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沐清眠不習慣跟人有過于親密的肢體接觸，除非是在醫治過程中與患者必要的肢體接觸。
這次給炎涼喂藥，當然也能夠被歸納在“必要的肢體接觸”裏面，可是沐清眠的肢體卻還是有點僵硬。
……因為炎涼依偎在她懷裏，實在是依偎得太……全心全意，毫無芥蒂了。
沐清眠見過那麽多逃難的孩子，也醫治過其中的不少，可是這些孩子經歷了逃亡的殘酷與風霜，總都不可能像是太平盛世的孩子一般單純天真，對于僅僅只見過一面的陌生人，肯定是心懷警惕與戒備的。
而且沐清眠也清楚自己的長相并不是特別有親和力的那種，恰恰相反，因為面相上的疏離與冷漠，沐清眠怎麽看怎麽都是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
所以……這個小姑娘究竟是為什麽，能對她如此依賴，如此信任？
沐清眠看了一眼這個小姑娘，炎涼整個人窩在她的懷裏，小小的一團，不喊苦也不喊疼，她只要喂一勺湯藥，炎涼便安安靜靜地喝一口，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炎涼的內傷極重，沐清眠熬的藥所用的藥材也重，只是聞着湯藥的味道便能感覺到非一般的苦澀，炎涼卻能面不改色地将其一一喝下……
沐清眠又看了一眼這個小姑娘。
察覺到了沐清眠兩次間隔如此之短的目光，炎涼微微仰起頭，看向她的眠姐姐，眼睛眨了眨，也不說話，眼神清澈見底，沐清眠輕而易舉地就能看到裏面所包含的濃濃依戀。
沐清眠：“……”
之前沒仔細注意，沐清眠現在才發覺，這個小姑娘的眼睛當真是漂亮到了極點。
沐清眠把目光轉移到了手中的藥碗上，這會兒炎涼已經把湯藥喝完了，沐清眠頓了一下，将炎涼放開，拿起藥碗和湯勺去了竈房。
炎涼重新躺到床上，望着沐清眠的背影，忍不住露出了一個有些孩子氣的開心笑容。
她的眠姐姐，害羞起來果然還是這麽可愛。
炎涼很清楚，沐清眠是那種外冷內熱的性子，而且面皮相當薄。倒不止是對炎涼一個人，沐清眠但凡遇到他人真心實意地表達感激與信任，都會有點不太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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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時候，炎涼被沐清眠接出宮，整個人都是惶惶不可終日的狀态。是沐清眠耐心又溫柔地，一點一點給予了她平生最初的溫暖與愛護，一點一點将炎涼從那麽多年的絕望與黑暗中拯救了出來。
那個時候炎涼的性子還相當單純，很像朱貴妃，意識到了這個大姐姐對自己好，馬上就如同一只終于找到了家的小動物一樣黏在了沐清眠身邊。
沐清眠開始并不适應與炎涼這麽親密，只是勉強地盡量躲着炎涼，避免炎涼總是往她身邊蹭，結果卻讓心思敏感的炎涼以為眠姐姐不喜歡自己了，偷偷地一個人哭了好久，搞出了一場如今想來有些啼笑皆非的鬧劇。
後來總算真相大白，沐清眠也是很無奈，平時那麽沉默寡言的一個人卻再三親口向炎涼保證自己沒有不喜歡她，還努力主動跟炎涼親近，這才将炎涼安撫了下來。
這輩子當然不可能将前世的這些烏龍重演，不過炎涼還是故意做出了和前世相同的模樣。
要說這次出宮沒見到眠姐姐也便罷了，可是她方才脫離了同行的人，轉眼便遇上了眠姐姐，這不是她跟眠姐姐有緣還是什麽？
既然如此，炎涼便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她想讓早點讓眠姐姐适應自己，如同前世的時候一樣，她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能夠以最親密的姿态站在眠姐姐身邊的人。
.沐清眠的醫術了得，性子也細心體貼。不過兩三日的功夫過去，炎涼肩膀上的外傷已經好了許多，精神氣也完全養得恢複了。
這兩三天裏，炎涼還是扮作了柔弱無力的樣子，賺得了不少沐清眠額外的關心與照顧。等到炎涼覺得時候差不多了，能夠下床自如活動的時候，便馬上一聲不吭地去洗衣做飯。
沐清眠每日都會出門到山裏面采藥，給炎涼做了早飯便離開，正午回來做午飯，再到晚上回來。沐清眠觀察過，自己撿來的這個小姑娘非常聽話，只要自己臨走前稍微吩咐她一句，燒一壺水放着，炎涼就能乖乖地呆在茅草屋裏面自個兒把自個兒照顧好。
不過沐清眠沒有想到，今天自己趕在太陽落山之前回來的時候，居然看到了這座茅草屋上升起了袅袅的炊煙。
沐清眠走進茅草屋一看，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正在竈房那邊忙活，聽見她回來了，那身影馬上回過頭，沖着她笑得眉眼彎彎：“眠姐姐，涼兒馬上就做好飯了！”
沐清眠：“……”
沐清眠一怔。
她差點沒認出來這就是她撿回來的那個小姑娘。
因為炎涼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從初見開始，沐清眠看到的炎涼都一直是一個灰撲撲還有些邋裏邋遢的小姑娘，雖然衣着打扮其實挺幹淨的，卻一點的整潔感都沒有。而現在，炎涼明顯是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下，亂糟糟的頭發被梳得整整齊齊，嬌美豔麗的五官全都露了出來，身上的衣服也經過了縫補和修改，看起來像是完全變了個人。
沐清眠了然，怪不得這小姑娘之前要把自己故意弄得那麽狼狽。
畢竟炎涼的這張臉……若是不加以遮掩，恐怕要惹出數不盡的事端。
炎涼之前便問過沐清眠的名字，也告訴過沐清眠自己叫涼兒。至于全名……炎是國姓，現下還不太方便讓沐清眠知道。
炎涼将柴火滅了，把鍋裏的飯菜盛起來，端到了小木桌上。沐清眠觀察了一下炎涼的動作，發現這小姑娘确實沒什麽明顯的大礙了，這才放下心來。
這小姑娘的恢複能力果然驚人。
飯菜全部上桌，沐清眠看過去，發現炎涼熬了兩碗鲫魚野菜湯，烙了幾張蔥花雞蛋餅，炖了一碗水煮蘿蔔，炒了一盤青椒土豆絲。
沐清眠看向炎涼：“你去鎮子上買菜了？”
茅草屋裏面可沒有這麽多食材。除了去杏花鎮上采買，不可能有第二種方法得到這些食材。
炎涼乖巧地點了點頭：“嗯！”
沐清眠也不奇怪。這小姑娘孤身一人逃難至今，手頭有些銀錢實屬平常。炎涼又一向懂事，這次恐怕是身體好些了，便想着要給她做些好吃的，好叫她不至于出門采藥回來後還要辛苦做飯。
炎涼擺好了碗筷，坐在桌子對面，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沐清眠，就等沐清眠來嘗一嘗她的手藝。
沐清眠會意，這小姑娘的話一向不多，沐清眠也不是擅長于與人交際的人，這樣讓她覺得很省心。沐清眠坐下，拿起筷子嘗了一口，味道說不上有多麽出類拔萃，但絕對算得上是很不錯了，而且……
沐清眠的動作頓了頓。
這飯菜的味道……極合她的口味。
像是看出了沐清眠心中在想什麽一樣，炎涼很腼腆羞澀地笑了笑，輕聲解釋道：“這幾天吃眠姐姐做的飯，涼兒發現眠姐姐似乎是比較喜歡輕淡的口味，就……”
沐清眠：“……”
就算知道她喜歡輕淡的口味，那也不至于頭一回做飯就把握得如此精準吧？
炎涼這手藝，分明像是跟她一起生活過數年的時間，才能慢慢養成的……
沐清眠雖然有些疑惑，但這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炎涼興沖沖地要給她布菜，沐清眠也就沒再關注這點了。
能夠在辛苦采藥大半天之後，一回來就吃上這麽合胃口的飯菜，沐清眠看了一眼旁邊專心給她布菜的小姑娘，心裏有一道的暖意流過。
沐清眠伸出手，猶豫了一下，還是在炎涼的腦袋上輕輕地揉了揉：“……謝謝。”
.炎涼既然恢複了不少，不需要再像之前那樣看顧着，沐清眠整理了一下已經積攢下來的草藥，準備去杏花鎮上走走，如果遇到有需要救治的傷患便出手救治一番。
聽說沐清眠要出門，炎涼馬上跑了過來，有些怯生生地拉住了沐清眠的袖子角，仰起小臉，一雙眼睛一錯不錯地看着沐清眠，眨了眨。
沐清眠：“……”
沐清眠默默地把自己的袖子抽回來一點。
……沒抽動。
這小姑娘的力氣還可以，體質應該比她想的還要好一些。沐清眠思索了一下，帶上炎涼出門危險也不算多大，于是便點了頭：“跟我來吧。”
炎涼的眼睛裏面露出了特別歡欣鼓舞的樣子，她重重地應了一聲，還是拉着沐清眠的袖子角，像個小尾巴似的就跟在沐清眠身後出去了。
.杏花鎮。
在來杏花鎮的路上，沐清眠發現炎涼不知道拿了什麽東西往臉上塗抹了一番，等到她再回頭看的時候，炎涼的相貌已經完全變了個樣子，五官都變得平平無奇，比沐清眠才遇見她的時候還要不出挑。
沐清眠了然。這小姑娘怕是會一些易容的手段。
杏花鎮上仍舊是一副熱熱鬧鬧的景象，沐清眠帶着炎涼走到街上，聽見街邊一處茶館裏有個嗓門極大的男聲在談論着：“七公主？七公主那不就是個禍害嗎！”
另一個嗓門也極大的男人附和道：“她娘是個大禍害，她就是個小禍害！要不是當年朱家犯下了那大逆不道的事兒，這天下怎麽會是如今這幅模樣！朱家都不知道貪了朝廷多少銀子，害得國庫空虛，不然我們的日子肯定要比如今好過多了！”
炎涼在心裏嗤笑了一聲。
這招多妙啊。乾英帝自己沒那個本事給天下弄上一副海晏河清的場面，便将罪過全都推脫到朱貴妃身上。反正帝王總是沒有錯的，若有錯，便可以拿出女人禍亂朝綱的說法，堂而皇之地昭告天下。
炎涼聽過便懶得理會，卻忽然發現沐清眠停下了腳步。
炎涼向沐清眠看去，只見沐清眠的臉上有着顯而易見的愠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