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盛夏的天總是黑的比較晚，西邊的紅霞亮極了，日頭的餘溫依舊讓人皮膚滾燙。
等天色逐漸昏暗下來的時候，傅衍他們依舊沒有等到前來尋找他們的村民。
他們幾個游客的消失完全沒有觸動任何人的心，就好像在他們支付了租船一天的費用之後就失去了所有的價值。
宋玉開玩笑般說道：“等明天那個大爺發現船沒還回去會不會為了那一百塊來找我們？”
雖然可能性不大，但是到底有那麽一點可能在，只是除了宋玉自己以外誰都沒笑。
因為他們等不到明天。
游客們晚上要住在村東頭的那棟老房子裏，而不是在這個沒人來的河中小島上。
晚上回不去那棟老房子的話這個游戲世界估計就通關失敗了，那樣的懲罰比起從這危機四伏的河中游回去更壞，所以這個時候大部分人都已經在考慮游過去了。
河其實并不怎麽寬，就算是不會游泳的人也打算着要不抱着捆草看看能不能飄過去，而傅衍卻想着他可以先過去，然後再找船回來接顧聞聲他們。
雖然明知這危險很大，但是讓他抛棄他們是不可能的事情。
随着天色漸晚，一行人的臉上焦急之色也越盛，畢竟危險總是讓人畏懼。
“你怎麽這麽冷靜？”傅衍看向顧聞聲，頗有些打趣的問道，“不是不會游泳嗎？要不要我帶着你過去？”
顧聞聲搖了搖頭：“是不會，但是也不至于一點生路都沒有。”
他的話本身就帶着幾分預言的味道，宋玉一直将他的話當成指南，從來沒有懷疑的時候。
顧聞聲突然看向傅衍，有些疑惑的上下打量着他，看的傅衍都有些毛骨悚然：“你這麽看我幹嗎？”
“哥，你不會是把影子忘記了吧。”分明是疑問的話卻用肯定的語氣說出來，顧聞聲話音剛落的時候傅衍自己也有些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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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他好像還真的從來沒有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想過把影子叫出來，不管是在醫院裏那個漆黑狹窄的樓道裏還是現在這看似平靜實則隐藏着巨大危險的河畔，分明影子曾經告訴過他有危險的時候只要叫他出來就行了，只是下意識的傅衍把這件事情抛在了腦後。
宋玉光是看着傅衍臉上尴尬的神情就知道顧聞聲猜的沒錯，當下也有些吃驚，該不會傅哥從一開始到現在就沒有讓影子出過力吧……
他這麽想着，也這麽問了，傅衍只能尴尬的笑笑。
“雖然影子出場消耗的積分非常高，五個小時就能把通關評分SS得到的積分消耗幹淨，但是傅哥你也不用這麽節約吧，畢竟是五個小時呢……”宋玉表示他對傅衍這種行為非常難理解。
雖然想拿到SS級通關評分并不容易，但是只要不是太依賴影子自身的能力，他的存在都将成為通關的利器。
傅衍又能怎麽辦呢？難道說他忘記了？
顧聞聲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後示意宋玉閉嘴，輕聲道：“哥，這不是以前了，有些事情不需要自己一個人扛，你有影子，你還有我，你——要習慣這樣的生活。”
很久以前的顧聞聲也是這樣，什麽事情都自己憋着，什麽人都不依靠，習慣了自己一個人以至于連求助對他而言都顯得沒有意義，是他的影子慢慢的改變了他，而現在，他希望自己能讓傅衍從以前的生活中走出來。
當然，要不是傅衍和他的影子的關系是無法分割的，顧聞聲巴不得他的身邊只有自己一個人。
只是這些話他心裏可以想卻是不能說出來的，表面上他依舊正經的很。
“哥，雖然這麽說可能有些殘酷，但是影子和執編者本就是同生共死的關系，再加上影子是不會死的，就算你不說他們也會拼了命的拯救你，我們唯一能做的只是把他們當成自己的親人而不是道具，在這個世界裏活下去是兩個人的事情。”顧聞聲說道。
“道具？”傅衍敏感的抓到了其中的一個詞。
宋玉抓了抓頭發，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傅哥，誰也不能保證被鏡子拉進來的人不是亡命之徒，就像顧說的，只有執編者活着影子才能活，執編者死了影子就會完全消失，所以有一些執編者根本不把影子當人看，只是當做一個不會死的道具罷了，這就是“影子道具論”，這種言論有很多的支持者。”
“你遇到的這樣的人可能不多，但是說實話黑卡大廳中這樣的執編者并不少，越是危險的時候越能看出他們對影子的态度，當誘餌什麽的已經是很客氣的了，平時也是以折磨他們為樂，偏偏性命捏在他們手上影子也沒法反抗。”
“這樣嗎……”傅衍有些驚訝，他目前遇到的執編者中暫時還沒有看到這樣的，但是的确以影子的尴尬處境有這樣的遭遇并不是不可能。
“吶，傅哥，我給你舉個例子。”宋玉指了指面前的河，“我們之前不是看到了水裏有東西在？如果說今天出現在這裏的執編者都是‘影子道具論’的支持者的話，他們很可能就會直接把一個影子送下去看看什麽情況，至于讓誰的影子去這是執編者們考慮的事情，能不能活着回來就不在他們考慮範圍內了，反正通關了之後就複活了。”
宋玉直接點出了這個世界的殘酷，讓本以為執編者和影子之間的關系還是很和諧的傅衍明悟，畢竟是明确的支配者和被支配者的關系，他其實早該想到的。
“而且傅哥你知道可支配能力吧！”宋玉問道。
傅衍點點頭，每次通關的時候都會聽到這個名詞，奈何他一直都沒有得到過。
“執編者和影子的能力是不通用的，但是都可以從外界獲取。”
“普通的世界裏是很難得到這種能力的，但是在一些比較少見的世界裏各種古怪的能力出現的可能性就會比較大，而且某些游戲世界裏的怪物什麽的自身就會帶着某些神秘的能力，被他們傷到如果能活下來很有可能會産生免疫甚至獲得這種能力。雖然概率微乎其微，但是那些執編者就會有意的讓他們的影子陷入到危險之中去。”
“诶，反正你只要知道我們要盡一切能力活下去，誰都不能決定自己成為影子之後遇到的執編者是什麽樣的，好歹保證自己的存活然後和影子友好相處吧！”宋玉這麽總結道，在傅衍旁邊的顧聞聲也是贊同的神情。
傅衍除了他的弟弟就沒争過什麽，活着是他們最大的願望，他并不是一個施暴者，所以他不會對影子做出什麽過分的事情。
但他奇怪的是，影子在一開始的時候的确是提醒過他，但是後續卻沒有再提起過，這又是為了什麽。
顧聞聲看着傅衍沉思的側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他在等你，等你真正的意識到你和他是一體的。”
這麽說來，傅衍對于影子的了解除了他自己告訴傅衍的真的少的可憐，不知道對方的能力，什麽都是一片模糊。
“那我們現在要讓影子幫忙過河？”傅衍問道。
只不過就算影子出來了好像也沒什麽辦法，他既不能變出一條船，也不能單槍匹馬拖住水底下的那個東西，目前的辦法除了游過去之外好像也只能游過去了。
“傅哥，可使用能力可不是随随便便的簡單東西，你知道顧大哥能幹嘛嗎？”說起顧聞聲，宋玉簡直比他本人知道的還要多，他伸手比劃了一下，“就這麽‘嗖’的一下，河水就能結冰，我們就可以走過去了。”
結冰？
傅衍看向顧聞聲的時候沒錯過他眼底的那一分得意，突然就有一種一切都變得夢幻起來的感覺，雖然他現在身處在這個世界本身就不是正常的事情，奈何結冰這種能力看起來太像魔法這一類的，以至于與其他的頗有差距。
“再等一會，如果天色黑下來的時候還沒有其他的辦法的話就只能這樣了。”顧聞聲說道，雖然影子有着強大的能力，但是他們出場的消耗也的确很大，大部分執編者也都知道能不用到影子就不用到影子。
除了傅衍他們之外的其他人大概也都在等，等天黑到來的時候，等他們真的沒辦法在別的地方找到希望。
傅衍本來很想見識一下所謂的可支配能力，但大概他是沒有機會了，因為在天色再黯淡些的時候，水面出現了動靜。
那動靜并不大，一開始只是一個小小的漩渦，只是在場的每個人神經都緊繃着，一點風吹草動都不會放過，更別提平靜的河面上突然出現的漩渦了。
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看向河中央的地方。
漩渦最開始毫無動靜，但慢慢的那河水中就染上了幾分黑色，像絲線一般順着漩渦的流轉而運動着。
早先下過水看到過水底下的景象的傅衍第一時間便意識到那漩渦中的不是別的，正是水裏那個怪物的頭發。
随着時間的流逝，漩渦變得越來越大，而其中扭曲的黑發也越來越多，幾乎将那一處漩渦都占據了，仿佛在旋轉的不是水，而是一團黑發。
獨自一人站在一處的李倩面色慘白，在看到那黑發的時候明顯有幾分畏懼，因為她早就見識過那些黑發的力量了。
而王曉娜幾人則露出了肉眼可見的嫌惡，畢竟那些像蟲子一樣扭動旋轉的頭發着實沒法給人帶來幾分好感。
之前在水下的驚鴻一瞥，傅衍只看到了頭發，但是并沒有想到這些頭發居然會有如此之多，如今河道裏密密麻麻的幾乎都是頭發。
于此同時，在河對岸立着的房子的燈很快就熄滅了。
在傅衍他們呼喊的時候那些房子裏沒有人出來，但是河面上動靜一起之後卻連燈都沒了，可見三龍村的人其實一直關注着他們的動向，同時也知道這河道裏有着什麽東西，也畏懼着這個東西。
顧聞聲和宋玉的神情也凝重起來。
等到後面，傅衍他們甚至聽到了笑聲，從水底傳來的悶悶的笑聲，像是隔了一層巨大的屏障一樣聽不真切卻真實存在着，這聲音雌雄莫辨，傅衍這才想起來剛剛那一眼他都沒能看出對方到底是男是女。
但這笑聲又像得到了樂趣般沒多少惡意，只是沒有人放松警惕。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那黑發雖然越來越多，到後來甚至占據了整個水面，但是一直都沒有對傅衍他們動手，反而有什麽東西從那漩渦中浮了起來，等到那東西露出的部分越來越多的時候，傅衍他們才驚覺那正是同沈文一起消失的船。
沒過多久船就整個出現在了水面上，上面濕漉漉的，還沾着些水草，正是剛剛從水底下浮上來的。
所有人都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難道是将船還給他們好讓他們回去，這無論如何都是說不通的。
但是對方的想法他們無法揣度，很快船無風自動慢慢的從河中央向他們所在的這處飄來，最終撞在了小島的邊緣，穩穩的停在了那裏，連拴在船頭的粗繩子也随着水流飄到了河岸邊上。
原本占據了整個河道的黑色長發沒入了水中消失不見。
雖然他們沒有看到水下那東西的真面目，但對方的确是将他們失去的船原原本本的送了回來。
“這是什麽情況？”龔明問道。
其實在場所有人都不知道為什麽這艘船會被送回來，畢竟對方已經殺了沈文，并不是什麽友好的存在，對于他而言，剩下的人沒有過河的工具迫不得已下水似乎對他更有利。
而眼下，天色漸黑，再不回去就會有危險，船已經送到了他們的面前，一切都等着他們做出選擇。
龔明把視線投向了傅衍三人，從先前傅衍他們被李倩騙下水之後他們突然意識到了這幾人似乎并不像看起來這麽簡單。
“我們要上去嗎？”
傅衍則看向了顧聞聲，要不要上去，上去之後是不是會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這些事情交給顧聞聲判斷才是最好的。
顧聞聲只是看着船尾的地方，在他的注視之下，一小串黑色的頭發緩緩的從上面滑入了水中。
雖然這些頭發已經把船送了回來，但是依舊在關注着他們，而不是像它表現的那樣消失的幹幹淨淨。
又過了好一會，顧聞聲沖傅衍點了點頭，道：“我們上去吧，天要黑了，該回去了。”
宋玉和傅衍自然不會反對，而有了他們帶頭，龔明和王曉娜三人也就放下了心，反正大家都在一起，顧聞聲幾人也不會白白送死，肯定有什麽理由在。
只有李倩站在原地猶豫着，她被拖入水中之後就對那些黑色的頭發充滿了畏懼，鋪天蓋地将她包裹住的黑色發絲讓她無法呼吸，緊的甚至連水都感受不到，以至于她現在光是想象都會腿軟。
但是除了她以外的人都上了船，只有她一個人站在原地。
“你們不怕它待會把船弄翻嗎？”李倩努力壓抑自己的恐懼，“如果船翻了，你們一個都活不下去！”
對着她像是詛咒的話語，王曉娜也忍不了了。
沈文的死的确讓她們對李倩充滿同情，但是後續的發展又讓她們知道這之中恐怕有着什麽隐情在，李倩并不無辜，這種同情就慢慢的打了折扣。
“你要是不上來的話，我們就走了。”王曉娜的聲音中帶了些不耐煩。
李倩又猶豫了一會，才一咬牙上了船，她的确害怕極了，但是她也知道留在這裏等待她的絕對不會比現在更好了，她必須回到那棟房子裏。
李倩也上船之後，顧聞聲他們就撐起了手裏的竹竿。
傅衍将船頭綁着的那根麻繩拉回了船上，上面纏繞着不少黑發，看起來怪惡心的。
夕陽的餘光還在，他們順着來時的路回去，期間那頭發又出現了，攀附在船的邊緣扭動，甚至隐隐有拉扯着船的姿态，船身在水中上下起伏。
所有人都面色緊張，生怕一不小心船就翻了。
顧聞聲一邊注意着傅衍，一邊警惕着随時可能發生的意外，已經準備好來一場水上逃生了，但意外的是他們的船就這麽搖晃着轉進了他們來時的那個河道，船上的頭發就慢慢的消失了，船身也非常平穩。
傅衍悄悄的松了口氣，這大概代表着他們安全的回來了。
進了河道沒多久，傅衍幾人便發現他們早上租船給他們的那個老頭依舊坐在原來的地方，他的腳邊點着一盞燈，就照亮了一小塊地方，映的他蒼老的臉上有幾分詭異。
“你們回來了。”老頭露出了一個笑容，“我還以為你們不回來了。”
他在衆人的沉默之中從船頭看到了船尾，臉上的笑容就越發的明顯。
他已經發現和去的時候相比，船上已經少了一個人。
但老頭什麽都沒問，他只是從船上拿起了那根纏繞着無數頭發的麻繩拴在了一邊的石柱上，将這條濕漉漉的水泥船固定在這個小小的河道裏，然後看着傅衍他們一個個的走下來。
李倩一踏到岸上就撲到了一邊嘔吐起來，誰也不知道在這短短的時間裏她究竟經歷了多大的精神折磨。
老頭看他們都下船了就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提起腳邊的燈就要離開。
顧聞聲突然叫住了他。
“大爺，你不好奇我們的同伴去哪裏了嗎？”
老頭楞了一下，沒想到顧聞聲居然會這麽問，不過他很快就回答道：“你們年輕人的想法我也猜不透，是看小島上的風景不錯，準備在那邊過夜嗎？”
他蒼老的語氣中帶着點不易察覺的惡意，在這夜晚卻又無比的明顯，渾濁的眼睛被小燈照着暈開來一片白光，蒼老的不像一個人。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那座連名字都沒有的小島那有什麽風景，只是一小片荒地罷了，而他們失去的隊友沈文也的确留在了那邊，把命留在了那邊。
看樣子老頭是知道水裏有危險的，只是沒有提醒他們罷了。
老頭說完就晃晃悠悠的走了，李倩站在河邊死死的盯着他的背影，眼裏是仇恨的光芒。
天已經黑了，除了傅衍他們住的那排房子那邊沒有路燈，他們得盡快回去了。
好在三龍村并不大，他們很快就回到了老房子那裏。
他們剛到的時候，隔壁的女主人就跑了出來，似乎對他們的回來有些驚訝：“你們怎麽現在才回來，都這麽黑了，老古叔說你們去小島上了，那裏有什麽好玩的呀，還不如後面的荷花塘呢！”
“老古叔？”
“就是租船的那個老大爺呀！”女人眼尖的發現了他們之中少了一個人，卻又不動聲色的繼續問道，“你們還沒吃飯吧，我飯都做好好一會了，來來來，先吃飯。”
她招呼着衆人進去，臉上依舊是先前那般的熱情。
傅衍站在旁邊看了眼顧聞聲，女人提到了“荷花塘”，那是他們明天要去的地方，但是從這個女人口中說出來的話傅衍總覺得又帶了點什麽不祥的色彩。
一切只能明天再看了。
一行人在隔壁家吃了晚飯洗了澡，最後聚集在東邊的屋子裏。
昨天這個房間裏還有沈文，但是今天，這個人就永遠的消失了，再也不會出現。
李倩冷着一張臉坐在床上沒說話，其他人也沒多關注她。
“明天要去看荷花。”龔明說道，他手上捧着的是出現在他背包裏的那張地圖。
說到荷花就肯定有水，他們今天在水邊呆了一天，光是想到水就心裏難受。
“我們接下去該怎麽辦？”王曉娜問道。
第一天就死了一個人，明天也可能會出事，每個人都有可能遭遇危險。
雖然還算冷靜，但是他們已經被今天出現的頭發弄得有些不安。
顧聞聲站在樓梯口，朝下面看了眼。
樓道的燈亮着，看的還算清晰，樓梯筆直往下是他們還沒去過的地方。
“今晚去下面看看吧。”顧聞聲道。
吳斌和龔明還有王曉娜互相看了眼，明顯有些猶豫，今天剛剛在水上遭遇了一回意外，現在又要下去冒險嗎？鬼知道下面到底有什麽。
傅衍也朝下看了眼，因為燈光的緣故倒沒有昨天看起來那麽可怕。
他明白顧聞聲的意思。
“白天我們要出去，像今天一樣不一定能在白天回來，如果要想下去的話，恐怕只有晚上的時間了。”傅衍溫聲道。
“下面應該有些我們需要的線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