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相依為命的人,少了任何一個都将只剩下鮮血淋漓的傷疤。

他們在去醫院的路上,傅衍迫切的要帶傅洋去檢查身體,但他自己的情況也沒好到哪裏去。

一打四,對方還都是心狠手辣之輩,傅衍不可能毫發無傷。

但是對方下手狠,他不要命。

他被怒氣沖昏了頭腦,刺激的眼睛發紅,什麽都攔不住他。

一個年輕人,卻讓幾個人販子心驚膽戰。

沒人攔得住他,拳頭砸在肉上的聲音聽的人骨頭發寒,一個男人倒在地上已經失去了意識,傅衍依舊揮拳打在他臉上,傷口裏迸出血來。

除了傅洋。

他在傅衍身後哭着喊:“哥,別打了,要坐牢的!”

他什麽都看不見,但是他知道他哥哥在幹嘛。

警察來的時候幾個人販子已經被正義的群衆壓制的動彈不得,在人群的中央,那個頭破血流、身上挂彩的年輕人抱着他殘疾的弟弟哭的像個孩子,看到的人都眼眶發酸。

副駕駛座上的女警察回頭看他們,哥哥抱着弟弟低着頭,她只是看着就忍不住落淚。

在那之後,傅洋一直沉默着。

他不說話,哪怕是已經待在他日思夜想的哥哥身邊,他都沒有辦法像對那些善良的施舍他的人說一句謝謝那樣輕松的開口。

他明明已經看不見了,卻長久的擡頭看向傅衍,就好像這樣還能看到點什麽。

傅衍抱着傅洋,懷裏的孩子瘦的不成樣子,身上冷冰冰的,傅衍捂不熱,無盡的寒意從腳底升起,讓他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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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身上總是帶着甜甜的奶香,因為身高的緣故,他每天都喝牛奶,就算上了小學,他身上依舊有着那股小時候的奶味。

但是現在傅衍聞不到了。

他低頭嗅着傅洋枯黃雜亂的頭發,卻只能聞到冷冰冰的風的味道,仿佛一松手,他懷裏的孩子就會像風一樣散去。

傅衍恨不得把他整個嵌進自己的身體裏。

“你怎麽不說話?還在怪哥哥嗎?”傅衍親吻着傅洋的額頭,一邊低聲問道。

傅洋往他懷裏縮了縮,是一種依賴的姿态,搖了搖頭他又仰起腦袋,固執的看着傅衍又不說話。

不管傅衍怎樣都沒法讓傅洋開口,他心底突然生出一種不詳的預感,他就要失去他的弟弟了,失去這個他放在心尖上的孩子。

這種預感讓他極度抗拒,他握着拳頭,指甲刺進了手心還毫無知覺。

兩個人在醫院檢查了身體,傅衍都是皮外傷,而傅洋身上的都是舊傷。

他的小腿從膝關節那裏開始被切斷了,手臂骨折,如今已經扭曲着長好,長久無法動彈讓他下肢萎縮,身上沒什麽力氣。

他的眼睛是被刺瞎的,但是還能感覺到一點光,只不過這微乎其微的一點幾乎沒有什麽用,他的世界裏除了漆黑只有黯淡的朦胧微光。

警察給了他們足夠的時間,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才來問話。

病房裏坐着四個人,傅洋、傅衍還有一位中年警察,姓趙,還有那天送傅衍他們來醫院的那個女警察。

“我們今天來就是想問傅洋一些事情。”趙姓警察說道,“小朋友你別害怕,你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們,我們一定會懲罰那些壞人的。”

他也有個這麽大的孩子,在一家人的照顧下長得高高壯壯的,這種差距太大以至于他在看到傅洋的時候都忍不住在心底痛罵那些人販子,而他的兄長其實也只是個剛剛長大的年輕人。

傅洋沒怕。

他臉上帶着那種乖巧的微笑,不論是誰說話都不回答,如果不是他依舊喜歡依偎在傅衍的身邊,他都幾乎要以為自己被痛恨着。

房間裏是長久的沉默,傅洋沒有說話,他睜着他的眼睛看向前方,就好像他什麽都沒有聽見。

趙姓警察又重新說了一遍,他們對這個可憐的孩子有着足夠的耐心。

傅洋還是沒有說話。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們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傅衍,他的弟弟這麽依賴他,他或許會有辦法。

但是他們不知道,這已經是傅洋沒說話的第三天。

一片寂靜中傅衍突然站了起來,他眼睛紅的吓人,好幾天沒好好休息讓他的臉色極差,看起來格外恐怖。

“你到底有什麽不滿意的?因為哥哥把你弄丢了?因為我來遲了這麽久?”傅衍突然開口。

“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你如果恨我就直說,你為什麽連一句話都不肯跟我講,你心裏有那麽讨厭我嗎?”他的聲音從一開始的壓抑變成後來的歇斯底裏。

兩個警察被吓了一跳,知道他也是情緒不對卻又忍不住用責怪的眼神看他:“你沖一個孩子發什麽火,他只是害怕你作為哥哥你還兇他?”

他的話沒攔住傅衍,他眼睛裏都是淚,只是硬生生忍着不掉下來,死死的盯着坐在床上的傅洋:“你那麽聰明,你為什麽不自己逃出來,你明明……”

“你在說什麽胡話?”趙姓警察狠狠地扯了一下他的肩膀,不讓他把後面的話說出來,“你是哥哥!這種話你怎麽說的出口!”

傅衍被他拉開了就沒再掙紮,病床上的傅洋依舊沒開口,只是沖着傅衍微微一笑。

傅衍狼狽的蹲在了地上,頭埋進雙臂中,大顆的眼淚砸在地上,濺開一小片水漬。

“诶,這叫什麽事啊!”趙姓警察嘆了口氣,看了看傅衍和傅洋搖了搖頭。

今天恐怕是問不出什麽了,沒理由繼續在這裏刺激這兩個孩子,他沖着女警察道:“小宋,我們走吧。”

幾乎在他開口的同時,傅衍站了起來,他臉上全是淚水狼狽的不成樣子,聲音卻強壓着平靜:“好,我出去。”

趙姓警察還沒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麽意思,傅衍就走出了病房,他消失在門後的背影故作倔強,又像是要被壓彎了的稻草。

在傅衍走出去以後,一直沉默着的傅洋終于開口了:“你們想知道什麽,我知道的都能告訴你們。”

兩個警察驚訝的說不出話來,門外的傅衍背靠在門上,心髒一下一下的抽痛。

警察有他的職業素養,既然傅洋願意開口他們也就開始記錄。

傅洋很聰明,在被帶走的時候他就沒再掙紮,也沒受傷。

他長得可愛,應該能賣給一個缺兒子的家庭,但是他太聰明了,他不像其他的孩子哭哭啼啼,他像是那種不管去了哪裏都能找回來的孩子。

所以他被賣給了一個乞丐團夥,外表上的優勢在這個時候沒能再幫到他,狠心的人不會給他完好的身體讓他逃跑,他被打斷了胳膊和腿。

新來的孩子還不需要出去乞讨,乞丐團夥一邊帶着他們往更遠的地方去,一邊給他們一點時間養傷,他們被關在偏僻的小村裏,而傅洋找到了機會逃了出去。

原本就不好的身體和因為受傷、虐待而疲憊的心神讓他在外面躲了一天之後就被抓了回去。

這一次,他作為出逃的例子,在所有的孩子面前活生生的剁掉了小腿,刺瞎了眼睛,成了那只儆猴的雞。

所有看到那一幕的孩子都乖的像個鹌鹑,不敢再生出半點其他的心思。

遭到如此殘酷的對待的傅洋差一點就丢了他的命,但是他硬生生撐了下來,他還活着。

只要他還活着,那些人就不舍的買他花掉的錢,要在他身上賺回來。

傅洋還記得在他第一次被送到街上乞讨的時候,有個男人在他的耳邊惡狠狠的說:“我知道你聰明,但是別想耍花招,就算你報警了,在他們救你之前我也能殺了你。”

傅洋不想死,死了的話就再也見不到哥哥了。

所以從那一天起,他變得很乖,乖巧的賺更多的錢,乖巧的受他們的控制,乖巧的過每一天。

好多時候他都快要支撐不住了,但是一想到他的哥哥,想到他此刻正在為他奔波,他就覺得自己還可以再堅強一點。

他們是相依為命的兄弟,血管裏流着他們痛恨的那兩個人的血,卻又将他們牽絆在一起。

他們最了解彼此。

在眼睛還能看得見些東西的時候,傅洋想着我還想再看哥哥一眼,後來看不見了,他就告訴自己,再聽一聽哥哥的聲音,摸一摸他的手,就這麽熬下來了。

然後,他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他不介意把自己痛苦的回憶翻出來給別人聽,但是不管如何,他的哥哥,他希望自己在他的眼裏永遠都是那個可愛的小孩,而不是現在殘廢的拖累。

趙姓警察聽着他平靜的語氣,就像是在說着毫不相關的人的事情,沒有半點的怨恨,而宋警察這個時候已經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那你為什麽不願意告訴你哥哥,他很關心你,他很愛你。”趙姓警察忍不住問道,“你找了你很久才有了今天。”

傅洋聽着他的話,臉上露出甜甜的笑,有幸福的味道。

他說:“我不能成為他的拖累。”

傅衍站在門外,眼淚無聲的掉。

這天以後,傅洋的身體越來越差。

他的事情吸引了社會大衆的眼球,無數的好心人為他祈福為他捐款,越來越多的醫生圍繞在他的身邊,卻終究沒能阻止他的離開。

在最後清醒的時間,他對傅衍說了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話。

“哥哥,我好想你,我好喜歡你,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傅衍終究還是失去了那個他放在心尖上呵護着的珍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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