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莊府。
莊傳旭此時此刻面上的表情，就是……一臉的茫茫然然和恍恍惚惚。
直到這會兒，莊傳旭都有些無法相信，僅僅在一個時辰之前，他損失了大半的護衛、一前一後面對着兩位來勢洶洶的山匪、都已經心如死灰認定了自己要命喪黃泉的時候，竟然是自己心儀的佳人懷裏那位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女兒出面，憑借着一己之力轉瞬之間便扭轉乾坤，最終讓他和剩餘的護衛一個個都能夠全須全尾地回來？
……這簡直是不可思議中的不可思議啊？！
那位自己傾心的佳人之女——不對，應該說那麽深藏不露的小女俠，究竟是何方神聖啊？！
炎涼在輕輕松松就出手掃平了他們身邊所有障礙之後，馬上就拉着沐清眠出了那間險象環生的客棧，莊傳旭雖然那時候已經被自己所聞所見震驚得頭腦之中一片空白了，可是到底還留着本能的反應，沒有怎麽猶豫便和身邊的那一兩位護衛跟上了炎涼。
至于那先前因為驚恐害怕而臨時叛逃出了隊伍、自己只顧着自己逃命的幾位護衛，他們自然是沒有了這一份能在炎涼庇護之下逃生的幸運，只能被繼續困在那客棧中，生死由命了。
莊傳旭身邊的所有護衛的賣身契都是在他手裏的，不論是為了保護主家而犧牲還是因為沒保護好主家而喪命，也沒什麽好指摘的。
區別只在于前者的親眷莊傳旭會安撫照料，後者則不會得到莊傳旭的同等待遇罷了。
等到那一兩位身負重傷的護衛都被妥善安置了，莊傳旭自己身上一些輕微的外傷也被府上的大夫處理好了，莊傳旭才算是終于找回了自己的神志。
……不管再怎麽難以置信，可事實就擺在那裏，莊傳旭也不得不逼着自己相信了。
有那麽片刻的時間，莊傳旭心中是生出了幾絲怨怼的——既然炎涼那麽厲害，怎麽不早一點出手，也不至于叫他有這樣多的損失！
不過這片刻的時間過後，莊傳旭就趕緊搖了搖頭把自己的這個想法摒棄掉。
人家和他本來就是非親非故的，能夠在緊要關頭搭一把手将他的姓名救下，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況且如今回想起來，若非是自己看中了那位佳人上前去糾纏，只怕那位小女俠早就在事發前将佳人安穩帶走，不必受那一場驚吓了！
如此許許多多複雜的念頭一一在莊傳旭的腦海中閃過，莊傳旭長嘆出一口氣，總算調整平穩了自己的情緒。
這樣大的恩情必然是要答謝的，莊傳旭望向了花廳對面的貴客，也就是沐清眠和炎涼兩人：“夫人，小姐，莊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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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現在莊傳旭對沐清眠的稱呼已經從“姑娘”變成了“夫人”，之前一直沒怎麽注意的炎涼也被莊傳旭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小姐”。
然後，莊傳旭就看見了，炎涼此時此刻正柔柔弱弱地趴在沐清眠的膝頭，一雙眼睛水汪汪的，軟聲對着沐清眠撒嬌：“涼兒剛才吓壞了，那些山匪好可怕……”
莊傳旭：“……”
莊傳旭感覺自己的眼睛都快要瞎了。
吓壞了？
那個兩道掌風就将三位壯悍的山匪全都打趴，順帶還轟掉了半堵堅硬的牆壁的小女俠，能被“吓壞了”？！
別以為他看不出來，他也是見過一些武林高手的風姿的，就那兩道掌風恐怕還不能顯示出這位小女俠十分之一的能耐，這小女俠出手之果斷內功之強大皆是他聞所未聞，一看就知道是經驗厚重的老手了！
更讓莊傳旭覺得自己眼瞎的是，沐清眠聽了炎涼的話，便颦着眉，動作有些生澀地輕輕拍着炎涼的後輩，神情上都是淡淡的關切和擔憂。
莊傳旭：“……？！”
佳人難道還真的信了這小女俠的鬼話？！
沒錯，沐清眠真的信了。
人與人之間的交際，第一印象是十分重要的。沐清眠第一次見到炎涼的時候，炎涼就是受了傷渾身是血的樣子，後來炎涼又多番在沐清眠面前示弱，包括離開杏花鎮到黑岩縣這一段路上，炎涼雖然是顯示出了自己不俗的武功，但仍舊會在每一次施展了自己的武功之後跑到沐清眠懷裏，撒嬌說自己好累。
炎涼很清楚，只要不是什麽特別要緊的事情，沐清眠其實一向是非常心大的，甚至呆呆的比較遲鈍。炎涼早就一步步地取得了沐清眠不少的信任，沐清眠對她更是沒什麽懷疑，于是在如今的沐清眠眼裏，炎涼就是個武功不俗但是身體仍舊柔弱的小姑娘。
就像這次，雖然沐清眠也被炎涼突然爆發出來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大的武功吓了一跳，但是沐清眠只會以為是炎涼在危急關頭被逼出了非同一般的潛力，這潛力爆發所帶來的代價也相應的會很嚴重，炎涼這會兒肯定不太好受。
沐清眠也給炎涼把過脈了，如同每一次炎涼動用內力之後一樣，炎涼的脈象顯出了十分紊亂的情況——這也是沐清眠會對炎涼深信不疑的重要原因之一。
脈象當然是真的，炎涼如今的體質仍舊遠遠不足，強行動用內力不僅沒能發揮出來幾絲自己的能力，更是會給軀體帶來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
不過這痛苦對于一般人來說非常難以忍受甚至難以想象，可是對于炎涼來說……真的算不上什麽。
家常便飯罷了。在炎涼所經受過的所用痛苦當中，這只能算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一種。
只是炎涼不會放棄向沐清眠撒嬌的機會而已。
沐清眠神色有些凝重，她擡起眼，看向莊傳旭道：“請問莊公子，那些藥材還需要多久能拿過來？”
莊傳旭：“……？”
莊傳旭一愣，随即才反應過來，剛才他腦子還不怎麽清楚的時候，沐清眠給炎涼把脈後定下了一副方子，請他讓府上的人去采買，莊傳旭迷迷糊糊地就答應了。
“這……”莊傳旭有點尴尬，他也不記得過去多長時間了啊！
不過莊傳旭這會兒腦子已經很清楚了，馬上就道：“夫人不必擔心，應當快到了。”
自家府上的人辦事是什麽效率，莊傳旭心裏還是有數的。果不其然，在莊傳旭說完這句話沒多久，就有下人将采買好的藥材帶回來了。
沐清眠在下人的引領下出了花廳去料理藥材，炎涼用那種委屈巴巴又依依不舍的目光目送沐清眠的背影消失，一轉頭再對上莊傳旭，瞬間就換上了一副面孔。
“莊爺現在應當有些想法，希望能夠一報我對您的救命之恩吧。”炎涼坐上了先前沐清眠坐的那一把椅子，臉上的表情淡而又淡，根本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外漏，“剛巧，我這裏正有一件事要拜托莊爺了。”
莊傳旭被炎涼這語氣一驚。
在莊傳旭的面前，小小的女童不過是随意地靠在了椅背上，卻硬是把這普普通通的榉木交椅坐出了睥睨天下的氣派。
這會兒莊傳旭也沒那個心思去想炎涼怎麽變臉變得比翻書還快了，他被炎涼震懾住，腦子唯一能夠思考的，也就是炎涼所說的話了。
莊傳旭的臉色幾經變換，最終鄭重地點了點頭：“小姐請說。”
再多的想法都比不過莊傳旭那一個最深刻的直覺——這個女童，絕不能得罪。
炎涼的手指在榉木交椅的扶手上輕輕敲了敲，眼神中閃過一絲滿意。
她确實沒看錯，這位莊爺，是個可用之人。
除了前世最開始懵懂無知，後來又因為對沐清眠關心則亂而識人不清，炎涼如今的眼力是相當毒辣的。
莊傳旭才一出現就對沐清眠有觊觎之意，這可不是炎涼能夠容忍下來的，可是炎涼卻只是選擇了非常婉轉的方法來叫莊傳旭死心，一是因為莊傳旭并未對沐清眠造成什麽影響，二是炎涼看出來這莊傳旭并非那純粹的纨绔無知之輩，三是炎涼知曉沐清眠性情純善，若非必要，炎涼也想在沐清眠面前當一個乖巧的孩子。
而第四點才是最為重要的一個原因——炎涼聽清了客棧中衆人對莊傳旭的議論，這莊傳旭不僅是黑岩縣縣令的侄子，更是這黑岩縣的首富之人。
于是，炎涼會在緊要關頭救下莊傳旭的姓名，并且在帶着莊傳旭逃生之後，與沐清眠一起暫時到莊家這裏歇腳。
黑岩縣到底還是因為這一群山匪亂起來了，炎涼自己倒是不要緊，可是炎涼如今實力根本就沒有恢複幾分，不能保證一定可以護得住沐清眠，沐清眠有可能在這場混亂中受到傷害的，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炎涼也不會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莊家在黑岩縣也是個大戶人家了，憑着救命之恩要求莊家庇護上她們二人幾天，并不過分。
炎涼的聲調懶懶散散的：“莊爺可曾聽說過，彙和商行？”
這個時候，端木無疾之妻所創辦的彙合商行，應該是在大容西南地區有了一些名聲才對。莊傳旭也是個有所成就的西南商人，很有可能有法子同彙合商行聯系到。
“彙合商行？”莊傳旭面上露出了仔細思考的神色，“莊某似乎是聽說過這個名字……”
莊傳旭仔細将腦海中知道的相關信息全都過了一遍，最終還是斟酌着道：“莊某需要再派人打聽一番才能給小姐較為詳細的消息，不知小姐是否可以……”
炎涼明白了莊傳旭的意思，随意地擺了下手：“不急。莊爺只要保證消息可靠就是了。”
莊傳旭心裏暗自松了一口氣：“那是自然！還請小姐稍待幾日，莊某這就派人去仔細打聽！”
說完，莊傳旭便召來了心腹，将這件事情吩咐下去。
然後莊傳旭又思忖了一番，吩咐府裏的管事仆婦将炎涼和沐清眠這兩位貴客好生照料，就跟炎涼告了辭，說要去找叔父，也就是黑岩縣的縣令來處理一下這次山匪的事情。
不論于公于私還是于炎涼和沐清眠二人來說，莊傳旭和這群山匪肯定是結下了梁子了，以莊傳旭的傲氣和地位，不可能被欺辱了就被欺辱了，而毫無反抗對付之意。
“莊爺請。”炎涼道。
莊傳旭很快在一衆下人的簇擁下出了門，因為莊傳旭還未娶妻，整個莊府沒有真正的女主人，便是莊傳旭身邊的大丫鬟和奶娘一齊過來伺候着炎涼了。
而大丫鬟和奶娘在花廳裏看着炎涼，面面相觑。
……她們剛才看到了什麽？
她們的少爺，竟然對着這麽一個……這麽一個怎麽看怎麽弱不禁風的小女童，如此畢恭畢敬？！
少爺就算是對着縣令大人、對着老爺也不見這麽誠惶誠恐的啊！
大丫鬟和奶娘之前沒有跟着莊傳旭一同出門，沒有見識過炎涼那恐怖的殺傷力，莊傳旭回府之後又沒來得及跟她們說，她們能聽到的也就是莊傳旭幾次叮囑的要好好對待貴客，能看到的也就是……炎涼在沐清眠懷裏撒嬌。
實在是沒什麽威風可言，甚至讓奶娘想起了她家裏那個也很喜歡撒嬌的小孫女，有點心生憐惜。
沐清眠走之後炎涼和莊傳旭單獨說話的時候那個氣勢确實很了不得，可那也不過就是短短幾句話就完事了，她們還不像莊傳旭是直面面對的，是以大丫鬟和奶娘現在面對炎涼……心情都挺複雜的。
壓根拿不準對這位貴客她們是要用什麽态度來伺候比較合适啊！
大丫鬟和奶娘正懵着，炎涼就主動開了口，說想要去找沐清眠。
就是那種非常乖巧地問可不可以去找沐清眠。
大丫鬟和奶娘還是很聽莊傳旭吩咐的，馬上就把炎涼帶過去了，然後她們就看到，炎涼拿出了自己的小手絹，踮起腳尖給正在半蹲着熬藥的沐清眠擦了擦額角的一層薄汗。
奶媽看得滿目慈祥。
這小姐多懂事啊！要是她的小孫女也能有這麽懂事該多好！
大丫鬟看得也是不自覺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帕，目露憐愛。
莊家那些小主子來府上的時候，哪個不是鬧翻了天去？突然遇上了炎涼這樣的小姐，如何不令大丫鬟欣慰非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