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咳啊啊!啥?”

“诶--你不知道嗎?”夜游的臉上就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我們的冥君大人對下屬和侍從的外貌要求,真的挺高的。”

“那還真是……謝謝誇獎……”雖說沒有不喜歡被誇的道理,可猗蘇總覺得這褒獎有點怪怪的。她默了片刻才找出了其中的不和諧之處:這話也在變相暗示,夜游他自己生得也着實不錯。

夜游卻神色如常,拿着手機,不時瞥一眼那張名單,不知在幹什麽。過了片刻,他擡眼:“方才我給這五個人都發了條信息,自稱葉游,說在查這件事。雖說也有可能打草驚蛇,把證人吓走,但應當不會沒人對楊彬的事有點想法。”

猗蘇自然無異議,便和夜游一道起身。

“哦,還有……今天開始就不住旅館了。”夜游變戲法似地掏出一串鑰匙,“想了點辦法租了套房子。這樣放東西、随時進出也方便點。”

猗蘇再次點頭。

“噗,”夜游卻徑自笑了,“搞得好像我在拐帶失路兒童做壞事似的。”

“……”猗蘇扭頭沉默,走在前頭。

夜游清亮的笑聲便在她身後響起來。

第二日早晨,猗蘇出了租住二室戶的卧室,驚訝地發現夜游居然神志清醒地坐在餐桌邊看手機。見了她,夜游舉起手機:“昨天半夜有了回音。猜猜是誰?猜對了讓你先挑早餐。”

“護士?”

“錯了,是麻醉師哦。”夜游愉快地拿起紅豆面包,“而且居然還主動提出想和我們見一面。”

猗蘇默默取過桌上的另一個包裝袋,發覺是菜包子:“所以今天是去和他談一談?”

夜游卻搖搖頭:“還是先去找倪慧芳。”

“為什麽?”

“直覺。”

猗蘇頓時無話可說:“那就去找倪慧芳吧。”

沒想到夜游找倪慧芳的方式,是超乎想象的簡單粗暴--他神奇地找出了倪慧芳每日吃早飯的小鋪子,非常自然地坐到了目标對象的同一張桌子,對着愕然的中年婦人一笑:“你好,我是昨天發短信的,想問您一些關于楊彬的事,不會耽誤很久。”

倪慧芳明顯被吓到了,愣愣看了他一會兒,便要起身。

“我不會要求您作證,只要把您知道的告訴我就行了。”夜游也不着急,仍舊維持着不高不低的聲調,“從三甲醫院前途無量的護士長,到二甲中亦是不入流的市醫院,您想必也不會甘心吧?不瞞您說,我們就是要把章學秉拉下馬。”

倪慧芳聲音有些發抖,卻還是坐了回去:“章主任下臺對我又有什麽好處?”

“這個我不好保證。”夜游徐徐道,“除了出一口氣外,當初被流放出來的各位,當然也是有可能被補償的。”

“有可能。”倪慧芳哼了一聲,一口喝光了面前的豆漿,低聲說,“我沒進手術室,也沒什麽好說的。”

猗蘇立即捕捉到了她語氣中微妙的轉折,追問:“手術前,是否有什麽隐情?”

倪慧芳睨了她一眼,整整衣領便離開了。

“失敗了……”猗蘇頹喪地趴了下去,驀地看見空空的豆漿碗下似乎壓了什麽東西。

夜游也注意到了,飛快地抽出來展開,不由笑了:“看來這位護士姐姐面冷心熱,早有準備,只不過做做面上功夫罷了。”

猗蘇湊過去一瞧,似乎是從哪裏撕下來的一頁紙,上頭印着“會議記錄”的字樣。下首第一行會議內容:臨床試驗中心23床手術方案研讨會。右邊标注的日期,正是一年前,那場手術前夕。

作者有話要說: 杜缜是我很喜歡的角色^▼^

提問:對連續三章沒有戲份這事,君上怎麽看?

伏晏:呵呵。

猗蘇:這笑得比平常還要滲人,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休假的君上

--臨床試驗中心23床手術方案研讨會。

夜游的手指在中間一行劃了兩劃,輕聲念道:“對于章主任的iPS心肌細胞移植計劃,楊彬提出病人體質較弱,發生排異反應或嚴重并發症可能性較大,建議保守治療。”

因為這一張會議記錄,事情的全貌也漸漸浮出了水面--專攻iPS細胞這項技術的楊彬對章學秉的手術方案提出異議,後者卻堅持進行手術,導致病人死亡,進而将責任推卸到楊彬身上。

可是疑團仍舊重重:為何章學秉要不顧風險堅持己見?醫院又是為何對他推卸責任的作态持默許态度、甚至還為他善後将有關人員調離?

“章學秉身後是否有什麽靠山?”猗蘇立即提出假設。

夜游将會議記錄小心收起,摸着下巴說:“有可能,但更有可能是有共同利益。”他神清氣爽地起身:“昨天晚上好好睡了一覺,感覺真不錯。”

“一直日夜颠倒很辛苦吧?”

夜游聞言看了猗蘇一眼,笑笑地道:“心疼我了?”

這貨敢情一精神就化身情場老手?猗蘇白他一眼:“搭檔整日睡不醒叫人很困擾。”

夜游聞言也就嘿嘿兩聲笑,轉開話茬:“接下來就去和麻醉師李锲見面吧。”說着又擺弄了一陣手機。

“他答應了,說是中午一起吃個飯。”夜游不久就擡起頭宣布。見猗蘇盯着手機有點發愣,不由笑了:“這東西就是方便。聽說九重天都已經有類似的東西,每個神仙一部,真該讓伏晏也弄這麽一套。”

“的确是趕得上法寶的存在了。”猗蘇深表同意。

“啊,杜缜來電話了。”夜游又将手機湊到耳邊,聽了兩句面色便嚴肅起來。“嗯,我們會小心行事,您也暫且按兵不動。”

猗蘇征詢地沖夜游擡起眉毛。

“杜缜說,今天章學秉居然和她旁敲側擊地提起了楊彬的事,似乎在暗示她不要試圖追究當年的事。杜缜自覺沒有留下痕跡,不知道消息是從哪裏走漏的。”夜游搓搓手,“不過她還是拿到了一些要緊資料,說是會送到我們那裏。章學秉顯然也是被逼急了,才想試探看她查到了哪一步。”

“會不會……”猗蘇心裏浮上個猜測,卻忍住沒說,只和夜游交換了個眼神。

夜游看了看時間,爽快道:“現在離中午還早,我還要去準備一些東西,不如麻煩你回去一趟,收杜缜的資料。”

于是猗蘇就獨自回到住處,一開門,便見着玄關後頭的沙發上坐了個人。

她駭了一跳,輕手輕腳地往後退了一步,歪頭往玄關擺的大花瓶旁湊過去,窺了一眼,愈發覺得大約是自己開門的方式不大對頭:

一身現代裝束歪在沙發靠墊上的,不是伏晏是誰?

“謝姑娘不當拾荒的,改做賊了?”猗蘇沒來得及打退堂鼓,伏晏就一眼撩過來,氣定神閑地嘲笑她。

他這麽一揶揄,猗蘇原本心裏殘存的異常也頓時消散開來:比起冷靜嚴肅的冥君,口出惡言、性格刁鑽的伏晏要好相處很多。

“君上還不是改行當入戶賊了?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我這是學您。”猗蘇從玄關後轉出來,懶洋洋地靠在客廳書櫃旁,姿态倒是比上次見面放松了不少。

伏晏顯然察覺到了她态度的轉變,卻只挑挑眉毛,将面前茶幾上的一個信封遞過去:“剛才送來的快遞,發件人用的是假名。”

猗蘇接過,掃了一眼上頭的假名,不由噗嗤笑了:粗疏。杜缜也真是有趣,取了姓氏“杜絕”之意,嘲笑了一把自己的名字,順帶含沙射影了章學秉對她的目的有所察覺。扯開信封,裏頭除了一沓會診記錄和一張圓形帶孔的不明物體,還夾有一張便條:“我被監視了。能否解決?”

這是把夜游當秘密組織的頭目了麽……

猗蘇将這疊東西往桌上一擱,轉頭問伏晏:“還沒問呢,君上怎麽來了?”

“休息。”伏晏起身走到餐桌邊,将杜缜寄來的材料拿起翻了翻。

因為湊近了許多,猗蘇才注意到伏晏的眼睑微微發青,面色也顯得略白,再仔細一看,似乎人也瘦了些,便不由将材料奪了過去:“既然是休息,就別看了。”

伏晏下意識想拿拂塵敲她,東西卻顯然不在手邊,便改了手勢在她額角彈了一下:“不看的話,誰知道謝姑娘會不會把事情搞砸。”

彈額頭就要比用拂塵敲頭要親昵上太多。

猗蘇捂着額頭瞪他,和他目光交彙,滞了一下,在氣氛變得難言之前,往後退了半步,拉開距離,故作平靜地道:“夜游不是很能幹嘛,信不過我,難道還信不過他?”

“但現在謝姑娘可是一個人。”伏晏不緊不慢地道,兩指夾起杜缜的便條,在她眼前用力晃了兩下,“謝姑娘有沒有想過,這位粗疏姑娘為什麽會在明知被監視的情況下,還寄出快遞?”

猗蘇咬着嘴唇沒說話。

伏晏意氣洋洋地擡着下巴,微笑着說:“信不信?如果現在謝姑娘抱着這沓文件獨自出門,估計會被人從後頭敲暈了搶走東西。不過杜缜顯然是想引蛇出洞,讓夜游直接解決這個跟蹤者,順便敲山震虎吓一吓章學秉。依我看,她大概根本沒把謝姑娘放在眼裏。”

“我還不至于從背後被凡人打暈。”猗蘇底氣不足地争辯,“還有……你怎麽對這事知道得那麽清楚?”

伏晏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顯然不準備作答。

猗蘇便幹脆掏出手機,摸索着撥通了夜游的電話,幾句話将情況交代清楚了。

“唔……這樣啊。”夜游的聲音仍然是散漫而鎮定,尾音總是上揚,仿佛閉上眼就瞧得見他迷糊裏帶着狡黠的笑,“剛才杜缜聯系我,說找到了關鍵線索,想立即見一面。幹脆就兵分兩路,你和伏晏去見麻醉師,我去杜缜那裏如何?”

“诶?你怎麽知道他也……”怎麽身邊的人一個兩個都無所不知,鬧得猗蘇覺得自己尊嚴頗為受挫。

伏晏卻直接将手機從猗蘇手裏取過,簡短應答幾聲後,淡淡道:“還有,楊彬知道杜缜在查他的事之後,态度轉變得厲害,說只要讓杜缜罷手他就願意轉生。”

猗蘇隐約聽見電話那頭,夜游興味盎然地“哦?”了一聲,并表态:“看來要好好查查這兩個人的關系了呢……總之,李锲那裏就拜托你們了,地址我會發過來。”

“也該去會一會這位李锲先生了,”挂了電話,伏晏斜眼看向猗蘇,“次次要勞動本座出馬,真的要問謝姑娘收傭金了。連帶着上次欠的,連本帶利。”

是誰說自己是來休息的?現在都主動變成幹活主力了……又不是她求來的。

“都說了小的一貧如洗,君上反正克扣着我的俸祿,也算兩相扯平。”

伏晏俯身去穿鞋,口氣仍舊高高在上:“先不說我的傭金和謝姑娘所謂的傭金差距有多大,當初都已經說明白了,我可不準備發給謝姑娘俸祿。”

“不就是那麽點小事嗎?還值得君上耿耿于懷,到現在還舊事重提?”猗蘇強力忍住拿起拖鞋糊對方一臉的沖動,也蹲下身穿鞋。

伏晏站直了俯視她,不屑地哼了聲:“第一次見面就被潑一臉水,謝姑娘還真好意思說這是小事。”

“啊啊真是小心眼!”猗蘇忍無可忍地一跺腳,“君上要是實在跨不過這道坎,也潑我一臉水不就好了!”

“啧,我可沒這個興趣。”伏晏打開門,靠在門上繼續鄙夷猗蘇。

猗蘇走出幾步,回頭送他一個白眼:“總之,要麽給我俸祿,要麽休再提什麽傭金。”

“不提辭職了?”伏晏關上門,回頭笑吟吟地問。

猗蘇心頭無端就是一突,她避開對方的目光說:“這次和夜游搭檔,讓在下察覺到,這份差事也算有點樂趣。”

“哦?謝姑娘倒是很中意夜游嘛。”伏晏一身輪廓簡潔的長外套,走起路來也不似夜游總把手放在兜裏,反而愛背着手前行,帶得衣裳往後掠起,下巴一如既往微微上昂,倒似步步帶風。

“誰不希望有個省心的搭檔?”猗蘇推開樓宇的鐵門,頭也不回地道。

伏晏聞言側首盯了猗蘇一眼,似乎要說什麽,卻忽然加緊兩步,繞到了她另一側。

猗蘇莫名其妙地擡眼看他,卻猛然發覺這麽一來,便是伏晏走在外側。難道伏晏其實是在護着她?聯想到方才他頗聳人聽聞的言論,猗蘇一下子有點懵。伏晏偶爾轉性,實在是消受不起……不過就算明白着問,這厮也決計不會承認的罷?大約會嗤笑着說“不想有個被凡人襲擊成功的愚蠢屬下毀壞一世英名”雲雲。

于是,猗蘇決定只做不知,轉而談公事:“依君上之見,事态會如何發展?”

“會怎樣呢?”伏晏卻反問她。

猗蘇低下頭說出心中的揣測:“那張證人名單有些古怪……我懷疑是裏頭的人,把有人在查此事的消息透露給了章學秉。至于嫌疑人……倪慧芳和李锲都有嫌疑。我們已經沒了在暗處的優勢,只能盡快收集完證據正面與章學秉對峙了。”

“得出推測的證據?”伏晏收斂了神情,緩緩問她,說話的聲調讓她一瞬有些失神,可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卻又是與記憶裏截然不同的沉靜,通透的眸色反而顯得冷。

猗蘇匆匆垂眼:“只是……直覺。”

“聽好了,”伏晏難得較真起來,面沉似水,“直覺和人心一樣,都是最會欺騙的東西。能相信的,只有事實。”

猗蘇愣住沒反應過來。緩了一緩,才低聲反駁:“可直覺,很多時候真的最接近真相。說教什麽的……”

伏晏看了她一眼,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這不是說教,是經驗之談。”

作者有話要說: [系統]伏晏加入隊伍

[系統]謝猗蘇任命伏晏為隊長,分配規則為隊長決定

[隊伍]謝猗蘇:我什麽時候把隊長位子讓給你了!而且你怎麽自說自話就加入隊伍了,我都沒按同意啊!你個NPC又來瞎混什麽!

[隊伍]【隊長】伏晏:本座樂意。

[系統]您的好友夜游已掉線

☆、第二位證人

這番對話一出,此前兩人之間還算輕松的氣氛頓時陷入僵滞。

猗蘇無言地看着腳尖走路,伏晏也維持沉默。

可方才伏晏說話的神情卻像是烙在了腦海裏,即便她不轉頭去看他,仍舊一遍遍浮現在她耳畔;而他低沉而平和的聲調後頭,更是隐藏着顯而易見的秘密。

伏晏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猗蘇很難不聯想到某場“意外”上去。她的神思就又有點飄忽起來。

“地上有錢嗎?”伏晏的語氣有些淡,但仍然嘲意濃濃。

“诶?啊……”猗蘇回過神來,擡頭一看,若不是伏晏開口,自己估計就一頭撞到一步開外的金屬杆子上去了。

伏晏一臉無語地啧了聲:“要是謝姑娘準備一路撞電線杆撞到目的地,也未嘗不可,說不定會變聰明一點。”

猗蘇一時想不出反駁的語句,咬着牙一扭頭,加快了步子。

與李锲約定的地點并不遠,走過三條馬路便到了。伏晏看着這家餐廳的招牌挑挑眉毛:“看來李锲在私人醫院混得如魚得水。”

“就因為這家餐廳瞧着便挺昂貴?也有可能是虛榮心作怪。”

伏晏半擡眼皮撩她一眼:“又是直覺得出的結論?身為被害一方,如果要極力促成章學秉下臺,便自然會盡量将自己美化為弱勢一方,更好地争取利益,而不會選擇這種地方,顯示自己的財力。至于其他可能,雖說也不是沒有……”他低低地笑了幾聲。

猗蘇無意與他繼續争論,便徑自向侍者報上李锲的名字,被領着往裏頭的雅座而去。李锲已經到了。

李锲是個生得很符合醫生定義的中年男人:金絲邊的鏡片下是細長的眼,和氣的眉毛,膚色偏白,下巴微微見方,衣着整潔妥帖,第一眼很難生出惡感來。看見伏晏,他顯然認真打量了片刻,随即看向猗蘇時,他的眼神則微妙地停頓了片刻。

旋即,他溫文客氣地向伏晏和猗蘇伸出手,伏晏卻将手往外衣口袋中一送,唇角微彎地一颔首,徑自坐下了。猗蘇為伏晏的不客氣訝異,卻仍然和李锲握了握手--不知是否是錯覺,總覺得雙手相握的時間略長了些。

“恕我冒昧,已經點了菜。”李锲和氣地開腔,似乎無意馬上提到正事。

伏晏下巴一點,仍舊不開口。

“您就是葉先生吧?”李锲表情僵了一下,仍然笑吟吟地搭腔。

伏晏忽然就換上他可親的君子面具,淡淡道:“聯系您的的确是我。這位是我的助手。”

為什麽要應承下夜游的名頭?猗蘇有些疑惑,卻硬生生忍住沒表露在面上,只是附和着伏晏、微笑着點點頭。

李锲的态度也立即熱絡起來,舉起面前斟好酒的玻璃杯:“容我先敬二位一杯。小楊的事……我其實一直覺得于心不安。”

“哦?”

“想起來我就後悔……那時候,如果我能勸章主任兩句,讓他不要冒險,說不定也就不會出那樣的事。”李锲擱下杯子,惋惜地嘆了口氣,“我和章主任以前也算是有幾分老同事的交情。”

伏晏淺淺飲了一口酒,似是不合口味,便輕擰了眉頭徐徐道:“李先生的意思是,當時章主任的手術方案,楊彬并不同意?”

猗蘇不由看了他一眼:這厮不是會重複确認既定事實的人。

李锲驚訝地問:“葉先生不知道?”

“只是有類似的揣測罷了。”伏晏表現得仍舊很克制,轉而繼續詢問:“楊彬有異議的事,試驗中心都知道?”

李锲仰頭喝了口酒,苦笑着說:“和23床有牽連的大都曉得,因此都被流放出去了。像我這樣不走運的,只好到私人手下謀生計去喽。”

“還想麻煩李先生盡量助我們一臂之力,如果有什麽線索,請務必告知我們。”猗蘇也舉杯,李锲含笑回敬:

“那是自然,小姐您不用那麽客氣。”

他沉吟片刻,降低說話音量:“是這樣的……我們中心的實驗性手術,都要提請上級批複才能實施。我記得,那時候提交手術方案,楊彬硬是扛着一直沒簽字,到最後關頭文件才批複下來。依我看,醫學顧問那裏的簽字,很可能是章主任委托人僞造的。”

“手術方案嗎?”猗蘇回想了一下杜缜寄來的文件,似乎都是術前的會議記錄。那張圓圓的東西,似乎也是名叫“光盤”的載體,記錄的也是手術錄像。

李锲抿着嘴用力點頭:“如果能把這張文件弄到手,證明上面的簽字是僞造的,那麽就一定能成為一張王牌。”

“我們……”猗蘇一句“還沒收集到這份文件”還沒說完,手忽然就被伏晏悄然卻有力地在臺底下按住了。她磕絆了一下,随即接上:“……收集到的資料裏是否有這份文件,還要回去确認。”

伏晏抱歉地笑笑:“手上的東西太多,一時之間還整理不過來。”

李锲頗為失望:“這樣啊。”随即又扯開笑來,向着上桌的熱菜一推手:“來來來,先吃飯,吃飯。”

這家館子的手藝的确不錯,一看就對飲食起居挑剔得很的伏晏,都舒展了眉頭。

“說起來,葉先生還聯絡了班子裏其他人?他們有沒有給出什麽有用的線索?”

伏晏笑眯眯地看了李锲一眼,語氣堪稱和藹可親:“這個不方便透露,當事人都要求我們保密。”

“啊,是是!是我魯莽了!”李锲立即抱歉地低頭,又飲了一大口酒。

“也請您放心,您提供的線索我們不會透露信息源。”伏晏托着酒杯,凝視着其中微漾的液體,口氣很沉着,“不知道李先生是否還知道些什麽?”

李锲明顯沉吟了一會兒,下了決心一般道:“其實……我覺得巡回護士小錢和護士長倪慧芳,可能和章主任是一夥兒的。”

猗蘇向伏晏望去,只見他稍一偏頭,揚起眉毛:“哦?”

“我也不是想搬弄是非,”李锲向前傾身,“只是啊,那時候小錢和章主任實在是走得很近,章主任做手術一直帶着她。小錢是一直主張尊重主治醫生意見的,倪慧芳又是小錢的學姐,向來很受小錢尊重,所以……”

“李先生可有這兩位偏幫章學秉的證據?”

李锲咬咬牙,豁出去一般地低聲道:“倪慧芳……她很擅長模仿筆跡。還是護士的時候,就經常被拜托一次性把當班人簽字都簽掉。可以讓她和手術意見做一個筆跡對比,應該就是一個人!”

伏晏卻沉默了沒說話。

“我幹脆就直說了吧,”李锲用力嘆了口氣,“手術前一天還沒批下來的時候……我偶爾路過主任室,看見倪慧芳在裏面寫什麽。之後一個多小時,文件就批複下來了。”

“所以這是人證了?”猗蘇征詢地看向伏晏。

伏晏唇角微彎,眼睛裏的光影卻顯得愈發冷峻:“只能先作為證據之一收集下來。還請李先生不要介意,這是習慣。”

“我們會複查那份文件是否在手,有的話,一定會找倪慧芳鑒定筆跡。”猗蘇适時插話,李锲顯然對這話很受用,安心了許多,又吃了幾口菜。

這時候,猗蘇的手機響起來,一看,是夜游來的簡訊:

“杜缜拿到了手術前的最終方案稿和批複件。”

伏晏側頭掃了一眼,露出一個堪稱迷人的微笑:“看起來,我們手下的人,已經找到這份手術方案了。”

李锲震了震,過了半晌才拍着大腿說:“這太好了!”說着又要舉杯。然後他默默擱下杯子,有些尴尬地補上一句:“容我失陪片刻,去下洗手間。”

等他走遠了,猗蘇才低聲問:“這個人,信得過嗎?”

伏晏微微一笑,從容地啜了口酒:“信不信得過,自會見分曉。”

裝,讓你裝!猗蘇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也不去搭腔,只默默拿起杯子,才發覺酒杯竟不知不覺已經見底。她之前本就少飲酒,是以愣了愣,才漸漸覺得臉頰有些發燙,不由心下一慌--可別在這時候喝醉了。

她灌了口茶水下去,頗為心虛地瞟了伏晏一眼,好在對方似乎沒有在意自己。

這時李锲也施施然地回到座位,看着猗蘇雙頰暈紅的樣子明顯愣了愣,随即熱絡地對她說:“說起來,還沒有請教您的姓名。”

猗蘇聞言眨了眨眼。本是無意的動作,因為她微醺的情态而顯得嬌媚起來,偏生當事人顯然對自己的模樣渾然無知,仍舊維持着往常的說話聲調:“我姓謝。”

“謝小姐和我妹妹長得很像。”李锲借着酒意,說話也大膽了許多。

猗蘇一歪頭,也不答話,只是安靜地等着對方說下去,全無接口的意思。

伏晏側首睨她,眉毛擡了擡,卻沒說話。

李锲不見窘迫,态度似乎更親和了幾分:“我也是做哥哥的人,在這裏勸一句,這種營生實在不适合小姑娘。就看杜缜吧,那麽精明厲害的女人,到現在還是單身沒人敢要……”

“杜缜?”伏晏尾音微微上揚,終于表露出一點興味來。

“哦我之前忘說了吧?杜缜和楊彬之前在研究所是死對頭,如今竟然反而查起對方的事,還真是讓人摸不着頭腦。”李锲又将話題轉了回去,“所以女人還是不要太能幹為好……”

猗蘇微微一笑,本就極黑的眼睛裏因醉意波光流轉,卻仍舊閉口不言。

“時間不早,我們也該繼續回去調查了,這就告辭了。”伏晏溫文地一颔首,姿态卻仍舊高高在上。猗蘇跟着站起來,竟不覺得暈眩,反而發現這個世界多了一分迷幻的魅力,餐廳地磚的色彩似乎也成了開在地上的藤蔓,鮮明而豔麗。

“日後還要麻煩葉先生和謝小姐了,以後有時間再見個面。”李锲起身相送,可兩人步子邁得快,早就走遠了。

“什麽女人還是不要太能幹,這麻醉師就是一個披着斯文皮的豬!”一出餐館,猗蘇就嘟嘟囔囔起來:“看他的眼神,還是巴不得把女人都關在家裏,全身心服侍他……切,也要看他自己是什麽人,不就是皮膚白了些,純種豬猡洗幹淨也白白淨淨的惹人喜愛呢。杜缜那樣不也挺好嘛,潇潇灑灑的多帥……”

伏晏眼睛裏浮上點笑意來,說話的語氣也比往常溫和:“也難為你方才忍那麽久,現在才說出來。不過,沒想到謝姑娘嘴巴也頗狠毒啊。”

“所以還是修養的差別嘛,哪像某些人,整日口出惡言還自以為了不起。”猗蘇鼓着腮幫子翻了個白眼,“不就是仗着出身好還承了副好皮相,呸呸呸,這種人也沒人會要。”

伏晏倒不生氣,反而笑意愈加深,輕輕拍拍她的頭,順手揉揉她的發頂:“謝姑娘喝醉了。”

謝猗蘇卻因為這一個動作擡起頭,聲音軟軟的:“白無常……我找了你好久。”

作者有話要說: 白無常:居然把你個惡劣男認成我,可見謝猗蘇實在醉得厲害了……

伏晏:現在就給本座消失,立刻。

熱烈祝賀伏晏同學獲得高中男生級別的攻略技能o(* ̄▽ ̄*)ゞ

☆、杜缜的做派

“白無常……我找了你好久。”

應當是喝醉的關系,謝猗蘇頭一次在伏晏面前露出嬌怯的情态,雙唇微微撅起來。伏晏瞧着她暈生雙頰的樣子,眼神頓了頓,平淡道:“你喝醉了。”

“喝醉了?喝醉了才能見到你的話……也不錯啊。”猗蘇的神情裏帶了幾分委屈,“我還有很多話沒有說,還有很多事想和你一起做,你怎麽可以……”說到這裏,她滞了滞,黑漆漆的眼睛無措地轉了轉,換了個語氣:“我不喜歡你這種表情,和某個讨厭鬼好像……”

伏晏擡腕看了眼手表,不容分說地将她拉起來:“我可沒興趣大白天地看你發酒瘋,回去了。”

猗蘇倒也不反抗,就任由伏晏扯着回到住處。之後她頗為安分,橫在沙發上就睡得香甜。伏晏嫌棄地看她一眼:“睡在這明日謝姑娘就該喊着着涼了。”

回答冥府君上的是均勻的鼻息。

“啧……”伏晏雖然一臉不耐煩,最後還是從門口衣櫃裏,取了件外衣扔在猗蘇身上。

這時候房門開啓,夜游走了進來,揉揉眼睛就要喊困,卻一眼瞧見沙發上的人,不由愣了愣,轉而看向伏晏:“老大,發生了什麽?”

“有個蠢貨一杯倒了。”伏晏簡潔地敘述完事實,問夜游:“杜缜那裏怎麽樣?”

“拿到了手術方案書,她說上頭楊彬的簽字很有可能是假的。”

伏晏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李锲也是那麽說的,而且,他還說,簽字的應該是護士長倪慧芳。”

“倪慧芳可拿出了重要的會議記錄,難道這是為了證明自己清白的手法?”夜游強忍住困意,思索起來,“事态比想象中有意思了啊……”

伏晏只是笑笑,不開口。

“說起來,老大你準備待多久啊……”夜游湊到猗蘇身前,彎下腰,暗搓搓地要去捏她臉。伏晏輕輕咳嗽一聲,夜游的動作就在半途停住了,他回頭瞠目結舌地盯着伏晏:“老大?你該不會是看上……”

“先不說我看不看得上她,你覺得我看上她了,還會讓你站在這兒?”伏晏理所當然地嗆回去,負手在廳裏走了幾步,說道:“我先回冥府,有了什麽動向,來不來看心情。”

夜游坐在餐桌邊,扶着腦袋懶懶散散地應:“好的老大,沒問題老大。”

然後等伏晏前腳剛走,他後腳就蹑手蹑腳湊近了猗蘇,捏了捏她的臉,輕聲嘀咕:“睡相不錯啊姑娘……”

“小杜,等下開完研讨會留一下,臨床上有些現象我想和你當面說。”

杜缜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章學秉:方臉,不戴眼鏡,眼睛很有神,身材不高挑、腰板卻挺得很直,白大褂穿在身上很服帖,連說謊都那麽從容自若,的确是某個笨蛋會仰慕的類型。

她毫無異狀地微微一笑:“我也一直想和章主任談談。”她甚至懶得隐藏眼中的鋒銳,只是鎮靜地看着章學秉的笑容收斂起來,随後潇灑地轉身往席位上走去。一路上不少人投來目光,杜缜絲毫不以為意:嫉妒也好,驚嘆也罷,都是旁人的事。

她不止一次聽見旁人在背後說她沒有女性魅力,說她孤零零的也怪可憐的,說她就算年紀輕輕當上了醫學院研究所的二把手、沒個家庭也白搭……

杜缜天生母性淡薄,對家庭也沒什麽執念,性格又獨,從不覺得有必要找到另一個人才能過活,因而才能罔顧家裏的意願一直保持着目前的狀态。研究所裏不用看別人的臉色、設備和經費都不用發愁,她有時候覺得電泳儀器和離心機要比男人更可愛,移液槍也遠遠比玫瑰花叫人歡喜。也許杜缜不過是沒有遇到一個值得她放棄單身的人而已;她甚至有些懷疑,是否有那樣的一個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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