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珠聯璧合

從此,她便冒名頂替了司馬黎的身份。

陪司馬夫人度過人生中的最後一段時光,是她的第一件工作。阖府上下沒有一個人懷疑她是冒牌貨,誠如司馬懿所說,真正的司馬黎與家人失散時才五歲,加上她們長得真有幾分像,有他和司馬夫人承認,沒有人會想到懷疑。

其實,郭嘉的猜測并不全對。司馬懿沒有逼迫她習劍,他只是讓她選擇學會一種可以自保的技能。

畢竟像他那種頭腦聰慧的人,最多需要一個四肢發達的助手,而不是第二個聰明人。

她會選擇使用軟劍,只是因為它可以藏在腰帶裏,別在腰間,也看不出破綻,更不會引人矚目。

幾年下來,她的水平已是自保有餘。不比初來乍到時的司黎,還是廢物一個。

司馬黎的思緒被漸漸拉回來,自從她剛才說完“因為我現在姓司馬”之後,郭嘉便沉默了下去。盡管他還是拉着她的手,不許她走。這回,倒是她有些無奈,微微低下頭,随口問道:“怎麽,你不喜歡女子用劍麽?”

“對。”郭嘉的聲音自她頭頂上方落下,簡練果斷。

雖然這是司馬黎意料之中的答案,可她沒有想到他承認得如此坦然。

“因為它的戾氣會傷到你,這很不好。”郭嘉緩緩地解釋着,他的語速很慢,完全不像他議論起時事那樣侃侃而談、悠然自若。他停頓了一下,又說:“我已經有些後悔當初一個人離開陽翟。”

她聽了之後,愣了一下。

本以為郭嘉不喜歡女子用劍,多半是因為封建社會中的男人們不喜歡強硬嗜武的女人,卻沒想到是出于一個更簡單的理由。她長呼一口氣,再次擡起頭來對上他的眼睛——瞳中依舊沉靜如止水,但他已經沉浸在自己的認知裏,流露出幾分耿耿于懷。

“你當初離開陽翟是為了求學,這樣你才可以去實現你的理想,和你的抱負。所以,我一直以為郭嘉不是一個拘泥于兒女情長的人。并且總有一天,”司馬黎說到這裏,轉頭看向門口,荀彧邀請的有識之士已經三三兩兩地踏進門來,她對着郭嘉指向那群人,斷言道:“你會從他們當中脫穎而出。”

郭嘉也展眉看去,他對司馬黎的話不置可否,只是說:“原來你是這樣想。”

她聞言,轉過頭去看他,在他的嘴角微微翹起,目若寒星。他說:“我今天便可以在他們當中脫穎而出。”語罷,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重新坐好。而司馬黎則有些訝然地看向他,總覺得他這副反應是不服她剛剛說的話,還有幾分賭氣。

可是心底裏總有一個直覺告訴她,其實他是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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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黎微微低下頭思忖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剛才說的話一點錯都沒有,那都是她自己的真實想法。除了最後一句,算作已知歷史結果的吹牛“哔——”。

可若是她連這點“樂趣”都不能體驗,那自己辛苦穿越走一遭還有什麽意思?

沒能成功提高逼格的司馬黎擡手摸了摸鼻子,還是不理解郭嘉為何生氣。

好在她不用繼續與郭嘉面面相觑,此時的荀彧已經趕了回來,正邀請着他們的同門入座。而她也找了一個角落,坐了下來,她的位置離郭嘉并不算近。

荀彧說,今天聊的都是時事,于是作為國都的洛陽又變成了焦點話題。

“我聽聞洛陽在昨晚就已下令封城了。數日之前,袁紹剛剛才聚齊了十八路諸侯聯合讨董,組成關東聯軍立下血盟之勢才幾天的時間,董卓就要封城,這……他怎麽會有如此做法?實在想不通。”第一個提起這事的是一個年輕人,至少已及弱冠之齡,他坐在荀彧旁邊,皺着眉搖頭。

“不僅如此,那十八路諸侯的其中一支——長沙太守孫堅,已經聲明要攻向洛陽讨董啦!”接話的人是個方臉的青年,有着濃重的口音,長相也蠻有幾分諧星的風采。

“所以這……真是想不通吶!依董卓這長久以來的作風,總不會是怕了——”

“他到底想幹什麽?!”

荀彧坐在院中正中央的案幾旁,一語不發地為衆人煮茶,手法熟練,一起一落間,風雅之氣随茶香袅袅飄散。他看起來很樂意聽衆人讨論,無意發表自己的見解。

自然有人和他的想法一樣——

“燒城。”簡短的兩個字,同時出自兩個不同的人之口,一個清越,一個平穩。兩道聲音同時響起,話音一落,席間衆人便極有默契地朝聲源望去——一個是郭嘉,他雖然坐在一個不起眼的位置,可他的打扮是所有人中最素淨的,他也跟着看向和他說了同樣話的人,而這個人剛好坐在司馬黎的旁邊。

她也不能免俗地朝身旁看去。

和被荀彧邀請的其他人一樣,這個人也是個年輕的學士,頭戴束發冠,衣着也極為講究,雖然他只是穿了一身普通的駝色深衣,可司馬黎能看得出,衣料的紋理和質感都屬上乘,應該也是個世家子弟。

那個平穩的聲音,就是屬于他的。此人生得眉宇堂堂,膚色雖不白皙,卻很健康;雙目炯然有神,一臉坦率地回應着衆人投來的目光,自然也包括郭嘉的。

“董卓出身西涼,有膽有識;他手下的西涼部隊最為骁勇善戰,尋常軍隊說起西涼軍皆是聞風喪膽;董卓手下的智囊謀士、勇猛大将多如星鬥。以袁紹為首的關東聯軍浩浩蕩蕩,可稱百萬雄師,看似人數衆多,但恐不及董卓的軍隊調遣得當。如此,兩廂勢力火拼,勝負難料。”他笑了笑,不等衆人開口相問,便開始自顧自地解釋起來。

郭嘉已經收回了看向他的目光,變回原樣坐在那裏。當衆人還凝神等着那年輕人的下文時,他卻不說了。

這時,郭嘉輕垂眼睑,接下了他的話:“現在已經有了董卓要遷都長安的消息,關東軍也借此機會散播董卓懼戰的言論,至于董卓想要遷都的真正原因,想必諸位也能料中大半。只是,不論如何,不論是孫堅還是關東軍,總有人要來洛陽清君側。因此,只要這裏的皇權不複存在,董卓口中的’叛軍’就無法保護所謂的皇權。”

他一邊說着,衆人也各自心照不宣地點點頭。司馬黎在一旁撐着腦袋,凝神記起一些零散的關鍵事件,經郭嘉三言兩語地輕輕一點撥,她也和其他人一樣恍然大悟——先不論董卓和袁紹誰輸誰贏,一旦開打,就勢必變成持久戰。董卓要遷都長安,無非是因為那裏離西涼最近,就好比項羽當年定都彭城而非關中一樣。若是能定都長安,董卓就能将皇權與自己的勢力更好的融合在一起,順便拉長袁紹等人的戰線,如此一來,關東聯軍便不敢冒進。

之前司馬氏要将親眷遷回河內,就是因為洛陽将要有一場極大的變動。司馬懿的父親司馬防在朝中擔任禦史,應該跟随董卓一起西遷長安。只是如果在這個時候鬧出送親眷回鄉這種動靜,就是有“反叛”之心,才會有讓家人提前脫身的打算。

畢竟洛陽百官的一舉一動,都在董卓的耳目監視之下,雖然司馬家的人已經極為小心,但要完全不會走漏風聲,也是一件拿不準的事情。如此看來,司馬懿與她約定出城的那天,就是被董卓的人攔了下來。

盡管她确信司馬一族一定會安全無恙,但她之前委托荀彧修書信一封,也是為了更早确認司馬懿是否已經脫身。

“所以,董卓絕不會把洛陽城留給那些諸侯。”蓋棺定論的,還是坐在司馬黎身旁的那個年輕人。郭嘉又重新向他這裏看來,像是遇見了有趣的人,他輕笑道:“請問閣下如何稱呼?”

年輕人站起來,兩臂合攏伸直,上身微輕,面朝衆人行了一揖禮,朗聲道:“在下戲羊,表字志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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