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山如畫

司馬黎粗粗看了幾眼,這卷醫書介紹的都是女子孕期時易出現的病症、忌食之物等諸多注意事項,她甚至還在角落裏瞥見孕期行房須注意諸如此類的東西……

她将醫書放到一邊,見枕邊人還是躺着,紋絲不動。她喟嘆一聲,靠近了些,将頭擱到郭嘉的肩頭上,試探着問道:“誰又惹你不快了?”

他撿回來的醫書,分明是為她而看的,所以他再怎麽鬧脾氣,她都樂得哄着。

可是他不願說話。

司馬黎只好學他拿出慣用伎倆——苦肉計,哀聲道:“你不是過兩天就要走嗎?怎麽也不理我。”

郭嘉聞言,只得轉過身來,将她拉到了懷裏。過了許久,趴在他胸膛上的司馬黎才聽他說道:“我是不是很不負責?”

“你這是何意?”司馬黎想起身看他,卻被他制住,只能趴在他身上。

“阿黎是不是想過,嫁給像我這樣的人,總要犧牲些什麽。”

他淡淡地陳述着,聽得司馬黎心虛了一下。

她的确這樣想過,只不過是多年以前的事。彼時的她還當自己是個局外人,歷史人物的喜怒哀樂皆與她無關,更不要說嫁給其中的某一個。像他們這些留名青史的人,身上的抱負和責任決定了她不能以普通人的标準去要求他們,風花雪月,柴米油鹽之事對他們來說,總是退居其次的。

不知從何時開始,躺在她身邊的這個人,在她眼裏僅僅是一個令她心動的普通人。哪怕他聰明得令人心怵,可一遇到自己的事,他也會犯糊塗。

司馬黎聽着他的心跳,閉了閉眼睛,雙手摟上他的腰,緩緩道:“那不叫’犧牲’,而是’付出’。’付出’是有回報的,不是嗎?”

今天的郭嘉像是在檢讨自己,諸如把他們母子二人抛在賊窩卻無計可施,明明要當父親了,卻對未出生的兒子做出這麽不靠譜的事情。

司馬黎把這種現象歸結為準父親綜合症,她将身子向上挪了挪,靠在他耳邊說道:“還等着你助曹司空贏了這場仗,日後好在奕兒面前吹噓一番呢。”

“什麽叫吹噓?”郭嘉似乎被她治愈得好了些,瞥她一眼,佯裝不悅。

他腦子裏都是真材實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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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黎不答,窩在他頸邊吃吃地笑。

他轉過臉來,微微一低,順便伸手擡起她的下巴,目光幽深,啞聲道:“夫人倒是順便說說,為何如此肯定我會贏?”

郭嘉不知道他此刻的表現在她眼中,就好像一個小女人,不停地追問着男朋友“你愛不愛我”一般,十分可愛,又有些難纏。

“我就是知道。”

郭嘉走的那一天,又把他來時穿的蓑衣套上了。只因徐州又下了雨,一路上也不會好走。

“我多給你裝了件衣服,萬一又淋濕了還能換一換。到了彭城先別急着忙,萬一受寒了又要起燒了。”司馬黎看了看外面的天氣,真想開口挽留,叫他等雨停了再走。可是這裏已經接連下了數天的雨,他也逾期停留了數日了。

“千萬別病了。”她在最後又囑咐了一句。此刻已經入秋,最容易得個感冒發燒之類的雜症了,聽說曹操軍中條件又不好,一想到那情景,心就吊了起來。

郭嘉本欲轉身走了,聞言又停了下來,将她拉進懷裏,在她耳邊說道:“我保證,下次見時就是我軍得勝之時。若你見着我病了,就罰我,怎麽罰都可。”

這話說得漂亮,卻避重就輕,聽得司馬黎瞪他一眼:她能怎麽罰一個帶病之人?為何不直接向她保證不會生病呢!

郭嘉不理會她的眼刀,蹲下身來親了親她平坦的小腹,才舍得離開。

陳登沒有出來打擾,他早在昨日就替郭嘉送了行,今日一早便出門造訪名醫了。不過郭嘉出城之事,還得托他打點。

早先陳登還與郭嘉開玩笑說,陳宮的人就挑這個時候盯緊了他,若是出了岔子,郭嘉就只能等着給他收屍了。

好在陳登一出門,盯梢的人也就轉移了注意力,郭嘉被掩護着出了城,緊趕慢趕來到彭城。此時曹操才攻下這裏,城中一片殘破不堪,士兵們臉上沒有過分的喜悅,只因下一場戰就在不久之後。

就連彭城這一座小城,也是打了大半月才攻下來,搞得曹操自己也很惱火。

此刻他正一身戎裝站在城樓上,似乎還沒來得及休息,肩上都是風塵,也被雨水打濕了邊角。郭嘉的模樣也好不到哪裏去,他剛從泥濘中跋涉而來,渾身滴水,取下蓑衣後看起來更加狼狽。

還好他不是以這幅樣子去見司馬黎的。

“奉孝,回來了。”曹操兩手撐在城牆上,向遠處眺望,他微微側了側頭,就看見一身狼狽的郭嘉。

“是。”

曹操乍一看他的狼狽樣,還未反應過來,又回頭看了一眼,才“嗤”地一聲笑起來:“也不換身衣服就來了。”

“知道主公久等了,怕是等不及了,嘉不敢怠慢。”郭嘉微笑着走上前來,在離曹操半步遠的地方站定,也向遠處眺望着風景。

這煙雨中的景色,并不優美。

雨幕氤氲,呼嘯而來的風帶着泥土的腥味,夾雜着針細般的冷雨,撲面而來。厚重的濕氣貼在兩人的發鬓上,濕了半邊。

遠方亦是一座城郭,化作一點,半隐于朦胧的白色之間。近處則是一片雨後泥濘,路也不經修整,士兵們聚集在城下來回操練,氣勢尚佳。

“我的确有些迫不及待了,甚至有些難耐了。”曹操眯着眼沉聲道,面上看不出喜怒,更看不出任何焦急的神色。

郭嘉看着遠處,聞言輕笑一聲,他抖了抖半濕的衣袖,看着遠處感慨道:“主公,你看着江山如畫。”

“只是還不屬于我。”曹操的回應很是平淡,卻在字裏行間中透露出些許急迫。

“呂布內部已散成流沙,只要我們早日攻入下邳,元龍自有辦法開城,屆時只需迎主公入城即可。”郭嘉簡單地将他與陳登商議好的事一一說與曹操聽了,換來曹操一陣沉思,低吟不語。

郭嘉也并不着急,轉而再次看向遠處,長出一口氣,道:“不過,嘉也與主公一樣心急便是了。”

“哦?”曹操的表情松了松,聊起了家常:“如若我記得不錯,奉孝的妻子也在呂布手下?”

“是。”

就在那遠處的城中。

“難怪你也格外心急。”曹操側目看了郭嘉一眼,潮濕的霧色并沒有掩去他眸中的神采,如金剛石版堅定奪目。他只看了郭嘉一眼,并沒有恍惚太久,他直起身,勾起嘴角笑道:“這裏濕氣重,還是回去罷,你若病了,誰來幫我打天下?晚些再與你議攻城之事。”

“是,”郭嘉先是躬身應了一聲,又遠望了一眼細雨中的徐州,輕聲道:“即便是這大雨,也澆不滅此刻在嘉心中的熱情。只不過……嘉需要它平複一下過于激烈的心情。”

曹操了然地笑笑,他又何嘗不是呢?

城內還有事務等着曹操去清點,他與郭嘉同站了一會兒,便先一步走了。這回,他沒再勸阻郭嘉離開,任由他站在城樓上吹風。倒是另有一人,從角落裏走出來,慢慢踱到曹操原先站的位置,以同樣的角度眺望起遠方的霧色。

“郭祭酒是在滋養司空的野心啊。”他似嘆非嘆,也像是在閑話家常。

郭嘉一聽他沉厚的嗓音便知是誰,當下毫不在意地笑笑,認真回應道:“只有主公的野心才能把他的才能逼出來,否則一個雄主便會消匿于這蒼茫亂世中。若是見不到這樣的人物指點江山,劉豫州不覺得可惜嗎?”

來者是劉備。

他歸降曹操之後,領了豫州牧。只是此次曹操攻打呂布,他也伴其左右,适時出力。

郭嘉毫不在意他是何時來的,只當身邊換了個人與他一同看着風景。不等劉備回答,郭嘉便自顧自地說道:“主公之所以能走到今天這一步,無非是因為’後退不得’這一點罷了。只要他後退一步,就得為他人所滅。昔年主公東征時,陶謙陳宮密謀拱手兖州于呂布,若非文若力谏,死守鄄城,主公怕是要放棄了。”

“今朝征讨呂布,亦如是。”

拿不下徐州,北方還有袁紹,加上南方的袁術與呂布連成一線,曹操只有被聯合夾擊,瓜分殆盡的份。

“野心,即是良藥啊。”

郭嘉似笑非笑地點明最後一句,轉身看向劉備。

這個人不會聽不懂他說的話。

“你有沒有想過他的野心膨脹到不可收場的時候的那一天。”他在問,又像是暗自在腦中想象着這一幕,思忖着孰輕孰重。

郭嘉無意與他再談,這裏的濕氣的确是重了些,他的頭都已經有些發昏了。

他轉身欲走,在聽到劉備的自問之後,又停了下來。

他似乎認真地思考了劉備提出來的可能性,半晌後,他背對着劉備,朗聲笑道:“若我輔佐的明主能得以君臨天下,這樣不好嗎?”

雨霧散去,豁然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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