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黑岩縣,莊府。

莊傳旭叫櫻桃給自己泡了一壺茶，坐在太師椅上,感受到了久違的閑适心情。

說實話,雖然炎涼這位姑奶奶在莊府裏頭，無疑是能夠給整個莊府帶來十分有力的庇護的，但是莊傳旭還是覺得，每次需要硬着頭皮強撐着一張笑臉來與炎涼打交道的時候,自己真的是……無比緊張。

這情景一度讓莊傳旭回想起來自己啓蒙時期那位不茍言笑、嚴苛非常、動不動就要用戒尺打手心的私塾先生。

莊傳旭內心對炎涼是又敬又懼的。

莊傳旭很清楚，炎涼這樣的人，對于他來說那完全是高高在上、另一重天上的大人物,若非之前的種種機緣巧合,他恐怕一輩子都沒有機會與其相識。

雖說在黑岩縣這一畝三分地上自己是個風雲人物，可是莊傳旭也不至于被人捧得忘記了自己姓甚名誰。他确實有野心不假,但是莊傳旭也知道有多大的能耐才能做多大的事情，跟在炎涼身後為炎涼做事的話，一天兩天也就算了，長此以往，莊傳旭是真的吃不消。

不過現在姑奶奶已經離開了，看樣子估計這輩子也沒什麽機會再跟他一個小小的商人見面，莊傳旭品着茶，從身到心都是一片輕松愉悅。

就像是啓蒙時期每天從私塾上完了學回家一樣。

莊傳旭翹着二郎腿，感覺這一壺他平常喝慣了的茶都比以前要滋味好上許多。

“少爺！”莊府的奶娘這個時候喜氣洋洋地走了進來，向莊傳旭禀報，“沐小姐回來啦！”

莊傳旭；“……？”

莊傳旭愣了愣,沐小姐？沐清眠？

沐清眠為什麽會回來？莊傳旭記得這位他曾經一見鐘情過的佳人是個非常細心穩妥的性子，應當不會存在是有什麽東西落在了莊府的情況，既然沐清眠都已經決定動身了，按理來說就不會再讓需要折返回來的事情出現啊？

奶娘姓劉，劉嬷嬷一看自家少爺這個表情就知道他會錯意了，馬上解釋說；“少爺，是那位年紀小的沐小姐！”

炎涼對着莊傳旭就不可能像對着端木無疾和金蟬兒一樣毫無遮掩了，莊府上下一直以為沐涼才是她的名字。

Advertisement

莊傳旭：“……”

莊傳旭：“？？！！”

莊傳旭險些把手中的紫砂杯給打掉在了地上。

那位姑奶奶……怎麽又回來了？！

這才離開了幾個時辰？！

“快！”莊傳旭立即起身，大步朝門外走去，“帶我去見小姐！”

.莊府，花廳。

不止是櫻桃和劉嬷嬷，炎涼借住在莊府的這段時日，整個莊府就沒有不認識她的下人。這會兒劉嬷嬷去給莊傳旭通報，就有兩位丫鬟在花廳這裏伺候着炎涼和風瑤瑤用茶。

風瑤瑤在那通州第一世家的風家也是做了整整一年的六小姐，面對下人的侍奉倒是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自在出來，不過這也讓那兩位伺候着的丫鬟忍不住偷偷往風瑤瑤身上多看了幾眼。

沐小姐這次領回來的這位……應該是姑娘，這麽蓬頭垢面、衣衫褴褛的，她們怎麽看怎麽都覺得這是個乞兒，誰知道這個乞兒來了他們黑岩縣裏頭最氣派的莊府，居然一點拘謹的樣子都沒有？

風瑤瑤沒有管這些小丫鬟的腹诽，她現在只專注于一件事——吃！

天知道她逃亡的這些日子裏面有多少個日夜都是餓着肚子的了！她長這麽大還沒有忍受過如此的饑餓！這會兒看着擺在桌上的點心與果脯，風瑤瑤眼睛都亮了，二話不說上手就撈着吃起來了。

至于她還沒洗手就吃東西是不是不太好？都餓得要暈倒了誰管這些！

于是，等到莊傳旭在劉嬷嬷的帶領下匆匆趕到花廳的時候，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個渾身邋裏邋遢、髒得連臉面都看不清的人，正坐在他府上的花廳裏，仿佛餓死鬼一般胡吃海塞。

莊傳旭：“……”

莊傳旭把目光往旁邊挪了一下，這才看到了坐在那位“餓死鬼”對面，漫不經心地喝着茶的炎涼。

莊傳旭：“…………”

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這位餓死鬼……應該是他姑奶奶帶過來的人。

“莊爺。”炎涼沖着莊傳旭揚了揚手裏的茶杯，權作打招呼了，“我跟這位姑娘，恐怕還要叨擾您幾日了。”

要是炎涼一個人的話，趕路根本就算不上什麽事情。但是風瑤瑤現在的狀态可是非常不妙，炎涼還有用得到風瑤瑤的地方，于是就近帶着風瑤瑤來了莊府。

莊傳旭：“………………”

姑奶奶您還真的要繼續回來住啊？！

莊傳旭抹了一把額角上冒出來的冷汗，露出了一個尴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小姐來莊某這裏，怎麽能叫做叨擾呢？莊某連歡迎您都來不及！”

“那——”莊傳旭還是忍不住看向了風瑤瑤，“這位……姑娘是？”

“我撿來的人。”炎涼回答道，“麻煩莊爺讓人帶她去打理一番，再幫她請個郎中。”

莊傳旭馬上招呼那兩個先前在花廳裏頭伺候的小丫鬟，讓她們帶着風瑤瑤沐浴梳洗。

劉嬷嬷還以為再也見不到炎涼了，沒想到這麽快炎涼又回來了，心情自然是非同一般的好。劉嬷嬷是個細心人，她看出來風瑤瑤這明顯是很多天沒有吃飽的樣子，于是便勸了一句讓風瑤瑤不要可着勁吃那些難以消化的點心，順便叫廚房做一些清淡的食物給風瑤瑤端過去。

眼見花廳裏的兩位小丫鬟、風瑤瑤還有劉嬷嬷都離開了，只剩下莊傳旭和炎涼兩個人，莊傳旭又抹了一把額角上冒出來的汗珠，試探着問道：“小姐，那位姑娘……”

風瑤瑤看起來真的很像街頭随便哪個犄角旮旯裏頭拎出來的乞兒，莊傳旭倒也希望風瑤瑤的身份就是這麽簡單，可這姑娘是能夠讓炎涼親自帶過來的人，莊傳旭就算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對方恐怕還很有些來頭。

這樣身份不明不白的人過來，莊傳旭是真的擔心，萬一莊府要為此沾染上棘手的麻煩該如何是好？

炎涼知道莊傳旭的意思，她放下了茶杯，道：“她叫風瑤瑤。”

莊傳旭下意識地接過了話：“原來是風小姐……”

然後莊傳旭就頓住了。

莊傳旭：“……？！”

等等，風瑤瑤這個名字好像很有些耳熟啊？！

莊傳旭愣了一下，這才回想起來，風瑤瑤，那不就是當天那群黑岩山山匪揚言一定要找到的人嗎？！

他姑奶奶這是把一個被黑岩山盯上要追殺的人帶來了？！

腦海裏再一次浮現出那一天滿目血腥的情景，莊傳旭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這要是再來一次——“莊爺放心。”炎涼瞥了莊傳旭一眼，“短期之內，那群山匪沒膽子再踏入黑岩縣一步。長期來看，整個黑岩山都會在通州消失。”

三番兩次惹到她頭上，炎涼可不準備輕輕放下。這個什麽黑岩山，直接滅了就是。

莊傳旭：“……”

雖然炎涼也沒說什麽具體的事情，可是莊傳旭就是能夠從炎涼的語氣裏面聽出來，那群可怕的山匪已經被炎涼出手教訓過，目前再也不敢造次的意思了。

……嗯，确實是他姑奶奶做得出來的事情。

他姑奶奶既然說了以後會把整個黑岩山端了，那他也只管放心就是。

“小、小姐……”莊傳旭額頭上冒出來的汗越來越多了，“還是請您別叫我莊爺了……莊某實在是、實在是擔當不起啊……！”

莊傳旭覺得，要是再被炎涼叫上這麽幾句莊爺，他怕是要折壽的。

“嗯。”炎涼點了點頭，答應了莊傳旭這個小要求，“小莊，你跟你叔父，能想辦法聯系到通州風家吧？”

莊傳旭的叔父就是黑岩縣的縣令。

莊傳旭：“……”

這就從“莊爺”一下子變成“小莊”了？

不過說實話，炎涼這麽稱呼他，莊傳旭反倒還心安理得得多。

“能的，能的。”莊傳旭連聲應下。

要是他本人的話，可能還有點麻煩，可是如果拜托叔父的話，完全可以聯系到那個通州的第一世家。

……等等，通州風家？！

剛才姑奶奶說那位小姐，姓氏就是風？！

電光火石之間，莊傳旭理清了這其中的關竅。

“您是說……”莊傳旭睜大了眼睛，“這位風小姐，就是通州風家的……？！”

“嗯。”炎涼道，“通州風家三房庶出的六小姐，其父是風昌海。”

古聘婷能夠獲知的關于風瑤瑤的信息，自然不如風瑤瑤自己本人對自己信息了解得多。在趕來莊府的路上，炎涼簡單問過了風瑤瑤的一些信息。

莊傳旭悚然一驚。

風昌海？！

這個名字，但凡是通州稍微有頭有臉一點的人，哪能沒有聽說過？！

這可是通州的知府大人！

莊傳旭萬萬沒想到，他姑奶奶随手撿了一個人，居然就是知府家的千金大小姐！

在大容，嫡女庶女的分別可沒有嫡子庶子的分別那麽大。哪怕風瑤瑤只是個庶出的小姐，那也有足夠的分量了！

一陣心潮激蕩過後，莊傳旭很快又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堂堂知府家的千金大小姐，怎麽會被黑岩山的山匪追殺成那副狼狽的樣子？！

黑岩山的那群山匪是勢大不錯，可是怎麽也不至于有膽子跟知府大人硬生生撞上吧？！

那群山匪難道是不知道風瑤瑤的身份？可是當日在客棧裏面的時候，那群山匪分明是清清楚楚地喊出來了風瑤瑤的姓名！按照當時那群山匪的描述，什麽粉色衣裙粉色珠花的，穿着打扮也能一目了然地看出來非富即貴，在這通州的地界上，姓風還非富即貴的人，還能是誰家的？！

打狗也要看主人呢！退一萬步講，就算風瑤瑤這位庶出的小姐在知府家裏不受寵到了極點，那哪怕是為了面子風知府也不可能放任一群山匪去糟踐自己親生的女兒啊！

這其中難道還有什麽藏得更深的原因……

炎涼：“……”

炎涼看着莊傳旭越來越沉重的臉色，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這位黑岩縣聲名赫赫的“莊爺”至今也沒有正式娶親，雖然常常流連秦樓楚館，可是這莊府的後院裏也就一個通房罷了。據劉嬷嬷說，是莊家的規矩，在娶妻之前不能納妾。

所以……這位還年輕未成婚的莊府少爺，暫時不太能理解後院裏面那些沒有硝煙的戰争。

不過這是風瑤瑤個人的事情，話也不好直接對着莊傳旭這麽一個陌生男子說出來。炎涼用手敲了敲桌面，示意莊傳旭回神。

“今晚之前，找個靠譜利索的人向風家傳信，”炎涼吩咐道，“說是你們莊府的大丫鬟無意中救下了風家六小姐。過幾天，自然會有風家的人來接風瑤瑤回去。”

這就是炎涼計劃的第一步了。

借着風家的力，方便自己和風瑤瑤到達風家。

莊傳旭還是有點沒完全回過神來，但是對于他姑奶奶的吩咐，莊傳旭自然是一口答應了下來。

等到真正回過神來，莊傳旭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炎涼，雙眼中有比較複雜的光澤閃過。

莊傳旭是個商人，還是個十裏八鄉相當有名的商人。很快，莊傳旭就注意到了一點——莫非這次……他也可以有機會，搭上風家這艘大船了嗎？！

風家那是什麽人家！哪怕只是從事手指頭縫裏漏出那麽一絲半點的東西，也足夠叫他莊家再進一步了！

炎涼沖着莊傳旭點了點頭。

只要手下的人事情辦得漂亮，炎涼向來是不吝于給予賞賜的。莊傳旭既然有這個意思，那麽她也同意到時候幫上一把。

莊傳旭：“……！”

有了炎涼的保證，莊傳旭的眼睛都亮起來了。

“小姐放心！”莊傳旭沖着炎涼一拱手，信誓旦旦道，“莊某定當不負小姐所托！”

.好吃好喝又好好泡了個澡洗了個頭，風瑤瑤在小丫鬟的伺候下穿戴完畢，坐在梳妝鏡前，非常感動地發現自己看起來總算有個人樣了！

而在風瑤瑤旁邊伺候着的那兩個小丫鬟，從風瑤瑤剛剛出浴的時候就被狠狠震驚到了——原來這個麽乞兒一樣的姑娘，居然長得這麽好看嗎？！就算比起先前的沐神醫，也不遑多讓了啊！

莊家是做絲綢生意的，府上現成的錦衣也不少，現在風瑤瑤穿上了體面的衣服，又梳好了頭發略施粉黛，活脫脫就是個美人坯子，活潑嬌美。

而且風瑤瑤這會兒的氣質和剛才在花廳絲毫不顧形象地胡吃海塞那也是完全不一樣了，這兩個小丫鬟覺得，哪怕是她們所認識的最尊貴的女人，黑岩縣的縣令夫人，也沒有風瑤瑤這樣的貴氣啊！

風瑤瑤擺弄着頭上一個粉色的流蘇，心裏美滋滋的。

風瑤瑤穿越到風府的時候，與她同名同姓的原主已經被原主的嫡姐風蓉蓉給推進了後院的池子裏，收了一場風寒，抗不過去死了。原主的姨娘在原主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原主從小是在嫡母孫氏的手底下養起來的，所以……

所以風蓉蓉就很方便對原主下手。嫡母孫氏也不會對原主多麽好，原主從小過得比起稍微體面一點的丫鬟都不如。

除非是到了需要将她帶到前廳去見那些其他的夫人小姐的時候，在穿戴上風瑤瑤一直非常寒酸。風瑤瑤逃離風府的那一天就是趁着風府大宴賓客的時候找空子偷跑出去的，連身上嫡母和嫡姐臨時為了撐面子而給她裝扮上的一身衣裳首飾都來不及換掉。

但是哪怕是在前世，風瑤瑤也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二十來歲的姑娘，正是愛美的時候，逃出來的時候戴的那些首飾早就在路上被風瑤瑤典當成了銀子，現在來到了莊府，有那麽多漂漂亮亮的首飾供她選擇，風瑤瑤的心情可以說是越來越好了。

“哎，姐姐，你幫我看看——”風瑤瑤叫了身邊的丫鬟一聲，剛想問對方自己這樣的頭面好不好看，就猛地在銅鏡中看到了炎涼的臉。

風瑤瑤：“！！！”

媽耶吓死她了！大佬您走路都沒有半點聲音嗎？！哦好吧像是大佬這種武林高手走路沒聲音也很正常……可是旁邊的丫鬟也不知道提醒她一句嗎？！

炎涼看出了風瑤瑤此刻的想法，道：“我已經讓她們退下了。”

風瑤瑤：“哎？”

風瑤瑤趕緊把手從頭上放下來，轉過身對着炎涼正襟危坐。

大佬這個語氣他熟悉，每次嫡母板着一張臉，要用一些看似冠冕堂皇實際全都是他娘的瞎扯的借口整治她了，那就是這個語氣。

不過大佬肯定不至于也要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整治她——大佬直接上手就可以了，一點都不費事的。

所以，綜上所述，風瑤瑤能夠推斷得出，大佬專門過來找她還把下人都屏退了，那一定是有正經事要跟她說的。

炎涼的眼中這才露出了一點滿意的神色。

自從遇見這位風家六小姐，炎涼看見的一直都是對方怎麽犯蠢。現在發現風瑤瑤其實還是有幾分機靈氣兒的，那就能省炎涼很多事了，炎涼自然滿意。

和風瑤瑤預料的一模一樣，炎涼坐到了這間客房的軟塌上，看向風瑤瑤：“你究竟是怎麽從風府逃出來，又是怎麽跟黑岩山的山匪有了聯系，都詳細說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