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沈念接到讓他進殿面聖的旨意後,一句閑話沒說直接站起身,默默跟在阮吉慶身後朝乾華殿走。

武門離乾華殿有一段距離,路上他腦袋裏一直在想齊君慕這個人。

對于今日的召見,他和皇帝心照不宣。當然這種默契也不是一開始就有的,在他從北境扶棺回京時,北境将士都在為他擔心。

他在北境抗旨抗了兩次,一次是沒有按照皇帝的旨意,閉關不出,一次是沒有按照旨意獨自回京,執意要帶着沈奕一起。

還有比較隐晦的一次,故意以大雪封路為由,讓折子晚兩天到京城,執意守靈七日。最後這一次如果按照罪名來說,要比前兩次抗旨不尊還嚴重。

皇帝完全可以說他擁兵自重,不聽調遣。這是一個相當重的罪名,在有心人嘴裏堪比謀反。

北境将士擔憂的也是這一點,從到北境的幾道聖旨看,新皇不是個大度的,沈念做的事,他肯定會記在心上。

這一趟回京,萬一皇帝直接發難,那對沈念來說,便是一個死字。最關鍵的是,北境軍對沈家的忠心遠比皇帝,任誰坐在龍椅上,都不會對沈念放心,都會想法設法收回他手中兵權的。

因此,皇帝趁機怪罪沈念,敲打北境軍,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這一種結果沈念也想過,他甚至做好了準備。等把沈奕送回京,他就直接上折子丁憂,如果皇帝稍微顧及點名聲,那絕不會這個時候對他動手,頂多他以後的日子過得一般。

也不是沒有将士暗示想要跟着他,沈念也不是個愚鈍之輩,如果現在真的處在四面烽火中,他說不定還真會動其他心思。

可景帝雖然做過不少荒唐事,對邊關卻還是相當大方的,該給的銀子該補給的糧草從來沒有短缺過。大齊也算四海安寧,這些人如果真擰巴着頭跟着他,那就是自找死路,還要連累家人。

沈念既然選擇回京本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尤其是在齊君慕在他未曾回京時便封父親沈奕為侯,封他為世子,這種非常不好的感覺,在拜別亭突見皇帝時達到了極點。

當時四周朝臣若有若無打量的目光,眼底隐藏極深的忌憚嫉妒,他都看在眼底。

他知道不能靠近皇帝行禮,他在禮節上故意犯下那種顯而易見的錯誤,就是想給人一種這人是個莽夫不足為懼的感覺。

也間接向皇帝表明,他抗旨不尊并沒有其他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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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當時皇帝的反應還真有點出乎他的意料。對他十分溫和,堪稱寵愛有加。對這種情況,沈念只覺得毛骨悚然,他心裏很清楚極度的榮寵,便是極度的危險。

齊君慕的手段簡單卻十分有效,他本就是衆人關注的對象,被皇帝一折騰直接成了衆人眼中的焦點。沈念當時心底滿是苦笑,還好他還有退路,不至于鳥盡弓藏的地步。

沈念心裏想了很多,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受母親刻意刁難時,齊君慕會出現,言談之下對他還相當維護。

沈念轉念便知道皇帝想做什麽,皇帝想要利用他。

他願意被利用,那在皇帝清算他之前,他就是寵臣,他不想被利用,那就只能默默消失。

沈念長在邊關,覺得自己還是有幾分骨氣的,然後他決定選擇第一條路。他心裏念叨着北境,也許那裏是荒涼的,人皮膚是粗糙的,穿着也不如京城那些達官貴人的景致,可他還是想回到北境而不是徹底消失。

皇帝願意利用他,他在被皇帝厭棄之前還有一段路程要走,那他完全可以找到退路。于是在齊君慕下旨封他為侯,特許他不用守孝三年時,他心思一動,便有了今日武門請罪之事。

他不怕丢人,他怕丢命。

對這點沈念并不覺得可恥,他沒有戰死沙場,反而死在京城別人的算計中,那才是丢人呢。一個人的命沒了,那就什麽都沒有了。他有機回好好活着,那自然是要好好把握住的。

沈念把這些想的清楚透徹,跟着阮吉慶到了乾華殿,他話說的也透徹,行動更是利索的不行。

見了皇帝,沒擡頭打照面,沈念就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他跪在地上道:“皇上,臣是來懇求皇上把恩賜的爵位收回的。”他說這話時,臉色苦澀,聲音低沉如泣如訴,聽上去就糾結的不行。

齊君慕輕挑下眉,他雙眉狹長,斜入鬓中,這細細的挑眉動作,讓他臉上多了幾分漫不經心,清俊的容顏看起來有些冷淡。

皇帝看上去心情很好,他望着新出爐的鎮北侯并沒有直接詢問緣由,而是讓阮吉慶先搬張椅子,讓沈念坐下來好好說道說道受了什麽委屈。

沈念一看自己能坐着不用跪着,他沒有繼續請罪,也沒有給皇帝反悔的餘地,直接行禮謝恩,利索的站起身坐下。

動作如此,他臉上那副深仇大恨的表情卻是沒少一分。

齊君慕第一次見在禮儀方面這麽幹脆利索的人,他眼皮不自覺的抽了下,目光終于放在了沈念身上,他道:“愛卿剛才那話是什麽意思?”

沈念本想開口的,只是喉嚨有些發癢便忍不住咳嗽出聲,這大冷天的他在武門跪了也有一會兒,風寒地凍的,現在殿內又這麽暖。

冷熱一交替,他咳嗽兩聲也實屬正常。

齊君慕看着這個君前再次失儀的鎮北侯,神色莫名。

沈念咳嗽一陣子後,一臉難受的誠懇祈求道:“皇上,臣能不能在你這裏讨杯熱水,臣這喉嚨裏難受的緊?”

齊君慕覺得他很有蹬鼻子上臉的念頭,不過還是朝阮吉慶示意了下。

阮吉慶親自把茶端上來,在沈念接過随意的喝下時,他忍不住道:“侯爺,這茶是從雲山峰頂采下來的,一年也得不多少。現在宮裏也就皇上這裏剩下些許,侯爺今日有口福了。”

沈念聽罷神色一凜,他望着齊君慕目光炯炯:“皇上,臣一向分不清樹葉子和茶葉的區別,皇上這裏的茶肯定是好茶,皇上可否恩賜一些?”

阮吉慶一聽,神色都變了,他心道,這沈念怎麽這麽不按理出牌,這東西金貴成這樣,連左相都沒得過半分,他怎麽好意思開口要的?

齊君慕輕飄飄的看了阮吉慶一眼,然後他望着沈念道:“你是來朕這裏讨要好東西呢,還是來請罪的?”

沈念神色一正,把茶杯往手邊的小木桌上一放,開始了請罪之詞。

其實事情就出在侯爵上,聖旨是皇帝下的,侯爵是皇帝封的,可他母親文氏糊塗,總覺得這侯爵之位應該給他二弟沈清。

文氏偏心又愛胡攪蠻纏,行事也頗為潑辣,她覺得沈念不孝不悌,名聲又不好,是真的有心想讓沈念讓位。

沈念又不是任人拿捏的面團,自然毫不客氣的拒絕,讓她不滿意就自己找皇帝說道。讓是不可能讓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沈清不知道聽了哪個狐朋狗友的建議,同文氏一嘀咕,又覺得這爵位沈念繼承就繼承了,他們也不多說什麽,兩人竟然開始異想天開想要沈念幫沈清直接弄個官做。

為此沈清還特意提了各種要求,例如能在京城最好,如果不在京城,那就外放到離京城最近的地方,那樣方便文氏去探望他,如果這也不行,那就把他弄到江南富裕的地方做個知縣……

沈清最後還說,這事也不着急,畢竟他們還要守孝,但該運作的要運作起來,畢竟也不是每個人都要守孝三年的。

他語氣簡單的仿佛坐在龍椅的是沈念。

沈念當時都被他們氣笑了,如果不是聖旨到,他正準備動手。

當然這些心裏路程在皇帝面前就沒必要多說了。

齊君慕聽了這話微微一笑,他道:“你弟弟有上進心,那也是好事。看在你的面子上,給他個小官做做也是可以的。”

沈念擡頭望着他,面無表情,眼底則浮現幾許驚愕,有點不敢相信皇帝會這麽說話。

齊君慕嘴角笑意更深,他悠悠道:“當然,這做官也是要有幾分學士的,你弟弟現在是哪年的進士?或者同進士也可以。”

沈念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立刻變化了表情,一臉糾結猶豫尴尬道:“這……臣這弟弟還年幼,在讀書方面一向弱了些,至今還不是秀才。”

說沈清讀書弱了點,那簡直是糟蹋書,他被文氏溺愛的文章都讀不囫囵,更不用說考秀才了。

齊君慕沉默了下暗示道:“如是這般,那沈卿回去當好好督促弟弟讀書才是。總要進了殿試,日後這官才能做得踏實。”

有了皇帝這話,沈念心裏已經在想着要給他這個好弟弟請個嚴厲的夫子,同時科考需要的書籍都給他買回來,把書局這些年的考題全部抱回去給沈清研讀,不讀出名頭,他就不放人出來。

他就不相信這樣沈清還有時間和那些狐朋狗友交往,還有力氣找事。

沈念越想越覺得這方法好極了,皇帝不愧是皇帝,這種損招都能想出來,簡直是殺人不見血。要是他最常見的手段就是動手,雖然也可以說是兄長教導弟弟,但總歸是差了一招。

“多謝皇上指點。”沈念站起身誠心道。

齊君慕壓了壓手讓他坐下,“這小事就不要提了,沈卿何時入朝?”

沈念道:“臣當聽皇上吩咐。”

“那就年後吧。”齊君慕道:“世人都知沈卿心孝,為父邊境守靈七日方啓程歸京。上不上朝,不能說明沈卿孝心如何。”

沈念也沒多說什麽,低頭應了聲。

齊君慕又同他說了些其他話,然後便把人打發出宮了。

沈念前腳出宮,後腳宮裏便傳出了流言,說是皇帝對鎮北侯真的是萬分看重,鎮北侯想給弟弟求個官職皇帝想都沒想就同意了。

只是在知道鎮北侯的弟弟還沒有考上秀才,皇帝這才為難的摁下此事,但表明只要鎮北侯的弟弟哪日能入殿試,那保準是能當個官的。

這流言一出,一方面有人是真的羨慕起沈家兄弟了,覺得沈念簡直是走了天大的狗屎運,能得皇帝這般重視。

另一方面有人則怒罵沈念仗着軍功耍蠻,竟然敢逼迫皇帝做出這樣的事。

流言越傳越厲害,等傳到拉扯着皇帝這盞大旗,已經給沈清找好了最嚴厲夫子的沈念耳中,事情已變成了齊君慕和他因為沈清要做官的事大吵一架,皇帝要拿尚方寶劍砍他頭,沈念不為所動,拿起自己随身寶刀抵擋,兩人在乾華殿大戰三百回合,最後沈念戰敗,回鎮北侯府閉門不出。

沈念聽了:“……”

這想象力豐富的他無話可說,最讓他無語的是,自己帶回的人中竟然還有人跑來問他是不是真的有這麽回事。

沈念當時就把人直接踹出府,這明顯是皇帝的圈套,別人看不出也就算了,手下人還來給他添堵,最關鍵是這口氣他自己還得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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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流言紛紛的,齊君慕也沒有特別放在心上,反正以後這樣的事還很多。臨近年關時,大家都憋足勁打算過個好年,朝堂上也沒有太多煩心事。

欽天監在皇帝的示意下,選了個兩個好日子,一個用來封印,一個開印。

于是皇帝便宣布臘月二十二這天封印,來年正月二十開印。

封印之後,就沒有太多事了。齊君慕又早早下令,因景帝之故,取消了宮裏的除夕盛宴。

皇帝都這麽做了,其他人為了有所表示也不敢大吃大喝。

這個年宮裏宮外都過的沒滋沒味的。

到了除夕那天,齊君慕親自在金龍文娟上寫了些福字,用的是不同的書法。上朝的麒麟殿挂了一副草書,賜給那些臣子的就是比較中規中矩的。

禦前侍衛中胡澤和王俊各得了一副字,惹得其他人都羨慕不已。

不管如何,齊君慕登基之後的第一個年,就這麽不聲不響的過去了。

第二年正月十六那天,天子開印,朝堂百官歸位。

京兆尹蘇仁上折,說是除夕夜那天,禦史關寒自盡于家中,臨死寫下血書。說景帝殘暴,齊君慕性子随父,不聽朝臣勸誡,是為昏庸之輩,他願意以死明志,以盼朝堂清明。

蘇仁的話一出,朝堂上頓時議論紛紛。

年輕的帝王端坐在龍椅上,眼神冰冷。齊君慕明白,這是一個圈套,有人故意殺了關寒,想用這告知天下,坐在龍椅上的皇帝不是仁慈之輩,進而動搖他的根基和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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