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流光難抛(二)

冬季閉園時間提早,他們趕不及去湖邊,只逛了逛山下的諧趣園。

這個季節,莫說荷花,連荷葉都謝了。滿池衰荷星羅湖中,殘枝被枯萎的蓮蓬壓彎,完完全全的垂着,倒是有別于春夏的景致。

她走過知魚橋時,李嘉睿也剛好從對面的水榭裏走出來。兩人隔着一幅水對望,常安有時空輪轉的錯覺。

在岸上彙合,她說起這是自己第三次來頤和園,“春和夏各來過一次,一次是跟着父母,一次是跟着學校。秋冬相交時,倒還是第一次來。而且以前沒來過這個園子。”

李嘉睿信手摘掉落在她頭發上的一片落葉,“我是第一次來。雖然是冬天,但這裏很安靜,比想象的也要好。”

她想到了什麽,扶着漢白玉闌幹,問他:“你,喜歡北京嗎?”

阿全說過的那些他呆過的地方,無不是位于喧嚣以外。所以他即便要留在國內,也不一定就是這裏。

“不知道,還沒機會了解。”他說,“其實,喜歡不喜歡也不要緊。關鍵還要看,有沒有值得留下的理由。”

常安若有所思哦了聲,沒再繼續問。

倉案同李嘉睿交換了電話,但接下來的一周,他們各自事忙,并沒有過聯系。

一天傍晚,恰逢她需要加班,他卻突然打來電話,邀請她吃飯。

“恐怕不行。”看了看電腦屏幕下一疊打開的文檔,常安捶了下太陽穴,“我還有一個軟文需要完成。不如改天我再請你。”

“大約要到幾點?”他說,“改去吃宵夜也不錯。”

“說不好。”還有很多數據沒有整理,時間她真的難以确定。

“那好。你記得多喝水。”

“謝謝。你也是。”常安挂斷電話,因他簡短的囑咐,心裏生出一點暖意。

常安點下保存鍵,關閉電腦下樓,已是九點多鐘。

出大樓,她剛想轉換方向時,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李嘉睿從車窗中探出來,沖她擺了擺手。常安看到走了過去。

他把車開出停車場,一副輕松的口氣說:“你看,我說過可以吃宵夜的。”

“太晚了,”常安搖頭,“我是不好意思讓你一直等我。”

他掃了一眼車上電子屏的時間,“九點多而已,也不算晚。想吃什麽?”

“其實我一個小時前,吃了蘇打餅幹,沖了豆漿。一點也不餓。”常安看着車窗上凝結的水汽,因為疲倦,眼皮有點往下垂,“你想吃什麽,我們就去吃什麽好了。”

“你吃的東西倒是不傷腸胃,但是也夠湊合的。這樣吧,我往你家的方向開,遇到粥鋪一類的飯店,我們就下車進去吃。”

常安表示同意,“可我家很偏,你知道怎麽開過去?”

“這個不用擔心。”他笑笑,觸碰了一個按鈕,“車上有導航。”

運氣很好,在快到常安住處時,他們找到一家格調不錯的粥鋪。

粥鋪位于交通繁華地帶,所以在接近十點的時間裏,仍有很多人光顧。

進門老板說樓下客滿,請他們去樓上的雅間。但雅間就會有最低消費,可他們只有兩個人,常安有點擔心點太多,就會吃不完。

“沒關系。吃不完,就帶回去當作明天早餐。”他看出她的心思說。

常安對他笑了下,沒反對。

粥鋪年輕老板羨慕地在一旁感嘆,“小夫妻關系真好。”

常安聽完有點不好意思,偏頭看到李嘉睿倒是沒有任何的不自然。

而意識到她在看自己,他居然還笑着反問她怎麽了?常安急忙搖了搖頭。

進入包廂後,非常的冷,服務員把空調打開,記下了他們點的食物後後退出去一會兒,室內變熱,她脫掉羽絨服,剛想起身去挂時,李嘉睿卻及時伸手取了過去。接着常安看到他也脫下了自己的,然後将兩件一起挂在身後的衣架上。

他流暢動作帶來的即視感,倒像同樣的事情,已經在他們之間發生過幾百次。

感受到暧昧的氛圍,常安微微尴尬,考慮着要找一個怎樣的話題才合适時,李嘉睿卻好像想起了什麽,站起說:“我給你帶了禮物。在車上,你等我一下,我下去拿上來。”

“今天是什麽特殊的節日嗎?”她工作一忙,就會變得糊塗,一般只記得星期幾,而具體的日期則會記不清,更不要說是一些冷門的節日。

“不是。”他沒有穿外套,把圍巾在脖子上随便繞了兩圈,淡淡笑下,“誰也沒規定非要是節日,才能送女孩子禮物吧。”

李嘉睿上來時,将錦盒放在常安面前的桌子上。她手指搭在盒子上,不去打開而是轉眸看他。他微笑着說:“打開吧。今天不是愚人節,不會有惡作劇。”

裏面是一對白瓷做的胖和尚,憨态可掬。

常安拿出一只托在手上觀賞。沒有看出是什麽工藝,只覺得很精致,而且觸手生溫。

“這兩位是我國的著名人物。”他開着玩笑,拿起另一個,“猜猜看是誰?”

如果是其他人,多半會猜是某兩位羅漢。但常安卻知道,如果是羅漢,不論是按照正統的十六羅漢,或者民間的十八羅漢的說法,都不該獨取兩個打造。

“是不是寒山和拾得?”問的時候不确定,問完再看李嘉睿和自己手上塑件穿着的褴褛僧衣,愈發的肯定了。

“聰明,看來這對瓷塑送給你倒是對的。”他颔首。

“其實我對佛教人物沒什麽研究。”她謙虛地說,“只是記得頻頻被人們引用的那段問答。昔日寒山曰:世間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之?拾得回: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

“這段話說得道理不錯。”他把手裏的胖頭和尚和她拿的湊到一起,“不過民間對他們還有另外一個隽永的說法。”

“你說的是……和合二仙?”

“是。”他笑了下,“希臘愛神阿佛洛狄忒是位風姿綽約的女郎。我們中國的愛神,卻是一對半黠半癡的僧人。”

常安興趣被他調動起來,“可,中國的愛神不應首推月老嗎?”

“你說的是點鴛鴦譜,牽紅線的那位?”他把塑像放回盒中凹槽,握起茶杯,卻沒有喝,“我倒覺得那一位,不如這對和尚來的接地氣。人和人的緣分還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比較好。”他說。

“聽起來怎麽有些……”上菜服務員的敲門聲打斷常安後面的“任性”兩個字,她吐了吐舌頭。

李嘉睿對她笑了下,說了聲“進來”。

剛才他們點菜時,服務員問有什麽忌口時,李嘉睿想都未想,就說不吃豬肉。這份仔細與體貼,在看到正式上來的粥和菜時,倒是更加讓常安過意不去。

“我不是回民,只是口味上不能适應。”她說:“下次點菜不必刻意遷就我。”

“我知道,不過沒關系。”

常安不置可否,垂眸瞥見他執木筷的手,一下就被吸引住了。本來就沒什麽食欲的她,接下來更是吃的有一搭沒一搭的,中途總忍不住偷偷打量他的手。

李嘉睿拿筷子的位置比尋常人都要靠上一些。她知道這其實和握筆一樣,越靠上就越考驗控制力。

“在看什麽?”他順着她的目光看自己的手,但沒發現不對。

“……沒看什麽。”匆忙收回目光,“只是在想,你送了我寒山和拾得。我或許可以送你一支鋼筆作為回禮。嘉睿,你的字寫的很好看。”

他莞爾,“那你送我鋼筆的理由是什麽?總不會只因為我字寫得好看?”

“送禮物不需要分節日還是你自己剛才說的。但是卻需要理由嗎?”她無奈一笑,“而且你送我寒山和拾得,不是也沒有理由?”

“理由我已經說了。”李嘉睿向她攤了下手。随即若無其事從筷籠裏抽出一對淨筷,夾了片苦瓜到她碟子裏,“長期面對電腦工作,要多吃清火的。”

常安夾起那片苦瓜放在嘴裏,沒嘗出苦,反倒品出些青澀的香氣。她嘴角彎了彎。好像,有些懂了他的意思。

冬季展銷市場,變得冷淡。在完成一些總結性質的工作後,常安的生活徹底閑适下來。

這也是為什麽這幾年,別的女孩子因為花裙喜歡夏季,她獨獨喜歡冬季的原因。

在年前的這段時間裏,她和李嘉睿保持着并不算密集的見面頻次。有時候一周能見到兩面,有時候一次也見不到。但是每一次見面無不是輕松愉快的。

以往她對他的深刻印象,多來自于她單方面的臆想。而現在這個出現在她生活裏的李嘉睿,則是飽滿鮮活的。

有一次他實在忙的走不開,就請阿全來接她。結果到達的地點,常安發現竟是一家室內裝修公司。租用的面積不大,布置的倒簡單宜人。

以為李嘉睿只是來這裏辦事情,但看到他從辦公室裏走出來,又聽到職員對他的稱謂後,她才知道他是這裏的老板。

載她離開的車上,他說:“這家公司是從朋友手中接手的,運行半個月還算順利。”

“那這是不是代表你有留下來的理由了?”她想起他在頤和園裏說過的話。

“你說這家公司嗎?”李嘉睿笑了聲,“我在海外還有一些零碎的資産,但不也沒能成為我留在那些地方的理由?”

常安低低的噢了聲,陷入沉默。

她一向自诩是個擅于隐藏情緒的人,可是聽到他這樣說,竟然控制不轉過頭,對着窗外掉眼淚。

“常安?”意識到她的不對勁,他收起調侃語氣。

她聽到,竟覺得更加難過。一時間說不上話來,更不知道該說什麽才是對的。

把車停到了路邊,他輕嘆着過來攙她的肩膀,苦笑,“剛剛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這樣了?”這樣問着,心裏并不是完全不明緣由。

“李嘉睿。”常安調過身,突然撲進他懷中。

他只頓了一下,很快便回抱住她,“嗯,在這兒。”

……

“你不要走了,好不好?”她的聲音已經很哽咽,“我的意思,不僅僅是留在國內,而是留在我身邊。”

接下來,常安等他的回答等了好久,等到本就渺茫的期待漸漸變得灰暗。然摟在肩上的手一點點滑落下去時,他卻突然捧起了她的臉,吻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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