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回首,正是夜游
于停下腳步,半撩了門簾回望,迷蒙的月光混着燈光灑在他下半張臉上。他唇角微勾,笑得哂然而冷:“我心悅誰,她喜歡的是誰,你又有什麽資格指手畫腳?要告狀就盡管去,我沒興趣和你做什麽交易。”
門簾再次垂下,如意在黑暗中怔怔盯着對方離開的方向,半晌閉眼,頰邊流下兩行清淚,緊咬着的下唇近乎要破出口子來。
再睜眼時,她美豔的眼眸如毒蛇般狠戾冰冷。
作者有話要說:
↑BGM修正,之前重複了居然沒發現= =+很美的曲子
寫這個故事的時候,作者感覺自己常年窺屏各種樹洞的本質完全暴露了……抖。
伏晏同學的表現大家可還滿意(┬_┬)
【劇場】
[背景]九重天早已開發了通訊網絡及神仙個人終端,冥府終于與時俱進地引進了
伏昇:诶喲,幹嘛呢晏哥~?
伏晏:……沒幹嘛。(把手機反扣桌上)
伏昇:(直接拿過來窺屏)發短信就發短信,幹嘛遮遮掩掩。
伏晏:……喂!
伏昇:“你在幹嘛?”,哦是謝姑娘發來的啊,都寫好回複了幹嘛不發。(手快直接按了發送)
[某處]
阿謝:Σ(っ °Д °;)っ居然回了,好快!
[發件人:伏晏]在想你
阿謝:Σ(っ °Д °;)っ 他他他真的沒吃錯藥?!(*/ω\*)
[上裏書房]
伏晏:(瞪)……我還沒寫完。我想發的是“在想你說的忘川的事該怎麽解決”→_→
伏昇:幸虧我幫你發了。
伏晏:……
☆、愛是易碎品
那廂在自酌館,唐念青繼續講她的故事。
轉眼到了大四前的暑假,她放棄了考研,決定考個公.務.員。
在國考培訓班裏,她遇到了衛明和詹梓一。
詹梓一和唐念青一屆,也是個活絡的有名人物,只不過此前和唐念青混得不是一個圈子。唐念青待人向來疏懶卻也和氣,一來二去就和詹梓一熟稔起來;雖說追究起來,是詹梓一主動來和她搭話,聯系也是唐念青被動得多。
唐念青幾乎沒什麽同性朋友,也樂得有人作伴,沒過多久詹梓一便俨然是閨蜜一枚,朋友圈點名第一個圈的必定是唐念青,有什麽歌頌女孩友情的文章也必定笑呵呵地分享并加上一句“給笨青青看”雲雲。
衛明是詹梓一的發小,白淨微胖,戴眼鏡顯得很斯文,時常“奉命”給詹梓一和唐念青帶早飯帶零食;和跳脫的詹梓一不同,衛明話不多,見到唐念青常常只低頭腼腆地微笑。
唐念青那時候罕見地進入了空窗期--她決定專心備考,暫時無暇分心戀愛。但詹梓一卻極力撮合唐念青和衛明,總是半真半假地開玩笑:“青青那麽好的女孩子,怎麽好便宜了外人,衛明你可要加油喽!”
這種時候,衛明便會微微漲紅了臉反駁:“玩笑不可以亂開!”
唐念青對此略有些反感,但詹梓一像是打定了主意,她便幹脆當沒聽到,該刷題繼續刷題,該看手機繼續看手機。
因此,當衛明發來微信問她周末是否有空時,唐念青的第一反應是回了句:“梓一找我有事?”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才回了倆字:“不是。”
唐念青愣了一會兒才發覺對方是在約她出去。她不由啼笑皆非地拍拍自己額頭,嘲自己最近還真是讀書讀傻了,連這都看不出來。可她實在對衛明沒什麽想法,便婉拒:“不好意思,我周末想再多看看書。”
“好吧。”衛明居然就真的放開了這茬,也沒和其他男人一樣多加些“那就下次一起出去吧?下周?”之類的話語,倒是老實得可愛。之後衛明再也沒提這事,唐念青也就一笑而過。
等天氣真的寒涼下來,國考筆試過後,衛明才又一次約她,這次是在學校附近的餐廳碰到時當面提的:“周末音樂會我正好有票,你有興趣嗎?”
唐念青忍住了耍花槍問“為什麽不帶梓一去啊?”的念頭,思索片刻:“好啊。”
她看到衛明臉上孩子一般的驚喜。這是她在衆多前任和追求未遂的男人臉上從未見過的,單純到近乎傻氣的快樂。
不知為什麽,唐念青在那一刻覺得自己踩着的恨天高有些夾腳。
之後的事,唐念青只是一筆帶過:她就像是就傳奇裏的浪子,終于為老實笨拙的愛而回頭,認認真真地談起了真正的戀愛。衛明是第一個讓唐念青生出結婚念頭的男人。即便她知道和衛明的婚姻生活只會平淡不驚,但她發覺自己向往已久的正是這平淡--還真是教科書般的、游戲花叢後懶回顧的結局。
即便是說起和衛明最為甜蜜的時光,唐念青的口氣都很淡,甚至顯得有些刻意。猗蘇捕捉到了這微妙的維和,轉而恍然:唐念青肯定是恨衛明的,卻不知又是因為什麽司空見慣、但也足以令當事人肝腸寸斷的橋段。
“在國考面試結果出來前夕,我已經做好了畢業就和衛明結婚的打算。”唐念青的指尖在桌面畫着圈,指甲在木紋的橫斷處停下,她的聲音也幹澀起來:“就在那時,我發現衛明外面另有了人。”
她擡起頭,漫不經心地将發絲往後一撩,唇角的弧度涼薄:“而且那個女人,是詹梓一。”
蘭馥和猗蘇交換了個眼神:她們都并不十分驚異。
顯然察覺到了聽衆的情緒,唐念青呵呵地低笑了幾聲,單手撐着臉頰歪頭:“真是俗套的故事,對不對?”
猗蘇和蘭馥都沒答話。
唐念青自顧自地說下去:“那時候我固然難過得像天都塌了,但還不至于去死。畢竟我是很怕死的。”
可是當她理所當然地和衛明提出分手,事情的發展超出了她的預料。
衛明像是一瞬間撕下了斯文腼腆的面具,露出狠戾的神色:“你居然還有臉和我提分手?”
唐念青愣在當地,過了片刻才顫着聲音道:“你什麽意思?”
衛明上前兩步,鉗住了她的肩膀:“唐念青你給我弄清楚狀況,我願意不管你的過去把你介紹給我父母,是我擡舉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以後不要再讓我聽見分手兩個字!”
唐念青僵在原地,直到對方飓風般地沖到門口要離開,她才竭盡全力找回了聲音:“我要分手。”
這四個字說得纖弱卻也果斷。
之後的事,她只記得衛明的那件天藍襯衣猛地到了眼前,轟地一下從眼前到耳根蔓延的全是轟然的熱氣。遲滞地思緒停擺了許久,尖銳的疼痛讓她漸漸清醒過來:衛明打了她。
她捂着受傷的額角右眼,艱難地擡頭,卻看見拳頭又一次攜虎虎風聲而來。她下意識往一側閃,衛明卻揪住了她的頭發又一拳擦着她太陽穴砸下。
唐念青後知後覺地尖叫起來,下意識地脫下還沒離腳的高跟鞋,用鞋跟往對方面上揮去。衛明沒想到她還有這狠勁頭,短暫的失措後愈加暴怒,捋了袖子便又要掀起一陣狂風驟雨。
可唐念青反應比他更快,一腳蹬開鞋,赤腳竄到門口,她将玄關的小花瓶往鞋櫃上一砸,手拿着大塊尖利的瓷片,喘息着慘笑:“我不介意和你同歸于盡的。”
衛明眼鏡被唐念青方才的高跟鞋攻擊打下,一時沒找回來。沒了眼鏡,他微胖的、滲着汗珠的臉孔白得不自然,耳根卻血紅血紅的駭人,一雙細長的眼竟有些陰險。哪裏還有半點唐念青喜歡的老實憨厚?
唐念青覺得自己真是瞎得可以。
她知道衛明不敢動。可她也沒有繼續和對方糾纏的勇氣,拾起地上的手包就奪門而出。
梅雨季的天轉眼就雨落如帶。唐念青失魂落魄地到了樓下,在旁人異樣的眼光裏才察覺自己原來光着腳頂着一臉傷就這麽走了出來。
到了這份上,她要臉還有什麽用。
唐念青小時候和男生為了漫畫書打架的狠勁又回來了,她轉身沖着衛明公寓的方向聲嘶力竭地大喊:“衛明你有本事打女人,有本事腳踏兩條船,就別沒膽子承認!”
她這麽一吼,拎着菜籃匆匆買菜歸來的主婦們便嗡嗡地議論起來。有個阿姨甚至上前來給她撐了傘問她要不要去醫院。
唐念青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答的。之後的記憶都像是被雨水打濕的日記,糊糊的一團只有暧昧的顏色。她似乎是攔了出租車回到了住處,在手包裏摸索了半天都沒找到鑰匙,才懵懵地明白自己是把鑰匙落在了衛明那裏。
明明不是什麽大事,找個鎖匠和物業說了再配一把就是。
可唐念青卻像是被抽幹了力氣,坐在門外将臉埋在膝蓋上盡情地哭起來。
原來,衛明一開始愛的也不過是她的皮相和她名聲帶來的虛榮。
可以想見,當初如果唐念青選擇了拒絕,她在衛明口中最後也不過會成為“還真以為自己有多女神的賤人”;而不幸的是,她真的淪陷了,淪陷在了衛明的“真情實意”裏,只換來一句“不過是個公交車而已,還有臉向我苛求忠誠?”她這麽想着便又放聲大笑,笑着笑着又嗚咽起來。
記憶裏,她大學四年都沒這麽哭過。
雨一直在下,鄰居進進出出,大都只是看她一眼繼續走自己的路。
唐念青哭夠了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她麻木地站起來,揉揉僵直的腿,打算去看看換鎖的鋪子是否還開着,才走了幾步,身後車燈閃爍數下,那司機還按了幾下喇叭。
她木木地轉身,看到從黑色跑車裏走下個男人,隔了雨簾依稀是查子南的模樣。
唐念青那時只有一個念頭:逃,快逃!
她不想看見查子南,也不想讓查子南看到自己這般的落魄。
查子南是她的原罪。老天又何必一定要讓他目睹自己的罪罰?
“我送你去醫院。”查子南卻追上來,聲音很淡。
唐念青緩緩轉過身,露出個難看的笑:“麻煩查少了。”
她視線模糊,看不清對方的神情,踉踉跄跄地跟着他的腳步往車上去。在車上她就睡着了,醒來的時候頭上的傷已經處理完畢,正在躺椅上打點滴。她緩緩掃視四周,已經沒了查子南的人影,不知該說是慶幸還是失落。
她身邊放了一只袋子,裏面是街邊小攤十塊一雙的山寨洞洞鞋。
唐念青已經懶得去思考這是善意還是諷刺了。醫院網絡信號差,她便發了條短信給查子南:“謝謝。”
沒有回音。唐念青也不在意:本是意料中的事。
吊完針,她一個人回家,先去補配了鑰匙,進門泡了個澡,倒頭就睡。醒過來的時候,手機叫個不停,電量不足,三位數的微博消息,微信未讀消息一堆,還有未接來電和短信。
她慢吞吞地換藥,泡了碗燕麥片下去,再開冰箱發覺已經空了。
打起精神來看手機消息的轟炸。
衛明的咒罵,删除。詹梓一的無數語音,沒聽就删除。不熟的同學別有用心的詢問,删除。微博的at和私信,草草掃過一眼,唐念青原本利索的動作便停住了,啪地一聲,手機落地。
作者有話要說:
↑個人非常喜歡的曲子QvQ非常有都市特有的悲傷感。上一章的BGM重複已修改,可以再去聽一下_(:з」∠)_
整整一章的狗血……灑得很歡快╮( ̄▽ ̄")╭
☆、愛是廉價品
那是一個小號投稿微博知名吐槽君的長微博,标題就八卦得很:《八一八x大女神們的ex們》。雖說的是“女神們”,可點進去詳細列舉的其實只有唐念青一個人。從她和查子南的戀情開始,每一任男友的出身和條件都如價目表般清楚陳述,分手的原因卻總是含糊其辭極為暧昧,顯然意在引導看客往更壞的方向臆想。
這條微博的重頭戲在衛明身上,以一種不知是同情還是親近的口吻詳細敘述了衛明條件之普通、為人之內向--唐念青撿回手機又看了一遍,眼神定在最後大段的文字上久久沒有移開。
“就在不久前,有人目擊T女神從男友W公寓樓帶着傷赤腳離開,可謂是狼狽得不能更狼狽,還傳出了是W劈腿閨蜜的傳聞。仔細觀察的話,W和T的确已經是雙向并拉黑的狀态。更有趣的卻是,之後居然是T女神第一任男神男友Z送受傷的T去醫院,不久Z的現任女友就發了疑似情感破裂買醉的朋友圈狀态,讓人不得不假想是否是T女神與Z‘破鏡重圓’才惹得普通人W在閨蜜處尋求安慰……”
唐念青默默地将這條長微博看了一遍又一遍。微博的轉發和評論不用多想,全是清一色的咒罵和涼薄的“前排看好戲”,即便有站在唐念青一邊的,也是“人家有本事會化妝打扮拉得到男朋友,po主是嫉妒了吧?”。
她可以肯定這是衛明或者詹梓一的傑作。又或者是他們聯合查子南現任女友的報複?說到底,這不過是一群看不慣她的人的狂歡。
可這認知無法阻止她氣得全身發抖:她沒想到衛明會龌龊到這地步,颠倒黑白,将髒水全潑在她身上。
她的确可以說是劣跡斑斑,可那些人又幹淨到哪裏去?
最可恨的是,她先機已失。如今再多的洗白只會讓她更加為人所唾棄。
唐念青很想像之前一樣對流言蜚語、謾罵侮辱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可她發現這次她做不到了。她到底是真心愛過衛明的。
這個男人剮在她心上的每一刀,都與曾經的甜蜜緊緊相連,令她喘不過氣來。
唐念青這一生最可怕的噩夢便在這窒息感中拉開帷幕。
開始她覺得自己很正常,甚至可以說非常堅強。她漸漸感覺不到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悲傷,宛如看着一艘沉船的消亡,平靜地看着自己緩緩往下沉,不斷往下沉,然後便只有靜止的麻木。
本來就沒有什麽專業課要上,唐念青已經記不清最多的時候她多久沒有出房門,只是機械地從樓下飯館的外賣單上從頭到尾輪流選菜。有時候叫來了外賣,也會忘了去吃。
她腦子裏全是古怪的、尖叫着的、絮語的念頭。
和罵她是綠茶是不要臉的婊的人一樣,唐念青也讨厭自己。
她想不明白,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變成這樣,不明白為什麽變成這樣的自己還有必要活在這個世界上,浪費寶貴的正在變少的各種資源。是不是死了的話,大家會更高興,她得到解脫,世界上某個地方的人被省下了一口飯一點空氣?
死的念頭就這樣紮下根來,如同某個故事裏的猴面包樹一樣不可抑制地生長到覆蓋了整顆心。
唐念青無數次站在窗邊向下看,想象自己如果就這麽跳下去,是不是對父母不負責,是不是會給鄰居造成大.麻煩。
可是死也沒什麽不好的地方。她隐約記得以前自己不是這麽看待死亡的,可是她記不得以前的自己是怎麽想的了。以前的自己真是讨厭,最好再也不要想起來了。
高中的同學假期的時候來找唐念青玩,擔憂地說要不要去看心理醫生。于是她點點頭:“哦,我去。”
心理醫生看上去很和善,非常友善地和她聊天,然後開給她藥丸和膠囊。
可是她還是會一整夜的睡不着,什麽都沒在想地看着天花板上光影的明暗變化。偶爾看看時鐘才發覺:哦,又忘記吃藥了,又忘記吃飯了。不過那也沒什麽吧。
她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拉開久久沒開啓的窗欄,看着下面花壇裏玩耍的大笑的孩子,好希望自己也能這樣在明亮的天光下笑。她回過頭看着地上散落的安眠藥物,平靜地決定去死。
唐念青想給自己的死找點意義。她想了一會兒,決定最後給衛明添一點堵。
“考慮了很久還是決定離開。我很認真地喜歡過你,但你最後給我的只有拳頭和冷箭。這樣我會輕松一點,因為要背負一輩子的會是你們兩個。”
拍了安眠藥瓶,發出微博,唐念青開始吞藥片。大概三四百片總夠了。她麻木地灌水和藥片下肚,後來還下樓買了一瓶最便宜的白酒。據說這樣有助藥效。
也就一刻鐘的功夫,她的那條微博下就炸開鍋了。
唐念青把評論和私信當做下藥菜,一邊吞咽藥片一邊在屏幕上滑動手指。
“不要想不開啊啊啊啊啊!人生如此美好,想想那些沒法活下去的人吧!”
“這年頭還真是直播自殺上瘾了,呵呵呵,煞筆不解釋。”
“這是對那條八一八的回應?”
“笑死我了,一瓶安眠藥都吃不死人的。”
“賤人,死得好!省得再禍害人。”
唐念青不知道為什麽,還是再發了一條解釋:“我知道對不起父母,我知道自己很不負責任。但是真的懶得活下去了。三百片吃下去真的要花好久。”
--“還有空發微博哈哈哈哈,好久是要等人來救你嗎,還不如跳下去比較快。”
“你們真的別勸我了,浪費時間,就當我在自言自語吧。也別報警,謝謝了。”
--“有誰聯系得上她家裏人?!快點啊!”
“以前看人家直播自殺覺得都是些矯情的傻逼。可是人死前話都會比較多,我就再多發幾條吧。安眠藥真的很難吃,感覺胃要炸了。”
--“你就是個矯情的傻逼。”
“好像有點起效了。居然還有點不想死,大家說得對,我是個傻逼。讓傻逼再多去吃一點藥好快一點死,不浪費資源,也不給時間反悔。(笑)”
--“果然開始不想死了麽……真是教科書般的結局。”
“好像來不及了,沒力氣了。對不起。”
--“知道道歉還不快報警打電話!想想你爸媽怎麽辦!”
等她感覺到腸胃如同火燒一般的時候,她還遠遠沒将積壓的安眠藥吃完。她鈍鈍地躺倒在地上,看着不斷刷新的微博消息,感覺到自己的情緒在幾個月的沉睡後漸漸蘇醒了一些--言語中最赤/裸最直白的惡意,讓她回到了人間。
可她終于可以将對這人間的憤怒發洩出去,離開這裏了。
--“開始困了。再見。”
發完最後一條微博,手機屏幕又在閃,這次是不在聯系人內的號碼。唐念青沒有接,就看着系統默認的頭像在那裏百折不撓地亮起,一直亮着,一次又一次地打過來。
好難受,好難受,腸胃像要被無盡的火焰燒穿了。
唐念青想:是不是這就叫業火,燒的是人的罪。
然後她搖搖頭,看着手機屏幕終于熄滅。她閉上眼,世界終于安靜了。
唐念青說完的時候也閉着眼,好像在回想那一刻的感受。
“可你陽壽未盡。”猗蘇看着唐念青緩緩道。
對方随意地點點頭:“似乎是劑量還不致死。但我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為何?”
“先不說活過來肯定又是一陣嘲諷的洗禮。之後……我還要怎麽重新開始?”唐念青很平靜,緩慢卻也堅定地搖頭:“太麻煩,太痛苦了。”
猗蘇并不驚訝,繼續問:“那你準備如何?轉生?”
唐念青看了她一眼,唇角勾了勾:“嘛……聽說忘川是個适合我的地方。”
蘭馥和猗蘇交換了個眼神:沒想到這最後又和忘川扯上了聯系。
猗蘇不由就嘆了口氣,垂下眼沉默片刻,再開口是說話的語氣已鋒銳起來:“唐姑娘是覺得就這麽永遠滞留冥府一不錯吧?不會消失,不用承擔再次為人的苦痛,甚至還能享樂。”
唐念青愣了愣,片刻後轉頭看向房門口光影斑駁的照壁,沒什麽情緒地道:“誰知道呢。”
“那麽唐姑娘又是否知道,忘川中滞留不去的住民最後會如何?”猗蘇說這話時聲氣輕卻顯得低沉。蘭馥不由不解地看向她,不明白她為何突然轉變了态度。
唐念青看着猗蘇,微微一偏頭:“嗯?”
“忘川住民都是有極限的,一旦過了界線,便會化作戾氣歸于忘川。”
這是忘川最隐秘卻也最明顯的秘密。
從來沒有人問為何有的人便突然從忘川消失了,只因這是最終也是最徹底的消失。無人知道歸于忘川戾氣時是怎樣一副光景,忘川上游那擺滿了魂牌的洞窟中,消失之人的魂牌最終也會褪去顏色模糊了文字。
“因此,忘川中人其實都已經是死人。”猗蘇頓了頓,略有些晦澀地道:“是真正的死人,只不過在徹底死去前還能茍延殘喘那麽一段時間罷了。”
唐念青抿抿唇沒說話。
猗蘇見機繼續道:“其實你還不想死,你只是害怕繼續活下去,因此才會被心病纏上。”
蘭馥這時不急不緩地插口說:“與那些肉身已死、決定留在忘川的人不同,唐姑娘你是可以活下去的,這點于他人而言,卻是奢求。”
唐念青撩了撩頭發,姿态仍然懶懶的,眼神卻微微一凝,她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然而此時,猛地憑空出現一團漆黑煙霧,兜頭将三人籠住。
猗蘇以戾氣為障,手掌一推竭力将這黑霧吹散。
再定睛一看,唐念青早已蹤跡全無。
作者有話要說:
↑超級棒的曲子QAQ五星強推,近6分鐘,徐徐推進,最後4分多的時候不顧一切的毀滅感太贊,值得耐心聽
抑郁症感受部分參考知乎,這個副本還留了個尾巴,下章轉入主線,某些人又要來秀恩愛了嗯。
☆、城裏的月光
蘭馥已然當先沖了出去,白影在酒肆各個角落晃了片刻,她再次立回猗蘇面前,搖搖頭,氣息略喘:“沒有蹤跡。”
猗蘇不由就想起了那戶離奇失蹤的人家,皺起眉。
“此事有異,我先行一步。阿蘇也多加小心。”蘭馥手搭在腰間的佩劍之上,腳步如飛轉瞬便出了酒肆。猗蘇背着手在原地轉了兩轉,蹲下身在地上一抹,指尖頓時染上黑色,她放到鼻尖嗅了嗅,愣了愣:
這分明是忘川底淤泥的味道。
難道又與齊北山所言的“不太平”之事有關?又或者是……來自九重天那位帝姬針對謝猗蘇的阻礙?
猗蘇心事重重地出了自酌館,才要往上裏去,身後卻響起熟悉的聲音:“謝姑娘?”
回頭一看,卻是夜游拎了個酒葫蘆站在酒旗下頭,朝着猗蘇沒事人似地爽朗地露齒而笑。
“唐念青……”猗蘇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我知道我知道,這事急不得,對方太過小心了,八成和那家人的事有關。”夜游擺擺手,直接拉了猗蘇又往自酌館裏頭走,“再到現場看一看。”
夜游到了那個角落邊先是仔細端詳一番,最後免不了也将地上的黑灰粉末參詳并裝入随身的小瓶中。他朝着猗蘇一招手:“坐到唐念青方才的位置上去。”
猗蘇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依言做了舉目四顧:“這角落上頭都是別的包間廂房的窗戶,要施法放出煙霧的确是方便。”
“剛才白無常已然去查看了一番,房中毫無異常,我的眼線也都說裏面并無異動。”夜游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在猗蘇身邊繞了兩圈,猛然道:“如果是從底下施的術法呢?”
猗蘇原本還有點遲疑:“底下?”可夜游早已經将行動派本色發揮到淋漓盡致,直接動手将地上的楠木板卸了兩塊下來,向下一瞧,擡起臉嘿嘿一聲笑:
“我所料果然沒錯嘛。”
猗蘇也矮身往黑洞洞的底下看了眼,卻什麽都沒看清。
夜游補了一句:“你仔細聽聽。”
酒肆的喧鬧聲掩蓋不住的是潺潺的流水聲。這自酌館本就背水而建,底下有暗通的水渠也并非奇事。
“這麽說來,對方是躲在底下施了術法而後遁水而去?”猗蘇斟酌着猜測:“可是他又是怎麽在瞬息之間将唐念青帶走的?畢竟我同……白無常就在一側。況且,他又為何不攻擊我二人?”
夜游看了她一眼,呵呵笑了:“這些就是要弄明白的事,不用急。”他神在在地朝猗蘇伸手:“要不要一起下去看看?”
猗蘇猶豫了一下,颔首道:“你先下去好了,我可以自己下。”
在夜游召喚出的淡淡光球照耀下,自酌館下的水渠愈發顯得陰森。濃稠的水汽寒氣凜然,仿佛一沾染上衣袂便将揮之不去。夜游兩指捏着一張符紙念了幾句真言便将其折成紙船送入水中,旋即轉身将水渠邊滿是青苔的窄石板路來回走了幾遭,忽地便笑了:“那人看來沒有腳。”
“唔?”猗蘇被他天外飛來的一句嗆住,呆了呆才接上話:“那人是亡靈或者有修為的仙人?”
“正是如此。”光線太過昏暗看不清夜游的表情,他說話的聲調卻明确帶着贊賞。他沉默片刻,忽地道:“說到亡靈,有件事我沒想好要不要和你說。”
猗蘇心中一突,卻若無其事地笑說:“你都說到這份上,我還能不讓你說?”
夜游好像低笑了聲,再開口時的語氣卻正經:“之前我沒注意到。大荒的亡靈,本不該在那個區域出現的。正因亡靈無法進入有冥玉的漱玉谷,冥玉于亡靈而言才這般有吸引力。”
猗蘇好一會兒沒說話。夜游不由走近了兩步,猗蘇見狀向後一退,口中說着:“我知道了。”聲調略變調,步子也急了些,加之青苔濕滑,便有要滑倒的征兆。
卻有人自身後将她扶住了。
伏晏自猗蘇身後轉出來,側頭撩了她一眼,在黑暗裏一雙眼愈發顯得熠熠,卻沒開口,轉而向夜游道:“我已令忘川各處落閘,但未必真的有用。”
夜游笑笑地在眉骨上已敬禮:“明白,老大就帶謝姑娘先走吧,這裏冷。”
猗蘇還沒反應過來,伏晏已經攬了她的腰施了術法禦風飛行于中裏上空。她覺得這姿态實在別扭,便微微一動,不料伏晏卻将她圈得愈發近了些,她的臉頰直貼在他肩頭。她便不敢動了,過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擡頭看向伏晏:
“那個……”
伏晏垂眼看她:“怎麽?”
“你別不說話,弄得我心裏發毛。”
孰料對方睨了她一眼,便偏過頭去,連個語氣詞都吝賜。
猗蘇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這厮是又不高興了,可自己到底怎麽惹惱了他,她是一頭霧水。于是她放軟了聲調,拉拉他的衣袖:“喂,有話好好說。”
伏晏擡擡眉毛:“嗯?”
“我又做錯什麽了煩請君上明示。”
聞言,伏晏驀地就停了禦風的術法,輕巧落在某戶人家的屋瓦上,扶着猗蘇的肩膀默默無言地盯了她一會兒,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沒什麽。”
猗蘇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一踮腳尖和他鼻尖貼鼻尖:“那就沒什麽,不要陰陽怪氣地半天不說話。”
一片疏闊的淡雲飄過半輪月亮,帶得伏晏的臉容明暗陡變。他的眼睛始終很亮,雲暗的時候顯得陰冷,月明的時候卻又灼灼的,似有幽火藏在琥珀做的一道障子後。他神情微妙地和她對視了片刻,垂下眼去,而後微側轉了臉蜻蜓點水地一啄,以極低的聲量矜持地吐出四個字:
“有點想你。”
猗蘇覺得耳畔轟的一聲響,猶如什麽炸開了。她一瞬沒了繼續踮腳的力氣,勾着對方的脖子垂頭,竭力維持素日的聲調:“嗯……”最終卻只能軟綿綿地應了一個單字。
她又清了清嗓子,從眼睫底下閃閃爍爍地朝伏晏看過去:“我……我也是。”
伏晏輕輕地呼了口氣,如同要掩飾什麽似的将猗蘇按入懷中。
星辰随着夜色漸次沉下去,将仍未眠的人的心事與身形盡皆隐匿起來。
三千橋畔水聲悠悠,橋邊的斷木上卻還坐着個紅衣的女子,身姿優美,懶懶地側首看着天際漸落的星。她猛地回頭,形狀淩厲的鳳眼冷冷:“什麽人?”
回答她的聲音來自橋洞中一團黑霧:“阿丹姑娘,你應該清楚我為何而來。”
阿丹聞言輕輕一哼,看也不看對方:“上次我應該已經說得夠清楚。我對你那什麽勞什子天下大計毫無興趣,你也別想動阿蘇那丫頭。”
那黑霧中的人疲倦地出了口氣,緩緩道:“你可清楚拒絕的代價?”
“你們還有什麽手段?不外乎讓我和此前那家人一樣消失。”阿丹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她轉而呵呵一笑:“阿蘇也是有能耐,究竟做了什麽?竟能讓你們急不可耐要動手威逼,還牽連上無辜之人?”
對方卻不應答了,只是陰冷地口出威脅:“這是看在別人面上,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
阿丹聞言悠悠閑閑地立起身,十指微張,足下的枯木顫栗起來,水面也泛起層層細密的波紋,水面下似有什麽隐秘的怪物蟄伏将醒。
“哦?這就是你的回答?”那聲音滿是倦意地嘆了口氣:“那就讓我來見識一下,阿丹姑娘當年駭煞忘川的威壓。”
忘川潺潺的水聲不知何時停了,空氣逼仄黏稠起來,橋洞下的黑霧與全身籠罩在血色戾氣中的阿丹各據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