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
何樂一走,狗蛋、柱子、王月馨也跟着要走,紀曉月亦覺沒趣,也拉着紀南星一起回去。何歡渾身濕淋淋的像只落水狗,順眉耷眼沒精打采,邊走邊打了兩個噴嚏。紀南星把自己包裏帶的外套拿出來給她披上,又掏出一塊小毛巾默默給她擦了擦頭發。何歡感動地看着他,大眼睛裏都是奇異的神采:“南星哥,謝謝你!”他微微一笑,并不說什麽話,卻讓她覺得忽然間心安。
鄉間小道常被澆地的水漫過,泥土路上坑坑窪窪,很不好走。柱子自告奮勇帶大家從踩實的地壟上魚貫穿行,輪到何歡時,她又重心不穩崴了一下,腳扭到不說,涼鞋帶子也斷了。小姑娘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姐,別哭了,我背你回去吧。”何樂吭哧吭哧背起何歡,小臉脹得通紅。紀南星實在看不過去,無奈地說:“我來背吧。”何樂猶豫間,何歡已經樂颠颠從他背上滑下來,勾上了紀南星的脖子。小女孩柔軟的身體綿綿地挂在他身上,似有若無的香氣一陣陣傳來,令人恍惚如步入仙境。她呵氣如蘭,甜甜的聲音像從蜜汁中浸過:“南星哥,你真好!”多年以後,當紀南星成為真正的男子漢,再回想起當時的情景,都覺得有甜蜜的味道在空中飄散。
“馬屁精!”紀曉月恨恨地在後面咒罵。
一路上兩人輪換着背她,何歡頓覺崴腳也不是那麽難過了,甚至有些陶醉起來——當然,要忽略曉月羨慕嫉妒的眼神。半路坐在地上休息的時候看到一條黑白相間的蛇,何歡尖叫一聲顧不上腳疼跳起來吊在了紀南星脖子上,曉月吓得躲在何樂身後。狗蛋用小棍挑着看了看說:“不是蛇,是蛇蛻的皮。”
何歡心驚膽戰看着他用小棍挑進打算裝蝦米的啤酒瓶裏,時不時瞅一眼,生怕它突然活過來。一路提心吊膽,回去之後細細端眸看,上面竟然爬着許多小螞蟻。“你要這個幹嗎?”她問狗蛋。
“耍(晉北方言:玩兒)。蛇肉能吃。”狗蛋認真觀察裏面的蛇皮,頭也不擡。
“好吃嗎?”
“不好吃,卡擰得來(晉北方言:很硬的)。”見她好奇,狗蛋補充道,“你要是想吃,我讓我二爹(晉北方言:二叔)給你抓一條。”
“不用了,我媽媽說,不要吃野生的小動物,應該尊重它們,保護它們。”
狗蛋搖了搖頭表示不明白,何歡覺得自己沒有辦法讓他明白。
“我媽媽的意思是,野生的小動物死了就沒有了,家裏養的吃了還可以再養。”何樂替她解釋道。狗蛋明白了,但卻表示無法理解。何樂想了想說:“大概是因為太少吧,少的東西就不應該被吃掉。你聽說過保護動物嗎?”狗蛋搖頭。“比如大熊貓,要是我們吃掉它們,就沒有大熊貓了。”
“大熊貓長啥樣兒?”狗蛋很好奇,王月馨也伸長脖子探過來聽。
“動物園裏不是有嗎?”
“沒去過。”
“那電視上總看到過的吧?白身子,黑眼圈,黑手黑腳。”何樂比劃着。
兩個孩子一起搖頭:“我們家沒電視。”
“什麽?我以為只有像五奶奶這樣的老人家才會沒電視,沒想到你們兩個家裏都沒電視。”何樂震驚之餘,也為他們嘆息,“那你們平時都玩什麽呀?”
“跳皮筋、跳房子、納籽籽、耍人人。”王月馨歪着頭報上來幾個常玩的游戲。
“耍水水,和泥泥,打仗,打雀兒,彈蛋蛋。”狗蛋說的幾個更是讓何樂雲裏霧裏。
“你玩什麽?”何歡問王青。
王青紅了臉:“拍人兒,打寶,五子棋。”
四個孩子對于他們所描述的各種玩法興致盎然,恨不得立馬一一試驗。
實踐是最好的老師,沒幾天他們就對各種游戲規則了如指掌,而且迅速分化成男女兩派。王月馨帶着何歡和紀曉月找來村裏其它小女孩一起跳皮筋,跳房子。“納籽籽”和“耍人人”則人數不限。“納籽籽”就是抓石子,五顆大小均勻的石子放在平地上,扔起其中一顆的同時按順序抓另外的幾顆,先是一次抓一顆,再依次抓兩顆、三顆、四顆,難度不斷升級。“耍人人”是女孩子們的最愛,用鉛筆、玩偶甚至癟掉的玉米做成不同形象的主人公,再自制道具編出各種各樣的故事來演繹。何歡有滿肚子的好故事,曲折離奇吸引了村裏一大批小姑娘甚至小男孩,他們圍成一圈看幾個小女孩拿着各種形象的主角配角在方寸天地演繹着驚心動魄的故事。
何樂對女孩子的東西完全不感興趣,他和紀南星一樣,熱火朝天地加入了“行軍打仗”的生活當中,分別率領不同的“隊伍”手持“刀槍棍棒”等各式武器打得昏天暗地,也會用彈弓打麻雀,或者在地面上彈玻璃珠子。何樂嚴格遵守和母親之間的約定,不輕易殺傷野生動物,從不真的打中麻雀,也不肯掏鳥蛋、捅蟻穴,這多少讓其它小夥伴覺得無趣。但他聰明有趣,總有新的創意和方法,給玩伴們帶來前所未有的不同感受,所以他們都願意和他一起玩。
“吃飯啦!”五奶奶在街上吆喝一聲,孩子們便各自哄散,回家吃飯。天氣陰沉,烏雲滾滾,吃飯吃到一半五奶奶便放下碗筷急匆匆去收晾在院子裏的豆子。雨點噼哩啪啦打下來,何歡眼疾手快,忙跳下地去幫忙。紀曉月見她去了,也趕忙下去幫忙,還不忘指揮兩個男孩子:“快!拿個簸箕來!”何樂白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去收豆子,紀南星微微一笑,徑自去拿簸箕。
吃過飯,紀曉月事事搶先,又是洗碗掃地又是擦桌子。
“五奶奶,我和何歡誰漂亮?”
五奶奶笑咪咪不說話。
“廢話!當然是我姐姐漂亮,你看看你,兇巴巴哪裏好看?”何樂不滿。
她卻執拗地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來:“那我們倆誰更能幹?”
“都是好孩子。”五奶奶摸摸她又黑又硬的頭發,看着她倔強地抿着唇的樣子,笑得嘴都合不攏。
曉月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為什麽人人喜歡何歡?就因為她長得比我好看,比我會裝可憐嗎?她覺得自己比何歡懂事,比何歡聰明,比何歡能幹,也覺得他們實在有眼無珠。
“你有親奶奶,她最疼的人肯定是你,你奶奶家住得好,吃得好,為什麽還要跟我搶五奶奶呢?而且你奶奶家有電視,你可以看美少女戰士,幹嘛還要住在這裏點煤油燈看漫畫?”
何歡搞不明白紀曉月為什麽非得處處跟自己比。
雨下了一天,窯洞漏了水,滴滴答答流在了櫃子上。五奶奶顫顫巍巍和了泥要上房去抹,何樂和紀南星忙搶過來,一個順梯爬一個接應,三下兩下就到了窯頂。兩個孩子找到漏水的地方,撅起屁股熱火朝天地抹泥,抹成一個小丘,蓋上塑料薄膜,确保萬無一失才下來。
五奶奶欣慰地直掉眼淚,拿出珍藏多年的冰糖犒勞他們。孩子們面面相觑:冰糖有什麽好吃的?最後還是為了給她面子一人勉強吃了一塊。
王麻子家的聽村裏人說婆婆有錢了,立馬派兒子三親蛋來問五奶奶要錢。鼻涕拖到唇邊的孩子期期艾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一味地問奶奶要錢,沒要到飯也不吃扭頭就走。
不一會兒他媽站在院子裏破口大罵:“老不死的!親孫子來了不給口飯吃,供着不知道哪裏的野孩子!老娘的命怎麽這麽苦哇!嫁到這種求毛人家!”
四個孩子圍成一圈,看着女人撒潑,滿臉不可思議。左鄰右舍的人都來圍觀看熱鬧,五奶奶臊得連門都不敢出。
“三親蛋剛才是來跟五奶奶要錢的,她一個老人家,又沒有工資,又沒有很多地,怎麽會有錢?我們都叫他吃飯來着,可他根本不吃,這能怪誰?我們吃的飯是紀奶奶拿來的,你給過五奶奶什麽?再說我們還幫五奶奶幹活兒,我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們,跟你有什麽關系!”何歡氣鼓鼓站出來,指着女人的鼻子不客氣地說道,“你再罵一句,我就到大隊喇叭上廣播,說你偷了王六家一麻袋豆子,連蔓子都拔走了!”
“放狗屁,老娘統共拔了半蛇皮袋!”王麻子家的臉憋得通紅,氣急敗壞地跳腳。
“你覺得村裏人會信誰?王六可是罵了好幾天街了!”何樂洋洋得意。
“日你媽你算求老幾,小求瓜子,小心爺捏死你!”
“你敢!”紀南星淩然站出來,義正詞嚴地說,“你要是再敢罵一句,我就告公安局,說你和你男人不養活父母,讓公安局抓你們坐禁閉!”
“小求孩子懂個啥,爺一沒偷二沒搶三沒殺人放火,公安局憑啥抓爺?”
紀南星冷笑一聲說:“國家法律上說了,不養活父母就是犯法,犯了法公安局就可以抓起來坐監獄,你跟你男人不養活五奶奶,還來罵她,我只要一打電話,縣裏的警察就會來抓你的,你就等着吧!”說着,拿出書包裏的大哥大。
王麻子家的臉立馬白了,聲音也發起了抖:“村裏那麽多人不養活大大媽媽(晉北方言:爸爸媽媽),憑啥就抓我?”
“那是因為沒人告你們,只要有人告,都會抓起來的。”紀南星說得一臉坦然,不由王麻子家的不信,想再罵幾句又沒了氣勢,只得灰溜溜走了。何歡頓覺紀南星格外高大,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讓他十分受用。
紀家是從口外(晉北指內蒙古一帶)搬來的外姓,原來一窮二白,什麽都沒有。自從大兒子考上警校,在上海當了警察,二兒子考上大學,做了上海的公務員,紀家一舉成為王莊的名門。五間大紅磚瓦房,闊氣的院子,吃不完的菜花不完的錢,天天雞鴨魚肉,兒子月月寄錢回來,有一次過年還是縣公安局的車送到門口,大媳婦兒據說是大學裏的老師,人長得漂亮,性格也好,村裏人教訓起自家孩子,都要提一提紀家的兒子。
圍觀的村民看到紀家小孫子小小年紀就大人一般唬得人一愣一愣,不由感慨萬千,有的說他們命好,祖墳上冒青煙,上輩子肯定燒了高香,也有的說傳染(晉北方言:教育)得好,紀家老太太伶俐,孩子們也一個比一個靈。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