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回首,正是夜游

。可由伏晏這麽低低地說出口,仿佛就平添了無限的意味,令猗蘇的耳垂都發燙起來。她不由剮了他一眼:“我可沒說讨厭你,是你自己胡思亂想。”

伏晏聲調上揚地“哦”了聲,仍舊是那副要命的神情:“那麽你喜歡我?”

這還是兩人之間第一次将這話題挑明。此前,彼此的心緒更像是不可言傳的默契,卻從未這般直言不諱。

猗蘇無措地轉了轉眼珠,似乎不打算就此先一步告饒,反而将問題原封不動地退回去:“你又是否喜歡我?”

伏晏聞言抽手、起身,步伐沉穩地繞過幾案走到猗蘇面前,在另一個蒲團上坐好,看着她的眼睛輕描淡寫地道:“嗯,我喜歡你。”

好不容易稍稍往猗蘇那裏傾斜的掌控權,便随着這麽一句話回到了伏晏手裏:猗蘇完全沒想到對方會如此坦然地承認,漲紅了臉嚅嗫半晌,才擠出一句:“好巧……我也是。”

伏晏卻不買賬,伸手将她欲垂的臉輕輕擡起來,臉上帶着若有似無的微笑,緩緩問:“你也怎麽?”

猗蘇掙紮了一番,最終放棄了:“我……也喜歡你。”

對方卻還是不滿意,雖則眼睛裏浮上了一點笑意,仍舊輕緩而不容敷衍地提出要求:“我是誰?”

說這話時,他的手指輕柔地拂過她的面頰,順手将她的一縷散發捋回了鬓邊。

“伏晏。”

得到了滿意答案的伏晏就勢托住猗蘇的後腦勺,獎勵似地在她的唇上蜻蜓點水地一觸。而後他便将她抱住了。

猗蘇這才發覺,伏晏的身體緊繃得厲害,甚至微微發顫——直到方才的游刃有餘都只是表面,他的惴惴并不比她少。她忽然就委屈起來,軟綿綿地在對方肩頭錘了幾下:“就會裝,讓你裝!我還以為……”

伏晏略加大了擁抱的力度,軀體漸漸放松下來,聲音亦隐隐帶了笑:“嗯?你還以為如何?”

她實在難以把“你不要我了”這下半句說出口,不由氣急語塞,哼哼唧唧地試圖敷衍過去。對方順毛似地輕捋了幾下她的脊背,說話聲調也罕見地溫柔:“我知道了,下次有什麽話定然先和你說清楚,免得你又胡思亂想。”

習慣了伏晏說話不留情面,他偶然這般體貼溫存地耳語,猗蘇的耳根自然軟了下來,卻不免逞強頂了一句:“嗯,我也得和你把話說開,不然你只怕比我想得還多。”

伏晏卻坦然受之,面不改色地應道:“正是如此。”頓了頓,方唇齒含笑地睨着她頗為無賴地道:“最好你每日能告訴我你歡喜的是何人,否則我難免忐忑不安。”

這卻是變相,不,露/骨地要求猗蘇再說些甜言蜜語了。

猗蘇平素固然顯得大膽無畏,此時卻羞赧起來,狠狠白了對方一眼,卻抑制不住雙頰暈紅得更深了些,不情願地嘀咕:“就會占口舌之利……要說你也是你先說……”

伏晏揚揚眉毛,那股頤氣指使的自在勁頭似乎又恢複了些許:“哦?那我這就說了?”說着便真的要再次湊到她耳邊來。

猗蘇默默臆想了一下對方舌燦蓮花的功夫用在旁門左道上的結果,不由抖了抖。伏晏卻只是吻了吻她的耳垂,平靜地道:“和我在一起,我無法保證你半點委屈都不會受。”他輕輕嘆了口氣,顯然想到了能給謝猗蘇不快的幾個人物:“但你覺得不痛快了便和我說,我自然竭盡全力彌補。”

即便是許諾,伏晏的風格都是這般克制而冷靜,這與方才套情話的模樣又截然不同。但若他一口許下太空泛花哨的東西,卻又顯得沖動不務實——而伏晏似乎向來與這兩個詞搭不上太大關系。

猗蘇沖着他粲然一笑:“我記下了。”

伏晏就下意識地要擡手敲她,半途卻改作了刮她的側頰。猗蘇這才發覺,似乎伏晏已經很久沒動手敲打她了,大約是覺得下手失了輕重便會壞事。她的心情好像就又輕快了幾分。

伏晏的手指順着她的臉頰滑到發梢,卷了一縷頭發漫不經心地道:“如意怎麽處理,你可有想法?”

猗蘇因為這突兀的話題轉換怔了怔。

對方卻平靜地看着她,認真地道:“你也知曉,她是母親的人。雖然母親定然不會對你有什麽好感,但怎麽給如意一事收捎,還是會影響她對你的觀感。”

這的确是個棘手的問題。伏晏會把這事拿上臺面和猗蘇商量,足見他确然認真考慮過和她的未來。

猗蘇垂眼思索了片刻:“如意會定期和……和九帝姬彙報你的近況?”

伏晏聞言輕笑:“那是自然。不過上次我從她手裏沒收十方鏡鑰匙、她逃脫失蹤的事,我瞞下來了。”

至于他是怎麽辦到這點的,他顯然不打算詳談。猗蘇便甚是坦率地搖搖頭:“這種事交給你處理最是妥當。你就按照你想的辦。”

伏晏有些無奈地撩了她一眼:“你就沒什麽想法?”

猗蘇一時沒明白過來。怔忡片刻,她才會意:伏晏這是照顧她的心情,讓她盡管往如意身上撒氣。她便噗嗤笑了:“我哪有你這般睚眦必報,特意多為難她是不必了,不偏袒她我就滿意了。況且,難道君上的手段還有我置喙的餘地不成?”

伏晏便撓撓她的下巴,半真半假地道:“那這事你便不過問了?”

“橫豎暫且有君上在前頭擋着。我尚無與九重天帝姬當面交惡的資本,自然是攙和得越少越好。”猗蘇被他逗貓似的動作弄得不自在,輕輕将對方的手拍開。

伏晏應了,轉而去摸她的頭發:“等我議定了再知會你。”他停頓片刻,忽地就又說起閑話來:“別叫我君上。”

猗蘇噎了噎,不由白了他一眼:“那要我怎麽稱呼?整日你來你去的也不成樣子。況且你不也是謝猗蘇、謝猗蘇地叫。”

伏晏饒有興味地擡了擡眉毛,驀然又湊近過來,近乎要與她額角相抵。他盯着她的眼睛,低而輕緩地問:“阿謝?”

簡簡單單兩個字,落入耳中宛如以整片滾燙的細針在肌骨之上一觸即收,酥麻裏頭是藏不住的灼人溫度,令猗蘇的氣息都有些不順起來。

“嗯?那麽你又叫我什麽?”伏晏乘勝追擊,鼻尖都快與她的碰上了。

猗蘇是真真切切無言以對了,咬着牙在腦海裏将想得到的稱謂一個個濾過去,不管哪個都顯得太過膩歪……

眼見着伏晏的神情奧妙起來,猗蘇幹脆将臉埋進對方肩膀,近乎自暴自棄地撒嬌:“我不知道……你、你自己說……”

伏晏卻不為所動地将她的下巴擡起,稍稍偏了頭威脅似地道:“還沒想好?再沒想好我就……”說着就作勢要吻上來。

謝姑娘卻直接湊上去将這個威脅條件化作了現實,幹脆利落地繞開了對方追讨的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BGM很貼合這章的情緒呢^▼^

如各位所見,呼應今天日子的肥肥的一章,情人節快樂(づ ̄3 ̄)づ

上課摸魚摸了一只渣渣的小伏晏

☆、翻身把歌唱

伏晏自然不可能将謝猗蘇推開,但心中不免有幾分不悅,因此輾轉的動作便比方才重了些許,唇舌攻城略地的勢頭迅猛。猗蘇一瞬間有些懊悔,這淡薄的情緒轉瞬便被洶湧漫上來的暈眩感沖得幹幹淨淨,有那麽片刻,她腦海中只是一片失真的空白,回過神時她正因這潮水般疊進的吻全身顫栗。

這感覺雖陌生,卻不惹人厭惡。猗蘇一細想,便有些坐不住了。

她勉勉強強地向後仰了仰,暫且休止了動作,咳了兩聲:“我在這也耽擱了一會兒了……話也說清楚了,你看?”

“我看什麽?”伏晏明擺着就是裝傻充愣,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卻也不再迫近過來。

猗蘇都要跺腳了:“你看……你看今兒我就先回三千橋了?”

“嗯。”伏晏倒是沒二話,從從容容地撫平了肩上襟口的衣褶,忽地就又撩了她一眼。他衣服為何會褶皺起來,猗蘇難道還不清楚?她不由就在伏晏的眼風裏紅了臉。

“忘川有什麽差事你也自己注意些,你也閑了夠久了。”伏晏好像又公事公辦起來。

猗蘇愣了片刻,才緩緩接受了自己仍舊要被壓榨勞動力的事實。反、反正她也不讨厭這差事就是了!這般給自己順着氣,她還是要在形式上表達一下不滿,便賭氣似地道:“這回不許克扣我俸祿了。”

伏晏嫌棄她小家子氣似地斜眼盯她,擺擺手:“我還會少了你麽?”

于是,猗蘇終于從無薪水無保障的臨時工轉正了。

對于猗蘇去而複還,阿丹表現得見怪不怪,那揶揄的模樣倒好像是在看好戲。她自镯子裏頭取出帕子抖了抖,向猗蘇飛了個眼色:“瞧你這滿面春光的,還真是初識個中滋味,端得是銷/魂不可言哦--”

猗蘇被對方這麽一作弄,不免就回想起方才的情态,便由衷地羞赧起來,幹咳了幾聲試圖遮掩這不自在,卻反而被阿丹意味深長地盯了一眼。猗蘇頓時覺得面上挂不住,忙不疊地告辭:“我、我昨晚沒睡好,再去補個覺。”

阿丹就這麽笑吟吟地看着她落荒而逃,咬着手帕輕笑的動作嬌俏,卻無她念那些戲文似的詞句時的造作。她的動作卻猛地一頓,臉上的笑意似雪消,聲音也帶上了點冷然的嘲諷,微微上挑的尾音如同挑釁:“喲,黑大人?您這是偷聽成瘾了?”

黑無常默默無言地從樹後現身,也不反駁,只是平淡地道:“煩請姑娘轉告謝姑娘,萬事小心。”

語畢,他便要離開,卻被阿丹喝止:“你這是什麽意思?你不說清,我才不當傳聲筒,免得說不清還兩邊不讨好。”

黑無常腳步一頓,肩膀線條略顯僵硬,似乎在踟蹰。

阿丹不耐煩地“啧啧”數聲:“又是不能說?那我今兒就當沒見過黑大人。有事您還是直接找謝丫頭說去。”說着她便真的踩着牡丹花樣的繡花鞋往水洞裏鑽去。

黑無常一個箭步上前,拉出了阿丹的胳膊。

這還是二人第一次湊得這般近。阿丹的動作也僵住了,卻比黑無常先回過神,神态自若地将手一抽,向後退了半步,斜挑着眉毛哼道:“哦?”

黑衣青年讷讷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來,說話的聲氣猶如自牙縫中擠出:“九帝姬知道是遲早的事,謝姑娘日後自然要萬事小心。”他面具後的眼睛極黑,甚至顯得有些陰沉,目光亦比他素日的言談舉止要冷然許多。

阿丹的唇線随之緊繃起來,她毫無畏懼地看進對方的眼睛裏,黑無常的眼光卻無半分躲閃,只是沉着地回應她的逼視。阿丹哧地笑了,緩聲道:“這樣好多了,這才是你真正的模樣,不是麽?”

黑無常卻和此前的數次一樣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沉默着退開兩步,迅速轉身。阿丹的動作卻比他更快,先一步拽住了他的衣袖:“上次你好歹還是護住了謝家丫頭,這次你也會護住她的。”

她用的是陳述的語氣,末尾語音的顫抖卻多少洩露了她真實的心緒。

黑無常回頭深深看了她一眼,明顯猶豫了片刻,最終輕聲道:“這話,姑娘不該同在下說。”

阿丹手指愈加用力,她近乎是執拗地重複:“這次你會護住她的。”

黑無常的雙眼微微一縮,他刻板地道:“姑娘又是何必?為何要對謝姑娘之事這般挂心?”

阿丹張了張口,卻被對方又一句搶白:“姑娘還是多挂念己身為好。”他不知施了什麽術法,轉眼就已經在一丈之外,聲音卻清清楚楚傳進阿丹耳中:“忘川本與苦海同出一源,姑娘還是早日想開為好。”

阿丹面上的神情凝滞了一瞬,她旋即叉腰罵道:“誰要你的忠告!我樂意操心別人不成麽?該早日想開的人是黑大人你!困在這鬼地方,還不是因為愧疚心作祟?這麽多年你用着良善模樣騙了多少人,你自己最清楚。”

黑無常卻毫無遲滞地一路走遠。

阿丹狠狠瞪了聞聲望過來的住民幾眼,扶着橋墩似乎略有些氣竭,半晌才一抹臉,又是似笑非笑的風流神情,扭着腰坐到水邊樹下去了。

猗蘇回到住處真的倒頭便睡着了,次日醒得卻早。

前一陣心緒不定,加之暫住上裏,猗蘇看着面前清晨的忘川,便有些怔忡,只覺得有些陌生。她在三千橋之下立了片刻才察覺這異樣來自何處--太/安/靜了。她記憶裏頭的忘川,即便是天際線只泛着陰慘慘的魚肚白,也已經有低低的說話聲盤繞在水面,定睛看過去雖分辨不出說話人的身形,但那些被過去束縛的亡魂們的的确确就在那裏。

可現在卻不同了,讓尋常人毛骨悚然的低語不複存在,清靜的空氣裏彌漫着水汽,耳畔只有彼岸花樹枝桠的摩挲聲,細細的好像撒了一地的砂礫。

猗蘇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覺得寂寞。

因為伏晏,因為她的一部分努力,有那麽多人終于解開心結,勇于踏上新的輪回。可住民的離去,卻也意味着她的忘川也漸漸消失不見。

猗蘇的思緒漂浮不定,卻忽然隐約聽到有交談聲。她沒多想,出于好奇便略施法術,改變了水波之上的微風,令語聲清楚地傳入她耳中。

“如今忘川着實是物換星移……”

“誰讓上頭蠻橫跋扈,”另外一個人嗤笑,“你們沒聽說?前幾日下裏那一家子是哭着過奈何橋的,還不是被差爺逼得狠了?”

“我也是真不明白,我們怎麽礙着尊貴的那位了……”

那兩人一陣喁喁的哀嘆。

此時,突然冒出第三人的聲音,淡淡的:“不滿的話,便反抗。”

另兩人不知是被吓到了還是無言以對,沉默了半晌才僵硬地答道:“你說得輕巧。”

那人的語調有種疲倦的虛浮感,再煽動的話語自他口中而出便多了一分游移:“若真的硬抗起來,該怕的不是我們。”

回答他的是另兩人明顯敷衍的哼哼。

猗蘇不由皺起眉來。這個聲音……她似乎在何處聽到過,卻一時難以記起。即便如此,猗蘇也沒把這對話太當真--伏晏的強硬手段自然會激起不滿和疑惑,以她此前所見,忘川并無差役逼迫住民離開的狀況,只能說是以訛傳訛,至多過幾日和伏晏提一提便是。

她這麽想着便從三千橋洞下走出,一瞥間竟然在一邊的樹下見着了黑無常。對方也瞧見了她,起身作勢便要離開。

猗蘇踏波直接掠過去,擋出了黑無常的去路:“大人留步。”

黑無常微微偏過頭,雖然仍然是不自在的拘謹姿态,猗蘇卻隐隐覺得面具下頭并不是昔日那般的腼腆神情。她微微肅容道:“先不說這一陣大人為何回避在下,當初……大人為何要幫我?”

對方平平淡淡地答:“謝姑娘所言何事?”

猗蘇眯眯眼,緩聲道:“那時我戾氣失控,大人本該将我驅除,為何将我封印入九魇救了我?”

黑無常似乎在面具後頭輕輕呼了口氣,半晌才道:“這件事,是我一人的獨斷,不過是想幫一幫謝姑娘罷了。”

猗蘇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是不是謊話我還是分辨得清楚的。”她直直看向對方,略沉了聲調:“我很感激大人。但大人究竟為何會變成如今這樣……我不得不過問。”

面具後傳來輕輕的嘆息聲。

猗蘇補上半句:“既因此事對我很重要,亦是為了阿丹。”

黑無常哽了片刻,低沉地道:“為了謝姑娘好,也為了阿丹姑娘好,請謝姑娘不要再追查此事了。”語畢,他身形一掠繞過猗蘇匆匆消失。

猗蘇忍不住跺腳,正氣結着,忽然有個小鬼到岸邊來,瞅着猗蘇猶猶豫豫。

“你要找哪位?”猗蘇盡量和氣地發問。

對方縮了縮,怯生生道:“我是采薇書館的……先生……讓我來請謝姑娘……”

猗蘇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采薇書館是齊北山在冥府安頓下開辦的學堂,卻不知齊北山有何事竟要差人來找她。看着那小鬼畏畏縮縮、随時準備拔腿逃命的模樣,猗蘇覺得有些荒謬:這小家夥顯然是被忘川中人的名聲吓怕了。她忽然就頗為慶幸自己當初答應下伏晏的任命狀--如他當日所言,這偏見着實可笑。

“你先去罷,我随後就到。”

得了猗蘇這句話,小鬼忙不疊地跑遠了。

猗蘇拜托早起的住民知會阿丹自己的去向,便動身往中裏采薇書館而去。那是個極樸素的兩進院落,齊北山立在院中微微一笑,側身讓道:“謝姑娘,許久不見。”頓了頓,他一拱手:“此番是北山的學生有事相求。”

他語音方落,便有個小姑娘牽着母親的手從房中走出來,脆生生向着猗蘇道:“我和娘都想轉生,爹爹不讓。你能幫我嗎?”

猗蘇定睛一看,這小姑娘與婦人,竟都是忘川中人。

作者有話要說: 齊家郎君和小黑小紅都出來串個場~預告:下一章甜膩膩的感情戲

【劇場】

夜游:完全不明白老大為何還要煞風景地提工作的事,啧啧啧。

胡中天:體諒一下人家是新手嘛。

☆、解語花海棠

這一家的事并不難辦,不過是父親難以解開辜負族中人期望的心結、因此盤桓滞留不去的故事。猗蘇記下了這家人的住處所在,好言好語地承諾了一番,便請那對母女先回忘川。

齊北山方才始終在一旁,這時候上前半步,微垂了視線輕聲向猗蘇道:“謝姑娘興許會想,明明可以直接來尋謝姑娘的事,為何要這般大費周章,”他略敦促,墨玉般的眼睛顯得有些冷,“北山得到消息,近些日子忘川有些不大太平,還是保險些好。”

猗蘇悚然一驚:“不大太平?”

齊北山唇線緊繃,半晌才示意猗蘇進屋。小心阖上房門後,他在幾案旁草草書了幾筆。猗蘇走過去看了眼:有宵小之輩暗中聚攏。她不由就想起了清晨聽到的那段對話,點了點頭,說道:“郎君已非忘川中人。”暗示他日後不要再如今日這般行險。

齊北山會意,輕輕嘆了口氣,平靜道:“能幫的,北山不得不幫。”

猗蘇背着手假裝欣賞壁上的鬥方:“在下自當多多留意,也請郎君放心。”

“有謝姑娘這句話,北山就放心了。”齊北山順手将方才書寫的絹紙投入炭盆,側首彎唇露出關切的笑來:“謝姑娘近來如何?”

猗蘇坦然地回答:“我想開了,較此前好多了。”

齊北山一颔首:“那就好。”他若有所思地将視線投向後院的一架藤花:“時候不早,畢竟……謝姑娘不宜久留。”

“也望郎君安好。”猗蘇稍加遲疑,最終還是快步離開了。她仔細以神識探了探四周,并無探子的跡象。但齊北山不像是會無端語出舛訛的人,她思索片刻,最終沒直接前往那家人所居之處,反而先向上裏而去。

等猗蘇行到梁父宮通往書房的回廊,她才後知後覺地忐忑起來:昨日的情形浮上心頭,令她不明所以地開始手足無措,不知該以怎樣的态度面對伏晏。

她不由自主放輕放緩了腳步,到門邊徘徊了一陣,始終沒找回往常直接叩門的底氣。她正來回躊躇,身後卻響起個聲音:

“你這是在幹什麽?”

猗蘇被駭得一跳,狼狽地轉過身,只見伏晏不知何時便立在轉角的圓柱旁,神情甚是微妙。她讪讪道:“這不是怕……打擾君……”,眼見着伏晏的眉毛又因為稱謂挑了起來,她縮了縮脖子,聲量也小下去:“打擾……你公務嘛……”

“到園子裏走走?”伏晏若無其事地撩她一眼。

“诶?你不忙?”話出口,猗蘇才真切覺得自己方才口出之語有多愚蠢:伏晏明擺着是願意和她散一會兒步,

對方看着她半是嫌棄半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別過頭說:“在某些方面,你還真是個蠢貨。”

猗蘇漲紅了臉強辯:“拐彎抹角的誰聽得懂!”

伏晏斜斜抛過來一個眼風,好像有些不高興。但随即,他硬邦邦地改口:“我正好得空。”頓了頓,他近乎是別扭地道:“聽人說起園子裏花開得不錯,你要是願意……我可以陪你去看看。”

猗蘇呆了片刻,才讷讷地應道:“嗯……嗯,好。”

上裏的園子猗蘇此前盡數兜了個遍,此時緩緩從梁父宮角門折入花/徑中,卻別有一番滋味。她同伏晏只是并肩走着,并無更多的親密舉止,但僅僅如此,便令猗蘇生出細細的喜悅來。

她小心翼翼地向身邊人掠去一眼,着玄衣的青年正側轉了目光,視線便和她對上了,兩個人都怔了一下。猗蘇稍有些羞赧,微垂了眼,卻又忍不住用餘光去打量對方的神情。伏晏的眼睛裏就浮上笑意來,他默默無言地注視了她片刻,轉而正視前方,若無其事地道:

“北苑的西府海棠開了。”

猗蘇應了一聲,說話間便打量四周判斷前去北苑的路徑,手卻驀地被牽住了。她轉頭去瞧對方,伏晏卻面色如常,下巴微擡,雙眼往她的方向稍稍一定,好像在說由他帶路。

這也不是伏晏第一次和猗蘇牽手。但兩個人都覺得這肌骨相觸的動作比此前要驚心動魄。猗蘇不自覺微蜷了手指,伏晏卻像要定格什麽一般,幹脆從普通的指掌相接進一步到手指相扣的地步。

兩人一時間都沒有看對方,卻都再清楚不過地感覺到了掌心的熱度。

猗蘇率先偷眼觀察伏晏,卻見着他以一種近乎不自然的姿态直視前方,感覺到她的目光,眼睫垂了垂,卻還是沒看她。

她心裏就模模糊糊地升起個猜測:他、他……該不會是在害羞吧?

伏晏在這時候猛然加快了步伐,落在猗蘇眼裏愈發成了佐證。她抿嘴一笑,也不點明,只是晃了晃手:“走太快了……”

伏晏的腳步頓了頓,稍放緩了些,終于回頭撩了她一眼,似乎已經将方才的失态克制得很好:“照方才的步調走下去,到天黑都到不了北苑。”

猗蘇有意說幾句“到不到得了北苑我又無所謂,有你陪着就好”雲雲的膩歪話再逗逗他,話到舌尖她卻自己不好意思起來,便微微暈紅了雙頰将這些昏話咽下去。

伏晏看着她這幅情态眼神閃了閃,像要克制住什麽般稍緊了唇線,別過頭繼續邁步。猗蘇擡頭看了看天,不自覺帶笑。

白日的雲低低地浮着,帶三分欲雨的顏色,草木間也含着相近的氤氲濕氣。

才行到半途,天稀稀落落地便滴下雨來。

伏晏駐足,順手便化出把油紙大傘,撐起傘的同時理所當然地同猗蘇湊得近了半步。猗蘇睨了他一眼,抽出手來,改作挽着他胳膊的姿勢,理直氣壯地道:“換只手撐傘。”

“謝姑娘使喚我越來越順手了嘛。”伏晏這麽說着,卻還是将傘換到了另一只手中。

猗蘇愈發有底氣地笑了,換得伏晏涼涼的斜眼一枚。

雨勢漸漸增大,傘面發出清脆的咚咚聲。伏晏不動聲色地将傘朝着猗蘇的方向傾了傾,猗蘇看了他一眼,提議道:“在前頭的亭子躲一躲罷?”

伏晏應了,于是片刻後兩人便在個樹影搖弋的八角亭裏落腳。

猗蘇漫無目的地看了片刻雨景,忽地道:“方才不撐傘,用仙障不就好了……”

“麻煩。”

“取傘出來就不麻煩?”

伏晏靠在亭柱上,唇含三分笑,從從容容地道:“不麻煩。你幾時見着我用仙障擋雨了?”

猗蘇就想起在下裏初次見面的那點龌龊來,不由瞪了對方一眼。

伏晏顯然領會到了她所想,笑弧稍稍加深,口氣揶揄:“況且,你就不怕我也噴你一臉水?”

“誰讓你态度那般可恨。”猗蘇轉了轉眼珠,振振有詞地駁回去。

伏晏從亭子的另一側緩緩踱到她身後,篤篤定定地道:“哦?”

猗蘇回頭要贈他白眼,不想對方就勢微微俯就了身在她唇角一啄,不輕不重地一觸即離。她僵了片刻,扶着亭柱僵硬地岔開話:“這雨一下,就算海棠開得好也剩不了多少了。”

伏晏漫不經心地應了,繞到她對面的柱子上再次似笑非笑地靠好,從眼睫底下撩她一個眼色:“看不到也無所謂。”卻是将猗蘇方才羞于啓齒的話,妥帖婉轉地說出了口。

猗蘇便覺得耳根發熱,無措地垂下眼,努力想給自己找回些場子:“說、說起來,西府海棠便是解語花,你這是變了法誇我?”

伏晏眯眯眼,将下巴一挑:“如果我說是呢?”

“還真是……受寵若驚……”猗蘇讪讪地幹笑數聲。

伏晏卻顯然不準備就此放過這個話柄,眼角微彎似乎又要調笑幾句,猗蘇卻覺得這樣的伏晏她有些消受不住,急忙搬出正事來:

“其實我今日本是來告訴你,這一陣忘川似乎不大太平……”說着她便将所見所聞敘述了一番。

伏晏安靜地聽完,颔首簡略道:“我記下了。”

猗蘇噎了噎:“就這樣?”

伏晏的眉毛便揚起來:“就這樣。”見她仍有些呆呆的,他哧地笑了:“難道你還要我立即令人将對我心懷不忿之人盡數歸案?真要那般,只怕冥府的獄卒各個連軸轉都未必能處理幹淨。此事若另有隐情,我自然有對策。”

他這般信誓旦旦,猗蘇便沒再多憂心:“我也就一說。”

“你有挂心的事務,正合我意。”伏晏卻略放緩了聲調:“我本就不希望你眼中只有我一人之事……”他有些澀然地苦笑說:“當然,你的世界只有我一人的假想也的确夠誘.人,但這若成真,我也和母親別無二致了。”

猗蘇的心跳得很快。伏晏能坦誠相待,甚至能做出不束縛她的承諾,令她一時說不出話來。她只能以同樣毫無造作的态度直視對方,鄭重颔首傳達她的心意。

伏晏溫存地看了她一會兒,走上前兩步,将她輕輕按到胸口。

猗蘇從他的肩頭擡眼,忽地道:“啊,那裏也有海棠。”

亭子外的東北角,因細風緩緩搖曳分開的樹影現出了一株秀氣的海棠。伏晏回頭看了一眼,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瞧着是垂絲海棠。”頓了頓,他低低地湊在她耳邊道:“不過無所謂,這不就有西府海棠麽。”

作者有話要說: 伏晏:“在某些方面,你還真是個蠢貨。”

阿謝:“哼,半斤八兩。”

西府海棠=解語花╮( ̄▽ ̄")╭總覺得伏晏突然就神功大成了hhhh

在更新表白章以前,作者幻想肯定會炸出一片霸王我已久的小妖精,結果……還是太天真。所以幸運E的樹哥只能繼續放大招,小妖精們,甜不甜,甜不甜?!

作者想吐槽某些人撐傘的裝x大法許久了,于是這章就有了官方吐槽(不)

今日除夕,先祝大家新春快樂哦!^▼^春節期間照常更新,請叫我業界良心

☆、舊歲換新顏

謝猗蘇出上裏的時候日已薄暮,她念及自己原本還要造訪受托的那家人,便不由有些羞愧--她……倒像是色令智昏的反面典型。她用力甩甩頭,加快腳步往中裏而行,不久便尋到了一座水邊的的草棚邊--連家帶口的忘川居民往往還在水洞上頭修築陳設。

猗蘇以神識探了探水洞,其中無人。她轉而去問近旁的鄰裏,得到的答案也并不詳盡:

“過了午時便沒怎麽見到他們,也不知上哪去了。”

猗蘇謝過對方,打算明日再來造訪。她本已行到岸上,卻不知為何駐足回望,空落落的草棚在暗沉的紅霞中顯得搖搖欲墜,想到那小姑娘拉着母親的手,沉着卻又帶着天真的眼神,猗蘇莫名不安。

不過是一閃即逝的奇異直覺罷了,但……況且,還有另一種可能。猗蘇垂下眼思索了片刻,轉身再次往上裏而去。

誰知走到半途,她便遇見了要找的人--夜色已經降臨,漸次亮起的燈火下人影綽綽,绀青衣裳的青年大馬金刀地坐在酒肆,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話。見猗蘇過來,夜游眼睛一亮,站起身半拉半拖地将她也拉到酒桌邊,手一攤:“來來來,認識一下,這是新上任的白無常大人。”

猗蘇一滞,緩緩側頭去瞧酒桌對過的人:熟悉的怪異長舌面具,一身白衣,這位新白無常坐得很端正。第二眼細看之下,猗蘇便覺得他身形略顯纖瘦。便在這時,對方開口了:“初次見面,在下方就任白無常,日後請多多指教。”

卻是個說話口氣鄭重而和氣的姑娘。

“在下謝猗蘇,也算在上裏當差,還望大人多多指教。”猗蘇客客氣氣地回了一句,

“謝姑娘自報姓名了,在下也自當……”白無常說着便要報上姓名,夜游見狀連忙咳嗽一聲道:

“這個……慣例來說陰差是不通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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