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世間的事、身邊的人,我們在乎的總是那麽屈指可數的一部分,而每天那麽多與我們擦肩而過的人,他們又過着怎樣的生活,懷揣着怎樣的故事,又愛着怎樣的一個人?也許,這輩子只有慢慢走到人生的盡頭,我們才會明白上帝到底在我們生命中安排了怎樣的戲,安排了怎樣的人。
逸康最近的狀态越來越不好,去學校的日子也越來越少,甚至醒着的時候也越來越少,每次醒了以後就把自己埋在畫室。冥冥之中逸康總覺得自己所剩下的時日不多了,所以當尹正宇告訴她讓她多休息休息的時候,逸康總是找到各種理由拒絕,好像只有這樣做才會覺得自己還存在于這個世上。畢竟她還有太多未做的事,未完成的心願,還有那些想見還未來得及去見的人。
夜來香白色的花泌出甜膩的香在夜風中飛散,花圃中各色玫瑰争相鬥豔,花團錦簇,墨色夜空中一輪彎高挂,月光傾灑而下,眼前的一切柔和的如一幅畫,但是有的人卻無心欣賞。逸康頭倚着樹幹,蒼白的臉色讓人懷疑她是來自西方最古老的惡魔——吸血鬼,嘴角始終挂着淺淺的笑意,緊閉的雙眸讓人懷疑是不是在她的識海之中有着一幅勝過此情此景的美麗畫卷。
司煜靜悄悄的坐在她的身邊,等着眼前人從自己的畫境裏走出來。自從逸塵離開以後,陪伴着逸康好像成了他這麽幾個月以來最常做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是因為太愛那個人,所以愛他所愛的一切,所以願意在他離開之後去照顧他所在乎的人,還是他心疼眼前的人,又或是想代替那個辜負她的人。我們身邊讓我們無解的事情那麽多,我們能得到答案的到底又有幾多啊!我想,人生到最後,帶着遺憾離開的人并不是少數。
“司煜,你來了啊!”逸康仍舊閉着眼,可是她能很清楚的知道在身邊的人是誰。這段時間,陪伴她的除了無盡的黑暗,除了那些沒有生命的畫作,除了爺爺與父親,好像只餘下眼前的這個人了。
“逸康,最近好久沒有在學校看見你了?還好嗎?”
逸康睜開眼睛,點點頭,打趣道:“你每天都來,不是都看在眼裏麽,你看我現在還不錯吧!這是我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且慶幸爸爸他們也都不曾逼我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司煜看着她,綻開一抹溫柔的笑容,道:“就算每天都來,還是不放心啊!”
“這段時間你怎麽樣?每次你匆匆的來,說兩句就走了,都沒來得及好好和你聊聊天。”
“我,一如既往,如你所見。”司煜聳聳肩。
兩人陷入長久的沉默,擡頭望天邊的明月,逸康輕輕問道:“他最近還好嗎?”
“你說誰!”
逸康燦爛一笑,朗聲道:“當然是我們的美人兒啊,那兩兄妹可不是省油的燈,估計掐的頭破血流的吧。”
“所以你在這兒是為了坐收漁翁之利?”
逸康搖搖頭,無奈道:“我是那種人嗎?我只是覺得我更适合這種一個人的世外桃源,既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那麽就不要相互勉強彼此了不是嗎?”
“你就甘心這樣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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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兒來的那麽多甘不甘心,無非都是因為得不到而種下的心魔。司煜,我想我們這麽多人之中,我現在的情況你應該是最了解的,既然注定我在這個世界停留的時間不久,那麽為何在離開以後,還要讓別人難過,我清楚的明白生活因為某個人而變得支離破碎的滋味,那麽我又何必将這種難過的情緒強加到別人身上?”
“愛情裏最大的無私反而是自私,那個人怎麽想難道你從來不在乎?你就不願意問問在他的心中是否和你一樣的想法。”
逸康站起身,将自己埋沒在月光透不進去的陰影裏。低垂着眼睑,将那一閃而過的心酸深藏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逸康,你信命嗎?”見逸康不說話,司煜問道。
“以前不信,自從遇見你們之後開始相信了。”逸康從暗影之中走出來,說道:“不,應該說自從遇見逸塵之後開始相信,也是從那時候我也似乎感應到逸塵所說的天意,是他帶我來到這裏改變了我的生活,也讓我遇見了你們,遇見了此生我唯一喜歡的人。所以,這麽想來,到頭來這個問題歸根結底還是我信他,他是我的命。”
司煜已經很久沒有在她那熠熠生輝的眸子了看到如此的星光,是不是只有在聊到關于逸塵的時候,她才能感受那一點點溫存。
“司煜,你是喜歡逸塵的吧?”逸康沉思很久,終于開口問道。
“是。”司煜毫不掩飾的回答道:“但是又能怎樣,我的愛看起來那麽卑微,那麽不倫不類,這個社會是不會接受的。”
“你那麽高傲的一個人,你又是何必呢?在我看來,從來不認為我心中的司煜是一個在乎世俗目光的人。”
“我是不曾想要在乎,但是我愛的人他能接受嗎?”司煜的聲音裏帶着輕輕的顫抖,與他平時的沉穩截然不同。
逸康走到司煜面前,拍了拍司煜的肩膀,笑着道:“你看,你也總是為了你愛的人而傷害自己,你也總是更在乎他的想法不是嗎?”
司煜擡起頭,望着逸康的眸子,是深不見底的黑暗,還有那濃染的孤寂與不甘,道:“所以,按照你的意思,到頭來我們還是同病相憐了?”
“這個世界那麽大,每天都上演着無數的奇跡,你說什麽時候等到鯉魚真的越過龍門成為那翺翔九天的真龍,百鳥之中真有那麽一只雀鳥經過大火洗禮,涅槃成為傳說中美豔無比的鳳凰,岩漿之中開出一株株絢麗的鮮花,沙漠之中噴出一股股清泉,到那個時候,你說,我們愛的人會不會愛我們?”她對着黑暗訴說,像是一個虔誠的黑暗使者,乞求着無所不能的魔實現她的願望,讓她愛的人也愛她,讓他愛的人亦會愛上他。
司煜走上前,握住逸康的手,鎮重其事的點點頭,說道:“會有那麽一天的,終有一天,我們的真誠會感化上天,得到我們所愛之人。”
黑暗中傳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還有一聲輕輕的呢喃:“但願如此。”
每個人都是希望此生自己所愛之人,亦是愛自己的人,但是,那要花費多少運氣,才能在茫茫人海之中尋求到一份那樣彌足珍貴的愛,而遑論非到死之時,我們是不會明白,有的人,窮極一生,也不會尋找到那麽一個人。
逸康依舊每日與畫為伴,與日月為友,尹正宇開始漸漸感覺到自己女兒精神狀況與身體狀況的每況愈下,索性,與逸康和尹天相,甚至是遠在A市的夏友民商量,為逸康辦理了休學,請來家教,在逸康情況稍微好點的時候來家裏為逸康上課。
逸康最後一次去學校,也是為了收拾東西,炎熱的夏天,逸康也将自己罩在長袖連帽衫之中,帶着口罩,而往日那頂看起來讓她顯得壞壞的鴨舌帽此時也規規整整壓得低低的,整個人只餘下一雙早已暗淡無神的大眼,司其多次想向逸康走去,都被亦安緊緊地攥住,多次掙脫無果,直到逸康離開,也沒來得及說上半句話,而那天,從來對亦安溫柔相待的司其第一次對亦安發脾氣,也是那天,司其将自己的位子挪到逸康原來的位子上,也是那天,司其似乎開始漸漸正視心底那份他自以為是“背叛”的感情。可是結果如何,還不是眼睜睜的看着那個人離開,還不是沒有能掙脫命運的桎梏。
夏末秋初,逸康的精神偶爾開始恍惚,拿起畫筆的手變得無力,腦子裏空空蕩蕩,有時候什麽都想不起來,有時候過往的畫面又仿若被喚醒的浪潮,蜂擁而至。她幾乎很少出門,也很少見身邊的人,只是還是改不掉日複一日的習慣,迎接朝陽的升起,目送夕陽的離去,她計算着這樣的日子,她不知道這樣的晨昏自己還能再見幾次,她不知道還要度過多少這樣的晨昏,她才能等回遠在天邊的人,而最終自己是否又能等到他們的回來?
葉落的這個季節,尹正宇将逸康的畫室挪到逸康的卧室,以便她累的時候能好好休息。一如往常,逸康握着畫筆,細心地一筆一劃的描繪着她眼裏的彌足珍貴,卻沒想到,迎來一個自己從來不曾想到的客人。
景亦安手上抱着一束百合局促不安的站在逸康家的客廳裏,看到走下樓的逸康,蒼白的臉暗淡的眸,瘦弱的身體,遲疑半晌,終于開口說道:“我要走了,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
逸康輕皺眉頭,心想她們之間的關系還沒好到她需要向她告別的地步吧那麽她來這裏的目的,想必應該有些話要告訴她吧。邀請亦安坐下,逸康笑着問道:“什麽時候?為什麽突然決定離開?”
“過幾天吧,我希望你能送我。”亦安說道:“我雖然知道我們之間有過一些矛盾,但還沒有到達不可化解的地步,我為以前自己幼稚的舉動感到抱歉。”
逸康吃驚的看着眼前的景亦安,她從沒想過她會和她說抱歉,要知道讓景亦安說出這些話,已經表明她做了莫大的退步,而且在逸康看來,覺得自己也并不是小氣的人,但是仍舊不能理解為何亦安離開,一定要讓她相送。
沒等逸康問出口,亦安便主動解釋道:“司其心裏是有你的,只是他自己不承認,為了你……”
“我想你是搞錯了。”逸康打斷亦安的話,她不想和任何人談起關于她和司其之間的事情,逸康從來就認為感情是兩個人的事,不管別人說的再多,都只是參考信息,而且,現在她沒有時間再去說關于感情方面的事,逸康輕嘆一口氣說道:“我有自知之明,如果你今天來是為了這個,也是因為這個要離開,大可不必。我沒有那麽多時間和你說那些無意義的話。”說完,起身向樓上走去。
亦安慌忙抓住逸康的手,說道:“我後天上午離開。”
逸康頓住腳步,并未回頭,淡淡的說道:“我知道了,若是有時間我會去送你。”
“那過去的事?”
“過去的事?我不知道我們之前發生過什麽。”逸康說完,便頭也不回的上樓,關上了房門。留下景亦安獨自站在自家客廳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