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正如炎涼所料，乾英帝既然是因着她那個長生不老的方子才接她回宮的，那麽自然會在第一時間叫她去面前細細詢問核對一番。
李忠德躬身道：“七公主殿下，請。”
李忠德也是乾英帝身邊的紅人之一了，關于七公主回宮一事，他幾乎知道所有底細。
李忠德此前可從未見過這位七公主，畢竟一位是高高在上的宦官副總管，一位是茍且在冷宮裏的罪妃公主，彼此之間實在是難以有所聯系。
七公主從前的性情，李忠德倒是知曉一二，那是個絕對不敢惹事的泥人兒。不過據前來宮裏彙報的人所言，這七公主此次恐怕是當真有了奇遇，否則如何能夠做出這樣大張旗鼓的事情，還做得任誰都找不出一絲不妥之處呢？
不論七公主是否有了奇遇，又有了什麽樣的奇遇，總歸現在擺在面前的結果是，這位七公主僅僅憑借一己之力，用了三天的時間，就叫乾英帝親口下令将其從皇陵召回。李忠德在深宮裏行走這麽多年，也是個人精了，如何能看不出來這七公主當真是有本事的？
故而，哪怕如今七公主明面上仍舊是那個最不受寵的罪妃公主，李忠德也絲毫不敢怠慢。
宮裏頭的人，今日在泥裏，明日在天上，誰又能說得清呢？
炎涼露出了一個有些虛弱的笑容：“有勞您了。”
說完便乖順地跟着李忠德前去。哪怕經過了一番舟車勞頓，炎涼的身子已經是有些吃不消了，卻仍舊沒有任何怨言，神色上也沒有任何不平。
李忠德瞧着七公主這樣子，心裏就知道自己所想的必然不錯。
七公主這樣的言談舉止，分明就是大家做派，假以時日，必成氣候！
.李忠德引着炎涼，一路走進了檀香殿。
檀香殿在宮中的位置較為偏僻，想要入內，得先經過一道檀門。此處是乾英帝煉丹聽道、召集能人異士之所，也是近些年來宮裏最熱鬧的地方。
炎涼望了一眼這檀門，當真是富麗堂皇、精致非凡。相比不論是乾英帝本人，亦或是想要讨好乾英帝之人，都在此處下了大功夫。
可惜，這檀門連同其內的檀香殿，都未能風光太久。“檀門之變”的那個“檀門”，可就是這個檀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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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三年之後，乾英帝正是因為癡迷長生煉丹一途，被宮中的鄰國質子易璞徹底掌控在手中，最終将整座江山都送到了這位質子手中。
因此，乾英帝現在能為了炎涼一個虛無缥缈的丹方就聲勢浩大地将人召回，也不足為奇了。
買進檀香殿高高的門檻，炎涼終于看見了自己的生身父親。乾英帝正盤坐在一方蒲團上，背對着她，和對面一位頗有些仙風道骨的人談論着什麽。
炎涼看着，心裏不由得有些好笑。
一人尚且不事二主，乾英帝在這檀香殿裏請道士，又求佛又求道的，若真有佛祖顯靈道祖揚威，又如何能看得上乾英帝這樣沒個定數的人？
想歸想，炎涼面上卻絲毫不顯，立時跪下：“給父皇請安。”
聲音仍舊虛虛弱弱的，卻一個字一個字咬得清清楚楚。
乾英帝稍頓了話語，扭過頭來，看向了身後伏跪在地上，整個人都縮成小小一團的炎涼。
雖然乾英帝對這個女兒沒有絲毫感情可言，可是如今親眼看到了炎涼這幅樣子，乾英帝終究還是覺得有些刺眼。
他堂堂真龍天子九五之尊的女兒，竟然會是這樣瘦骨嶙峋、身虛體弱的模樣？
乾英帝倒是一點都沒有去想，炎涼如今能是這幅模樣，全都是拜誰所賜。他只是眉眼間帶上了一絲不耐煩：“起來罷。”
站起來看着，總比這樣縮成一團順眼。
炎涼當即照做。
“朕聽聞，”乾英帝也不欲廢話，一開口便直入主題，“你因先太後托夢，得了給朕的長生丹方？”
炎涼低着頭道：“是。”
“那便在此說出來，”乾英帝道，“交與國師鑒別。”
這位國師，便是此刻正盤坐在乾英帝對面的那位了。
能夠跟乾英帝對坐論道，想必是極為受乾英帝尊寵了。
炎涼并未擡頭去看那國師，而是直接恭恭敬敬地報上了丹方的內容。
乾英帝于煉丹一道如今只算是小有所知，聽着炎涼一樣一樣報着人參、靈芝之類的藥材，并未覺出什麽不妥，卻也看不出來有什麽高明之處。
于是乾英帝便看向了國師那邊，想要從國師的表情上看出什麽。
随着炎涼漸漸将整副丹方說出來，國師面上的驚異之色越來越重。
這小女娃所述的方子……當真是高明至極！若是能将此方煉制成丹藥，那不論是何種體質的人，都必然會得到裨益。
更別說這小女娃的方子還加了幾味解毒的藥材，乾英帝這些年癡迷服用丹藥，體內自然郁結了不少丹毒，如果能夠服用這幾味藥材的話，體內的丹毒也必然是會清除些許。
可以說，不管這方子究竟有幾分“長生”的功效，它總歸都是乾英帝現如今服用下去，對自身康健最為有益的！
這樣的效用放到乾英帝身上，那就是身子輕盈自如不少，精力充沛不少，頭腦清醒不少，乃至白發都可少許回黑、皮膚都能緊實不少，整個人如同是返老還童一般，可不就是長生丹顯靈了麽！
這樣的方子若是公之于衆，怕是天下人都會竟相求之！國師自诩見識已是不少，卻也從未聽聞過與這丹方相似的方子，這小小的女娃又是從何處得來這方子的？
看到國師面上越來越驚異嘆服，乾英帝雙眼一亮，急切地問道：“國師，此方當真有效？”
國師立時回神，撫着長須沉吟片刻，神色鄭重了不少；“陛下，微臣有一二猜測，想與這位殿下讨論一番，不知可否？”
這就是要與炎涼單獨談談的意思了。
乾英帝将國師奉為座上賓已然日久，一聽國師此話，便知曉這丹方八成是有奇效，當即喜不自勝，連忙道：“自是可以！國師且與……小女讨論，朕還有些事務要處理，稍後再來拜訪國師。”
乾英帝也是第一次向別人介紹炎涼是何許人也，想了想，還是以小女稱之。
言罷，乾英帝即刻便起身離開，臨走前回頭看一眼炎涼，炎涼還是保持那低頭的姿勢直直立在原地，乾英帝卻不像先前一般只覺得礙眼了，而是眼中頗有些贊許之色。
乾英帝吩咐道：“小七，但凡國師問話，你要仔仔細細地回答！”
炎涼仍舊應了一聲：“是。”
乾英帝走後，國師稍稍使了個眼色，本來守在檀香殿中的幾位小太監便也窮無聲息地退下了。
一時間，整座檀香殿，僅餘國師與炎涼二人。
炎涼見到這場景，心道，如今她這位生身父親還當真如同前世傳言一般，對國師言聽計從。就連檀香殿這樣的重地，都能叫這位國師大人如臂使指地掌控。
不過這樣正好。就算是國師不提，炎涼也是要想法子求一個與國師獨處的機會的。
原因無他，現在乾英帝可是幾乎被國師完全控制，炎涼這個方子是要治療乾英帝的，而國師這些年，則是一直要毒殺乾英帝的。兩者相互違背，必然會生沖突。
這裏是國師的地盤，炎涼一個忽然冒出來的小丫頭想要在國師的地盤動作，怎麽也得先和這地盤的主人打過招呼才對。
此時，國師也在看着炎涼。
國師的眼裏并不俗。
這位先貴妃所誕的七公主，國師之前略有耳聞。如今眼前的這位小女娃，可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跟耳聞之中的那位罪妃之女相提并論！
至少，那位唯唯諾諾的罪妃之女，是不會在面對着乾英帝與他的時候，如此從容的。
國師的心思稍轉，便準備開口。
他的耳聞也并非全無用處，這位七公主如今孤立無援的境地，不是作僞。
既然如此，他幹脆可以将這位毫無依靠，卻明顯身懷不菲價值的七公主收攬過來，為他所用！
這也是國師方才聽見了炎涼報的丹方，直接便在臉上顯現出驚異的原因。一則可以對炎涼主動示好，二則可以找理由避開乾英帝，三則……就算最終沒能成功收攬炎涼，國師也盡可以将炎涼的這個方子收為己用，而将炎涼徹底抹去。
不過是讓乾英帝相信他罷了，對國師來說，當真是小事一樁。
然而國師卻不曾想到，趕在他開口之前，炎涼竟然先發聲了。
“國師大人，”炎涼微微擡起頭，唇角露出一個莫測的笑容，“一個月之內，您和我互不理會。一個月之後，叫您的主子來見我，我會和他當面談清楚。”
沒錯，國師的背後，當然是有人的。
花費幾年的心血和精力在乾英帝身邊培養出國師這樣一個深受信任的卧底，如此大費周折還能是為了什麽？自然是為了那把龍椅。國師背後之人，便是那位日後坐上了龍椅之人，大容朝未來的新帝，鄰國的質子易璞。
炎涼話音剛落，國師的面色就是一變。
“國師大人不必憂心，”炎涼知道國師此刻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我背後之人便是我自己。我已被困在牢籠中太久了，困出了兇性，非要出來大鬧一番才好。三日回宮與那丹方是我已經向您展現出來的實力，之後一個月的時間裏，我會進一步向您與您的主子展現出我的實力與誠意，到時候您的主子自然會有所定奪。”
炎涼此話，雖是個請求人的內容，卻一點都不似請求人的語氣，反倒還帶上了難以忽略的狂傲。
這是炎涼的習慣。前世做慣了一言一行皆可動蕩天下的血衣魔女，炎涼今世也不準備改。
反正她是要向易璞尋求合作的，早些叫合作對象知曉她的真面目，并無不妥。
而且……以炎涼對易璞的了解，這位新帝可是個有大能耐的帝王，他從不會對狂傲之人有所厭惡，只要這狂傲之人有能夠狂傲的資本，那新帝是非常樂意廣納賢才的——他鎮得住這些賢才。
炎涼也無意與易璞争權奪利，她只是想将自己的前程鋪得盡量花團錦簇一些，好叫沐清眠過來與她同行之時，能夠走得舒暢罷了。之後炎涼便會随着沐清眠攜手天涯，何苦在這深宮裏面汲汲營營。
左右她不會觸碰易璞的核心利益，那麽他們之間的合作，完全是可以非常愉快的。
果然，聽了炎涼這番話後，國師再度沉吟了起來。
片刻，國師道：“依殿下所言。”
國師清楚，他的主子，最喜歡的可就是這位七公主這樣的人了。
有野心，有能力。前者是能夠控制利用的弱點與棱角，後者是能夠幫扶協助的資本與力量。
前者已然在這位七公主身上顯露無疑，後者，就看這一個月內這位七公主的表現了。
炎涼略略點了頭：“拭目以待罷。”
合作暫時達成，炎涼準備告辭。這丹方肯定是交給國師了，煉丹的人也必然是乾英帝最為信重的國師。此番協議之後，國師應當不會在丹藥裏面加減什麽材料，而是會将丹藥好好地煉出來，讓乾英帝久違地體會一下身康體健的滋味，好換得炎涼更多的操作機會，以及乾英帝更多的信賴。
“殿下且慢。”國師卻叫住了炎涼。
炎涼回身；“嗯？”
國師問：“您那丹方……究竟是從何處取得？”
先太後托夢的鬼話，糊弄糊弄旁人也就算了，怎麽都不可能糊弄得了國師的。
國師是挺在意這個事情的，畢竟這丹方委實是太過于精妙珍貴了一些，叫國師也頗感興趣。
不過國師倒沒有指望炎涼會真的回答，此等私密之事不該随意宣之于口，這位七公主，恐怕會告知他一句此事與他們的合作幹系不大來應付。
只是……國師到底還是想試着問一問。
然後，國師就看見那位先前滿面自信與漫不經心的七公主，露出了一個深達眼底的笑容。
炎涼道：“自然我心上人送我的。”
這丹方，确實是前世沐清眠為炎涼療傷之時，特意研發出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