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和親(下)
“元琇瑩你不要胡說。”元清月出言阻止。
“哼,元清月,你是高高在上的如意公主,又哪知道我們這些下等人,活得有多麽辛苦!”元琇瑩冷笑一聲。
寧宛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覺得呼吸都變得不順暢起來。那個元琇瑩,眼裏有着濃濃的恨意,是她從未曾見過的。這樣的眼神,令她害怕。
“你究竟想怎樣?”至和帝出言。
“很簡單,随便給我安個身份,讓我去和親。”這樣的話出口,元琇瑩絲毫沒有害羞,沒有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對未來的向往,有的,只是無畏,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絕。
寧宛似乎明白了,這個女子,對于大周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也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她寧願遠嫁東黎,也不願留在這裏。這樣的決然,讓人震驚,卻也讓人感到悲涼。
地上跪着的大臣們面面相觑。溫平公主留下的這個女兒,自和如意公主起過沖突後,再也未曾出現過人們的視線裏,就連至和帝都要忘了這個曾經的妹妹的女兒,沒想到,她再次步入人們的視線,竟是以如此不留後路的方式。
當然,這樣的孤注一擲,同樣未給至和帝留下退路。
整個殿內安靜了下來,元琇瑩跪在地上,臉上被打過後的紅色印記分外明顯。可是她揚着頭,定定地看着至和帝。
這樣的安靜中,被派去同東黎太子協商此事的太傅楚潛和禮部尚書孫禀榮回來了。
“臣參見聖上。”兩人行禮
“起來吧。”至和帝揉揉眉心,“正好,人都在這,說吧,東黎怎麽說?”
“禀聖上,東黎太子殿下求娶元琇瑩姑娘,願封其為東黎國太子妃。”
楚大人用最簡單的方式說出了談判的結果。
元寧宛向元琇瑩看去,那個女子臉上露出了微笑,那是屬于勝利者的微笑。
至和二十五年正月二十八,天空陰沉沉的,間或飄着一點小雪。北方的風仍舊很冷,卷着細小的雪花鑽進行人的脖子,年節的氣氛漸漸散去,朔京城慢慢恢複了冬天的肅殺清冷,就在這樣的一個日子裏,東黎國的使臣要離開朔京,回到他們的國家去了。與來時不同的是,他們此行多了一位女子,也是即将成為他們東黎太子妃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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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表兩國友好,至和帝親至宮門為東黎使臣送行,而對于大周的百姓來說,此舉也有另外的含義,那便是為遠嫁和親的公主送行。
元寧宛站在人群裏,裹緊了身上的鬥篷,遠遠望着當日那樣決然的元琇瑩,也是如今的宜和公主。
宜和宜和,适宜和親。
外人看來,被聖上封為公主,又是東黎未來的太子妃,何等榮耀,而從這個封號便可看出來,至和帝有多麽敷衍,而這樣匆匆出嫁,究竟結局如何,怕是只有元琇瑩自己知道了。
元寧宛突然為了這個只有兩面之緣的表姑姑傷心了起來。
她正穿着大紅的嫁衣,拜別至和帝,她登上了華蓋馬車,連頭都不曾回過。
元寧宛見過她那時眼中深深的恨意,卻突然覺得為了這樣的“恨”抛棄了自己的一生,嫁給一個異族男人,是那樣不值得。
即使她只有庶民的身份,即使她無法像公主姑姑一樣做高高在上的貴族,可是因了她的元姓,聖上總會為她謀一份合适的姻緣,而如今,她親手将一切斷送了。
為了離開大周,她不惜用世人最為不恥的方式去搭上東黎太子的線,真的決然,也真的讓人感到害怕。
不知不覺,元寧宛竟然哭了。
送親的人都會禮節性地哭一下,表示對新娘的不舍,可是元寧宛是真的想哭。
從褚州回到朔京,短短月餘,她見到了許多讓她不解的事情。
宮裏荒蕪的宮殿,卻不小心聽到了有人在殿中;祖母和其他姐妹不知所出的惡意;因為得了珊瑚就被陷害。到如今,又見到了這個為了離開大周,便一點後路不留的表姑姑。太多的人和事讓她不解,而這樣的陌生與孤獨,讓她突然體會到了對未來的恐慌。
朔京遠比褚州複雜得多,而她認識的人、見到的事,已遠遠超出她的預料。
元寧宛拉住身旁的母親的手,将小腦袋埋在薛梓沁的鬥篷裏,無聲地哭着。
這樣也好,把心裏的郁悶都發洩出去,才能繼續好好地活着。總不能,讓自己也走到表姑姑那一步。
薛梓沁只當寧宛是見到有人離京,有感而發,故而摸摸女兒的頭發,輕聲說道:“宛兒沒事,宜和公主到了東黎,就是太子妃了,也能過得很好的。”
能過得很好嗎?寧宛不得而知。此去一別,怕是終生再不會相見,過得好與不好,只有元琇瑩自己,才能體會到了。
東黎使臣的隊伍漸行漸遠,紅色的華蓋馬車一點點變小,直至消失在寒風細雪之中。
元琇瑩坐在馬車上,身上是禮部趕制出的大紅嫁衣,衣上的繡樣分外精致,卻在元琇瑩眼中漸漸模糊起來。
她終于要離開大周了,再也沒有後悔的機會,可她心裏,卻沒有預想中那樣開心。
隊伍緩緩地駛離朔京,不知道為什麽,元琇瑩突然撩起了馬車簾子,向後望了一眼。
那是大周的都城,城牆巍巍,城內繁華。那是她出生的地方,是她生長了十六年的地方,可是,她恨這座城,恨這個國家。
城牆隐沒在飛雪之中,這次,是真的離開了。
“娘,表姑姑到了東黎,真的會過得更好嗎?”
清萱閣裏燒了地龍,雖然外面飄着雪,可裏面仍暖烘烘的,寧宛躺在床上,薛梓沁正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後背。
“宛兒,”薛梓沁的動作停了下來,進而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過,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選擇。我們無法改變別人的選擇,只能過好自己的日子。宜和公主的路也是她自己選的,好與不好,也只能她自己心裏去衡量。”
元寧宛看着母親溫柔的臉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宛兒也有自己的路要走,走好自己的路,已經很不容易了。有很多事情,我們無力改變,只能學着接受。”薛梓沁又說道,眼裏似有無奈,又好像,藏了深深的絕望。
而寧宛,則在母親溫柔的聲音中,漸漸進入了夢鄉。
轉眼間冬去春來,一場細雨過後,天氣又暖了些。三月初三日,正是上巳節,而這天,也是薛凝嫣的生辰。
早幾日便收到帖子的寧宛,在這一日早早起來,便準備着到定國公府去作客。
薛凝嫣喜熱鬧,從她四歲時,便每年生日都請相熟的人家的少爺小姐們到府上來吃吃喝喝,玩些孩子們的游戲。今年寧宛回來,便新加了寧宛。
這也是寧宛頭一回參加這種宴會,索性她同薛凝嫣關系要好,故而心裏也沒那麽緊張。左不過是新認識些大戶人家的小姐們,反正日後也是都要認識的。
不過有一點寧宛很奇怪,按着寧宛的想法,既是請了她,那也是要請府裏其他少爺小姐的,可是聽落雪打聽來的消息,說是只請了自己和哥哥。寧宛心裏奇怪,便讓落雪多留心些,這幾日下來,才是知道,薛凝嫣在京城素來就是爽利性子,同她好不同她好分得極清,每年的生辰也是只請同她關系好的。京城的貴人圈子裏,只能道這定國公府的孫小姐肆意妄為,可也一點法子沒有。
其一,薛凝嫣背後是定國公府,定國公一家寵着,只要不觸怒龍顏,誰也不想閑着沒事和定國公府交惡;這其二,薛凝嫣自己便是跳脫性子,她不請的人,心裏其實也有些看不上她。如此一來二去,便似乎成了定則。
可也有例外,比如恒親王府,凝嫣從來不請寧詞寧如寧媛這些庶女,她們雖說沒什麽話,可私底下對失去這種結交貴女的機會,還是很不滿的。只是不滿也沒有用便是了。
“宛兒今天打扮這樣漂亮,是要去哪呀?”寧宛擡頭看去,是她母妃走了進來。
“娘,你看看,這條裙子是今年春天新做的,好看嗎?”小女孩穿了漂亮衣服,都愛聽誇獎的話,寧宛也是如此。
薛梓沁看去,寧宛今日穿了一件米色交領上襦,外罩月白色繡海棠花的半臂,下着月白色繡海棠紋樣的裙子,雖是顏色素了些,可偏偏這幾朵海棠,将整套衣服點染得亮了起來,讓穿衣服的人,也如春日海棠般靈動起來。
“娘的女兒自是穿什麽都好看的。”薛梓沁走過去,親自選了一朵小小的粉色珠花給寧宛戴上,“這樣就更好看了。”薛梓沁滿意地點點頭。
“還是世子妃厲害,奴婢在這想了半天也不知選哪朵花戴上好,世子妃一來就選出來了,還這樣好看。”落雪在旁邊開心地說。
“世子妃自是厲害的,哪是你個沒見過世面的丫頭能比的。”落花在旁邊笑着擠兌道。
一席話說得薛梓沁和寧宛都笑了起來。
日頭漸漸上來,巳正剛過,元方睿便到了清萱閣門口。
“世子妃,小姐,大少爺來了,正在門口呢,問小姐走不走?”落月從外面進來,說道。
“你哥哥來了,去吧。同凝嫣好好玩。”薛梓沁笑着道。
“落月去跟哥哥說,我就來。”
“诶。”落月應聲出去。
寧宛又整了整衣服,吩咐落花落雪将備好的禮物拿上,這才和母親道別出了清萱閣,同她哥哥一道,往定國公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