀南星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你真惦記上她了?不如我幫你再約一次?”
“還是別了吧,”他忙拒絕,其實是不忍心看她為難,也不想讓她再受傷害,“我只是好奇,那麽漂亮的女生,應該有很多人追才對。——何況她現在還那麽小,才二十是吧?大二的女生不是應該最搶手嗎?”
“喜歡她的人很多,”紀南星随意跳投,邊去接球邊漫不經心地說,“她在複旦也算是風雲人物吧,中文系花,文藝部長,成績又好。從小學就每天收情書收到手軟,最後不得不用自己的親弟弟來做擋箭牌,逼退殺上來的大軍。”他難得在一向冷峻的口氣裏隐含了那麽帶幽默感,更多地像是種炫耀,讓石楠有些微不爽。
“這麽誇張!”石楠愕然,本來還想着如果沒什麽人追的話自己會容易成功一點,沒想到恰恰相反。她叫他“石楠哥哥”的時候,那軟軟的口氣,帶着一絲嗲嗲的撒嬌意味,每每想起來都讓他身上麻酥酥的。
再去倒是碰到了何樂,他穿着籃球服竟也是豐神俊逸,有種貴族般的優雅從容,又有點潇灑不羁的邪氣。他看到石楠,很大方地打了招呼便直接上場了。這姐弟倆仿佛有着天生耀眼的特質,沒一會兒他就成了整個球場的焦點。敏捷的身手,精準的投籃,帥氣的外形,惹得外面的女生都尖叫連連。石楠自認為一向也算是偶像級少女殺手,但在何樂眩目的球技面前卻不得不甘拜下風。
打完球往外走的時候,何樂一手勾着放籃球的網兜,一手從口袋裏拿出電話撥了個號。
“晚上想吃什麽?……知道了,你先随便吃點零食墊一下,不過別吃太多了。……我一會兒回來,剛打完球……是啊,還是那兒,好久沒打,有點手生了……有,紀南星和石楠也都在。……你——算了,我問下吧,恩,別吃太多冰淇淋,半夜胃疼我可不想送你去醫院……好,就這樣。”他言簡意駭,結束了對話,随口問紀南星:“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
“不了,我答應我爸回家吃晚飯。”紀南星說得理所當然,石楠心裏卻急得要命。
“你們自己在家做飯?”他憋不住主動問道。
“是啊,何歡說她想吃燒烤,我家有木炭烤爐。”
他說得波瀾不驚,石楠卻滿心期待,不由裝作無意地說:“好久沒吃燒烤了。”
“晚上可以來我家啊,我爸媽都出差,沒人管,自由得很,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只要不把房拆了就行。”何樂笑起來給人感覺有點嬉皮笑臉,卻不讓人覺得讨厭。
“好啊,南星,一起去吧!”石楠馬上鼓動紀南星,“大老爺們兒,幹嘛老粘在家裏呀,跟你爸說一聲,咱們人多熱鬧,一會兒去超市買一打啤酒,來個小型Party!”其實從心底裏他是不願意看到紀南星去的,可是要是他不去,自己跟那兩個都不熟,玩不起來。
紀南星想了想,勉強同意了。
何樂見他跟他爸通過電話,便又打電話給何歡:“寶貝,晚上紀南星和石楠也過來一起吃飯,你稍微收拾下陽臺,把地方弄寬敞點兒。”電話那邊一聲尖叫,何樂不由皺着眉把手機往遠處拿了拿,“你就不能有點出息!好了,我們去超市再買吃的,買一打啤酒,你有什麽要買的?……好的,知道了。”
他居然叫她“寶貝”!石楠覺得無語:那以後她男朋友叫她什麽?
回去的時候天色已黃昏,她家和紀南星家只隔了一排,樓前種各種各樣的花和樹,最妙的是,居然有株合歡,開滿了粉紅色的花。
石楠一眼就看到了何歡。
她就站在滿樹繁花下,微微地笑。純白的薄紗裙飄然似仙,膚白若玉,發墨如瀑,唇角微勾,眸裏的神采亮過星辰,閃耀着攝人心魄的光。夕陽的餘晖從樓間穿過,打在她身上,鍍了一層薄薄的彩色光暈,讓她看起來就像墜入人間的精靈,純淨,高貴,有種不染纖塵的美,希臘神話裏愛與美之女神阿弗洛狄特也不過如此。
他呆呆地看着她,幾乎要忘了身在何處。
直到紀南星不耐煩地催促他快走,才醒過神來。何歡的眼中有一抹化不開的幽怨,但她還是笑嘻嘻地走過來,熠熠然的目光鎖在紀南星身上:“你們買了什麽好吃的呀?”
他不由替她憂傷。想來她肯定精心打扮,站在選了那麽美的地方,就是為了讓紀南星多看一眼,沒想到他卻如此不解風情。同時也替自己憂傷,明明已經充分表達了驚豔的感覺,可她似乎一點都不在意。
她家在四樓,但五樓的也一起買了下來,改造成複式的兩層。房子很大,風格比較簡約,顏色也偏向素淡,看得出主人是崇尚簡潔的人。何歡熱情地帶着他們到陽臺上,偌大的地方一邊是烤架烤爐,另一邊是整塊的彩色塑膠地墊,上面放了張米色的桌子,蓋着厚厚的透明塑料桌布。圍欄上還挂了桃心狀的七彩小燈,一閃一閃營造出俏皮浪漫的氛圍。石楠心裏感慨她的用心,慢慢地竟湧出一股酸酸的情緒來,沒來由地難受。
她卻笑得爛漫,拉着紀南星的胳膊問個不停,直問得他煩不勝煩,蹙眉甩開了她的手。
“那我去準備錫紙。”她怏怏地往廚房走,走了兩步又回頭小心翼翼看紀南星的神色。見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兀自嘆了口氣,走到裏面去了。
“你幹嘛對她不理不睬的呀?”石楠實在看不下去,便問紀南星。
“你也看到了,她有多煩人;每次一見到我就跟橡皮糖一樣,甩都甩不掉。”紀南星耷拉着臉倒苦水。
“哎,身在福中不知福呀。”石楠感嘆。一回頭,何樂面無表情地盯着紀南星,看了兩眼又轉身去了廚房。
剛開始時四個人都很沉悶。何樂完全沒有說話的意思,表情十分冷淡;何歡則像是哭過了,眼睛紅紅的,紀南星蹙着眉一心一意烤肉,石楠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估計是受不了冷場太久,何歡作為女主人終于開了金口,問石楠平時住哪裏。
“學校啊,我可是典型的乖乖男。”配上他一臉沒正經的笑,惹來紀南星無語的一瞥。
“暑假也住學校呀?”何歡顯然非常驚訝,眼睛睜得圓圓的,像小時候動畫片裏的女主角,可愛至極。
“是啊。反正回家也沒人在,住學校還能随時跟同學一起出去玩,方便。”
“那你平時周末回家嗎?”
“不回呀。”
“啊?”她更驚訝了。“那你什麽時候跟家人見面?”
“他們有空的時候打電話,然後我們一起到約定的地點。”
何歡啧啧稱奇,不過随後就說:“其實我們雖然在家的時候比較多,但平時父母也常常不在身邊的。”
“你爸媽工作很忙嗎?”
“是啊,經常滿天飛,今天還在倫敦,明天就跑紐約了,蠻辛苦的。”她眼神裏有一絲憂郁,淡淡的像河裏的小浪花,但在石楠心底卻泛起一陣又一陣的漣漪。
何樂也很随意地問起他以前的學校,打球的經歷。他倆倒是一見如故,說起籃球、馬術、棋藝、時政甚至時尚都滔滔不絕,引出大把大把的話題。何歡喜歡時不時插兩句嘴,何樂不給她說話機會時她就掐他擰他,直到他讨饒投降為止。一人一瓶啤酒之後,陽臺上的氛圍愈加熱烈,石楠簡直要把何樂引為知己。他看問題的角度準确犀利,見解獨到,分析起來又鞭辟入裏,還不乏诙諧幽默,令石楠佩服得五體投地。
何歡見他們聊得開心,紀南星在一旁默默吃東西,便有些過意不去。她知道何樂是故意冷落他的,而且也警告過她不要再太過于主動,可她就是忍不住想對他好一點。
“你們單位幾號報到?上班的地方離家挺遠的,要住單位宿舍嗎?”她問得小心翼翼,刻意掩去了很多複雜的表情和口氣裏的關心。
“8月底,到時再看吧,我媽想給我在單位附近買套房。”紀南星答得中規中矩,也沒有什麽表情。他大四上學期發憤圖強,考公務員考上了市法院的司法警察,一勞永逸,樂得他爸紀國強同志大宴賓客,光謝師宴就請了好幾撥。法學院的學生一大半都會考公務員,另一小半或到律所、企業或者出國,也有幹脆轉行做其它的。
“哦。”她忽然覺得沒話可講。
“蘭阿姨最近在家嗎?”
“梁阿姨最近沒回來?”
兩人同時問出口,又同時笑了。何歡忽然有種釋然的感覺。原來這麽多年,他們還是有默契的。有時在某一個時刻,仿佛能洞悉對方的心思,直達靈魂深處。
心結放下,聊起來就天南海北,無所顧忌了。
看着他們瞬間和好,石楠心裏頗不是滋味。何樂只是苦笑一下,向他做了個“我有什麽辦法”的表情。
這頓飯一直吃到十二點半,才在何歡的哈欠聲中落幕。不過她還是擺出一副賢惠的樣子,幫着收拾了東西才回了自己房間。何樂給他倆安排好客房,石楠不想睡,便到何樂的房間裏聊天。
“你姐姐樣樣都那麽出色,喜歡她的男生估計能排到外太空,為什麽一定要在紀南星身上吊死?”他對此非常不解。
“我也想知道,她大腦是什麽構造。”何樂顯然也滿腹怨言。“平心而論,紀南星是還不錯,但還不至于好到一枝獨秀的份上。而且,你知道的,他這個人那麽大男子主義,根本不可能包容何歡這種性格。她從小被我們一家捧在手心裏長大,平時什麽都由着她慣着她,舍不得讓她受一點委屈;紀南星倒好,三番五次讓何歡傷心流淚。”
“其實我不了解他這個人,我們并不是很熟。”石楠坦陳。
“哦?我還以為你們是同班同學。”何樂很意外。
“他是我學長,比我高一屆。我們原來不過是點頭交,後來也是才因為雙方父親的關系,才走得比較近。”
“這樣啊。”他大約猜到了為什麽他父親會結交紀國強,就沒再細問,只是随意扯些雙方都比較感興趣的話題聊。
“何歡平時都玩什麽?”石楠終于又忍不住引回話題,何樂隐晦地笑了,笑得一臉調侃之色。
石楠有點不好意思,不過還是厚着臉皮繼續打聽。
“她愛好比較廣泛,藝術和語言方面都很有天分,從小學鋼琴,畫畫,芭蕾,法語,後面還自己學了古筝,喜歡聽聽音樂會,逛逛畫廊,也愛旅行,有空搞點文學什麽的,總之,典型的文科女生,文藝女青年一個。”他說起何歡的種種,如數家珍,滿臉都是溫情。
“你們感情一定很好吧?”
“可以說是相依為命。”何樂難得地深沉地了一回,嘆了口氣說,“父母工作太忙了,從小什麽事都要靠自己。”
“是啊,都不容易。”石楠苦笑,“別人都看到我們表面的光鮮,看不到背後的辛酸。我記得八歲之前我爸還不太忙,時不時有空帶我去個動物園,我們一家大半年住在北京的四合院兒裏,無憂無慮好快樂。自從姥爺調到上海市委,我們家搬到上海,一切都變了。我爸突然間變成了大富豪,沒幾年就有了小三小四,去年跟我媽離了婚,把那個小他二十五歲的女人迎進了門。我現在是真的不想回家。他們看着我煩,我看着他們也煩。”
“我們父母這一代跟他們父母比起來,家庭觀念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到了我們這一代,更是千人千面,說不上進步還是退步。什麽是對的,自己喜歡的才是對的。”
“是啊。你父母知道何歡喜歡紀南星嗎?”他想方設法把話題繞回到自己最感興趣的地方。
“我們身邊認識的絕大部分人都知道。”
“啊?”石楠傻掉,“那豈不是對何歡很不公平?”
“感情就是這樣,哪有公平可言。她從小就喜歡粘紀南星,長大後也不改初衷,旁人說什麽都沒有用。你以為我們都願意看着她被拒絕、被嫌棄、受盡冷落?都是沒辦法的事。就像那天,她滿心期待以為紀南星會給她個驚喜,卻盼來了你,你說換誰誰受得了啊?偏偏她比忍者神龜還要能忍。這樣的事不只一次兩次,有時我都覺得厭倦了。可她卻無可救藥,一次又一次自取其辱。”
石楠沉默半晌,換了個話題。原來對于何樂而言,她的執着也是那麽沉重。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