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太後這話幾乎是在明着逼迫扶華認下同林恩的親事。
扶華跪在地上朝太後深深拜了一拜,她啞着喉嚨喊了聲:“母後。”
太後輕聲道:“你同林恩的親事是我和林家早就說好的, 這聯姻不只是為了安撫林家, 更多的是為了親上加親,是為了鞏固皇上的帝位。你身為長公主, 即便是為了安撫四境小國去和親,也是你應擔的責任。”
“林恩救了皇上, 失去了相貌,沒有了前途, 一輩子只能戴着面具活着,母後每每想起此事, 心裏便愧疚難當。你舅舅舅母對你什麽态度你是知道的, 嫁入林家, 他們自然會對你好的, 我以後也不用太操心你。”
扶華望着太後咬了咬唇,今日她挨太後這一巴掌,就是因為太後再三暗示她出宮去林家多走動走動,同林恩培養培養感情時,她心情浮躁起來, 便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她不想去林家,也不想嫁給林恩。
太後當時很詫異的看着她,扶華知道太後心疼她, 便把心裏想的一股腦都說出來了。她對林恩只是兄妹之情, 并沒有其他感覺, 硬把兩人湊在一起怪怪的。
扶華說完還拉着太後的胳膊撒嬌道:“母後, 女兒知道你心疼林恩表哥,可女兒真的只把他當哥哥看待。”
當時溫婉也在,在太後暗示扶華該去林家時,她還用打趣的目光看向扶華。
不過溫婉是比較會看人臉色的,等扶華把心裏話一股腦的說完,她看太後神色不一樣,眼中似乎有火氣,便上前柔聲道:“母後,公主還年幼,孩子脾性,臣妾人又在這裏,她人這是害羞了,她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太後當時便冷笑道:“我看她不是害羞,是根本看不上林恩,也同別人一樣,怕被他面具下的臉吓到。”林恩自打被戴上面具,京城裏的人當着他的面不敢說,私下裏都在讨論,說他那銀面之下長着一副滿是燒痕的臉。
摘下面具的林恩肯定能把人吓尿,誰要是和他成親,半夜起來看到身邊躺着這麽一個人,怕是要被吓出毛病的。
尤其是景帝年間,林恩因為這些受過不少白眼,沒有人願意和他接觸,那些世家子弟都嘲諷他。因此林恩連正規的學院都沒有去過,只能在家讀書識字。
當然,在齊君慕登基為帝後,林家成了功臣,林恩也成了衆人巴結的對象,兒時的那些嘲諷白眼似乎根本不存在。
可就算這樣又如何,林恩還是毀了容顏,還是只能帶着面具生活。
扶華當時就覺得情況有些不對,她心裏是有些詫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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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幼就得寵,是被太後放在手心裏捧着的,景帝對她比着其他人也多了半分耐心。一直以來,別人不敢在太後跟前說的話,扶華敢,別人不能做的事,扶華能做。
這要是放在常人身上,說不定早就飄了。扶華被太後教導的很好,性子穩重,從來沒有因為自己的身份仗勢欺人。
身為公主,她高傲了些,但性格也算溫柔。
在扶華心裏,自己就是太後的掌心寶。現在太後對林恩的重視比她更甚,這讓扶華心裏有些不舒服。
聽着太後這話,她忙上前挽着太後的胳膊撒嬌道:“母後,林恩表哥每次入宮都戴着面具,女兒連他的面都沒有見過呢,怎麽可能會嫌棄他呢。”
說完她笑了一下半真半假道:“女兒以前還讓林恩表哥摘下面具呢,結果他不願意……”
也就是這句話,太後突然站起身給了扶華一耳光。
太後當時很生氣,她指着扶華手指微微顫抖,她的表情很難看,語氣嚴厲:“林恩為何要戴着面具入宮,你難道不知道嗎?他是為了皇上,你讓他摘下面具想做什麽?害怕的尖叫,還是想看他的笑話?你是不是要傷透我和你舅舅他們的心?”
太後大概是真的生氣了,胸口喘的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的感覺。
她看着震驚不已的扶華,人頹然坐在貴妃椅上,然後厲聲命令扶華去門外跪着。太後還說是扶華身邊的宮人把她給教壞了,又命人把她們杖刑二十。
溫婉看情況不對,借着勸說扶華的間隙,放走嬌月,讓她去請齊君慕前來。
想到當時的場景,扶華現在還覺得是一場夢。
只是臉上火辣辣的疼讓她明白,這并不是一場夢。
太後疲倦的聲音再次響起,她道:“皇上,這事你說呢。”
扶華回過神,也望向皇帝。
齊君慕神色淡然道:“阿姐是朕的嫡親姐姐,朕自然是站在她這一邊的。林恩是朕的表哥,是朕的救命恩人,林家是朕的外家,朕也想給林恩表哥一個體面。如果母後真想讓林恩成為驸馬,宮裏還有樂清……”
“我上次就說過,樂清不行。”太後冷聲道,齊君慕和扶華看向她。太後閉了閉眼輕聲道:“林恩喜歡的不是樂清,他喜歡的是扶華。”
扶華沉默,臉色有些黯然。
齊君慕突兀的嗤笑了下,而後他平靜道:“在母後心裏,林恩表哥的想法最重要,比得過自己的嫡親女兒。”
太後皺起秀氣的眉峰,她道:“那是因為……”
“那是因為林恩表哥救過朕,都是因為救朕林恩表哥才變成今天這模樣。”齊君慕的語氣越發平靜,平靜的讓太後和扶華心裏都打了個寒顫。
齊君慕微微擡眸看向太後,他風輕雲淡道:“既然這樣,冤有頭債有主,林恩表哥救人這事兒同阿姐沒關系。林恩救下的是朕,也是因為朕毀了容不能見人。母後若是心裏過意不去,那要不要讓朕把這個皇位讓林恩表哥,以報當年救命之恩。”
“皇上,不可胡說。”扶華直起身子,她顧不得齊君慕是皇帝,冷呵之聲突口而出。
“你說的這是什麽話?你這是要把我給氣死嗎?”太後也沒想到齊君慕會說出這樣的話,她猛地站起身,眼圈瞬間紅了,人被氣的渾身直顫抖。
齊君慕身邊的阮吉慶則撲騰跪在地上,他垂着頭縮着身體,大氣兒都不敢出一聲。好在因為涉及公主私事,殿內只有他一個下人。
皇帝這任性的話傳不出去,阮吉慶心裏忍不住有些擔心,左相聽到這話會不會誤會齊君慕是想逼死林家。
畢竟自古以來,哪有皇帝說出把皇位讓給一個外人的。這話要是傳出去,林恩哪裏還會有命在。
太後閉了閉眼,眼淚簌簌而落,順着白淨的臉頰流下,她沒有管這些,只是滿臉失望的說道:“我和你舅舅扶你上位,難道就是為了讓你今日說出這樣話的嗎?你是皇上,你若想要林家所有人的性命,直接下旨拿人便是。”
齊君慕沒有吭聲,靜靜的坐在那裏。
這原本就是他的心裏話,上輩子憋着悶着直到死都沒有說出來,這輩子終于找到了最合适的機會說出口了。
齊君慕是真的平靜,太後臉上的傷心失望難過痛苦,他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心底甚至隐隐還升出一股快意。
太後低聲喃喃道:“皇上,你這是在往我心口上戳刀子。”她神色頹然,愣怔的坐在貴妃椅上,整個人疲憊到了極點。
扶華不知所措呆在那裏,她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太後,臉色有些不安和恍惚,根本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是這樣的發展。
齊君慕緩緩站起身,他望着扶華輕聲道:“母後心情不好,阿姐同朕先回宮吧,讓母後一個人靜靜。”扶華看着皇帝緊緊握在一起青筋直露的雙手,知道他內心也不是很平靜,她緩緩站起身朝太後啞着嗓子道:“母後,女兒先告退。”
太後沒有吭聲,姐弟二人走出大殿。
殿外陽光正好,好的有些刺眼。
齊君慕同扶華慢慢走着并沒有坐轎辇,阮吉慶帶着宮人遠遠墜在後面,他現在是一點也不敢往皇帝身邊湊。
扶華覺得今天回宮的路特別遠,她現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覺,等醒來,她還是皇帝的姐姐,太後捧在手心裏的姑娘,是宮裏人人羨慕的長公主。
只希望這是一場夢。
“阿姐在想什麽?”恍惚間,扶華聽到皇帝的聲音。
她回過神望向皇帝,眼中情緒十分複雜,她道:“皇上又在想什麽呢?”對太後,扶華和齊君慕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情,這并不奇怪,太後對他們的态度本身也不一樣。
上輩子太後和皇帝之間的裂痕越來越大,一開始她還想從中調和,最後她誰都勸慰不說,只能站在遠處看太後同皇帝母子越行越遠。
在她心裏,太後是寵愛她的母親,齊君慕是護着她的弟弟。孝敬太後是她應該做的,是她的責任,維護皇帝尊嚴是她想要做的。
她沒有站在太後那裏,也沒有害過皇帝,有時甚至會覺得自己特別無能。
齊君慕想到過往,那麽笑了下,不喜不悲也沒有太多期待。
他回應了扶華的問話,淡淡:“朕只是在想,阿姐以前對林恩表哥對這場親事也不是太排斥,現在怎麽突然不願意了呢?”
扶華沒有吭聲,她其實也不明白,就是突然覺得林恩不是她想要嫁的人。
林恩的遭遇她也同情,心裏也敬重這個人,也知道自己嫁給他有很多好處,肯定會被舅舅家護着的,可她就是覺得這個人不對。
看着扶華沉默的樣子,齊君慕道:“阿姐心裏可是有別人了?”
扶華猛然站住,一瞬間她愣在那裏,而後她搖了搖頭道:“沒有的事兒。”
齊君慕看了她一眼,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追問太多。
他語氣悵然道:“剛才在母後那裏,朕說的話有些過了,阿姐以後給母後請安時,幫朕挽回兩句吧。”
扶華苦笑一下道:“母後這次被氣極了,還不知道願不願意見我呢。”
齊君慕道:“母女之間哪有隔夜仇,朕讓人送你回宮。”
扶華沒有拒絕,等皇帝坐上轎辇離開,她在宮人的陪同下慢慢走回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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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回到乾華殿後不久,便聽到太後心悸犯了的消息,随之而來的還有太後讓溫婉、扶華和樂清抄寫佛經的事。
太後說,她心悸的很,只能看那些用孝心寫出來的佛經才能平靜下來。
其中溫婉抄寫的最多,需要十本,扶華次之,樂清最少。她們都明白,太後心裏有氣需要發洩出去,溫婉偷偷讓人找來了皇帝,最後皇帝和太後幾乎是鬧翻了臉,太後的憤怒自然要對着溫婉來發。
樂清純屬于被連累的,她的名字和林恩放在一起,在太後眼裏就是錯。
齊君慕知道太後這是在遷怒,不過他沒有過多表示。每個人做事之前都要考慮清楚後果,他上輩子都為此丢了性命。
齊君慕此時的心思完全放在了林家,太後最信任林家,今天發生的事兒太後肯定會同林蕭說的,皇帝在想,林蕭會不會因為這個同他有隔閡。
這是上輩子沒有發生過的事,他不知道林蕭的态度會不會變。畢竟林蕭是他的舅舅,也是林家的掌權人,更是林恩的父親。
想到這裏,齊君慕斂起眼眸,在心裏默默琢磨着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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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去乾華殿時,看到阮吉慶正在殿門口蹑手蹑腳的來回走,臉上帶着明顯的焦急和暴躁。
看到沈念時,阮吉慶眼睛一亮,他快步走到沈念跟前臉上帶着幾乎可以稱之為谄媚的笑容:“侯爺,您來了。”
沈念眉頭一皺,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語氣懷疑道:“阮公公這是怎麽了?遇到什麽高興的事兒了嗎?”
“哎吆我的侯爺,奴才遇到侯爺您就是最高興的事兒了。”阮吉慶繼續一臉谄媚道,他擡了擡下巴朝殿內示意了下低聲嘆息道:“裏面那位正不高興呢,他不高興,別人能高興的起來嗎?”
沈念的心微微一緊,說起來他從來沒有見過阮吉慶有過這樣的表情,想來齊君慕的心情肯定極為糟糕。
他也跟着低聲道:“出什麽事兒了?”說罷,他一臉恍然大悟:“是不是因為太後病了,皇上挂念,心情不好?”又或者是皇後被太後懲罰,皇帝心疼又不好和太後翻臉,只能獨自生悶氣?
太後請禦醫,這是大事,宮裏所有人都看着呢,沈念自然也聽說了。
不過皇帝和扶華從太後宮裏出來的事并沒有流傳出來,所以他只知道太後病了,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侯爺,您就別問了。”阮吉慶皺着眉頭道:“奴才說話不中聽,說不到皇上心坎裏去,也解不了皇上心裏的煩悶。皇上平日裏最看重侯爺,您一會兒可要好好的開導開導皇上。”
沈念看了阮吉慶苦巴巴的模樣,心想,看樣子不是同太後有關,同皇後也沒有關系。
他有些擔心,在他眼裏皇帝是個極為要強的人,現在連阮吉慶都看出他心情不好,那事情肯定是有點嚴重了。
想到這裏,他道:“那麻煩阮公公幫我通禀一聲。”
阮吉慶道:“好嘞,侯爺稍等片刻。”
他給沈念提個醒,也是真心想讓沈念安慰下皇帝的。
他最了解齊君慕,這人性子執拗,一般人說的話他都聽不進去的。
尤其是今天在仁壽宮,皇帝平靜的說出那樣一些讓人非議的話,估計也只有沈念聽了能扛得住。
阮吉慶通禀後不多時,便朝沈念笑道:“侯爺,請。”
沈念朝他點了點頭道:“多謝。”
沈念一步一步走進殿內時,皇帝就坐在禦椅上朝他看來。
沈念行禮,齊君慕聲音平靜道:“平身,朕讓沈卿查的事如何了?”
沈念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道:“皇上的心情不好嗎?”
“你從哪裏看出來朕的心情不好了?”齊君慕一臉笑意道:“朕心情好的很,從來沒有這麽好過。”
沈念定定看了皇帝一眼,在心裏确定,皇帝這心情是真的不好。
自打他走近殿內,皇帝的臉色看起來同以前一樣,平靜無波,可眸子卻漆黑明亮的吓人。
不過皇帝既然能說出這樣的話,應該是還可以控制住自己心情的。
想到這裏,沈念心情放松下來,他半是認真半是玩笑道:“微臣是覺得皇上您臉色不大好看,所以才有這麽一說。皇上讓微臣查的事,微臣不負所望已經查出來了。”
皇帝挑眉,等候結果。
沈念上前兩步,準備近距離回應。
只是他離皇帝近了,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飄入鼻中。
身為将士是很奇怪的一種人,他們在戰場上見到再多鮮血,也聞不到任何味道。可只要離開了戰場,淡淡的血腥味都能讓他們心裏産生極度的不适。
沈念擡頭看着皇帝道:“皇上你受傷了?”他說這話時,眼神很鋒利,像是一把刀,想要把眼前之人包裹在身上的外殼撬開,看看裏面隐藏在最深處那塊最柔軟的東西。
齊君慕被他這眼神看的愣了下,心裏感覺有些不适,好似被冒犯了又沒有不開心。
随後他反應過來道:“沒有受傷。”
看到沈念一臉不信的模樣,皇帝一臉無奈的舉了舉雙手道:“就是破了點皮,無礙的。你這鼻子倒是靈敏的很,一點血腥味都能……”
齊君慕還沒說完,便被沈念的動作打斷了。
只見離他還有兩步距離的人飛快走到自己跟前,拿起他的雙手細細看着。
如皇帝所說,就是破了點皮的事兒。
當時在太後宮裏,他說着那些快意的話雙手緊握着,指甲死死嵌入在手心裏,留下一點血跡和小傷口。
皇帝自己都沒太在意,沈念卻看得異常仔細和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