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個小瘋子
郝薇香幾乎驚呆了。
和自來熟又膽子大的莉迪亞不同,曾經天真爛漫的名流小姐已經成為了一位封閉自閉的老女人。
郝薇香在長久以來都拒絕着任何的社交和靠近,為了保護自己,甚至将傭人們都從她的感知範圍內劃去,拒絕任何的陽光。
她身邊只有兩位照顧她許久的女仆。
絕大多數時候,她只需要在這間曾經的婚房裏自怨自艾。
在絕望和痛苦中一點點折磨自己。
但在猝不及防間,她秘密的堡壘闖入了一個調皮又可愛的女孩子。
凝視着她天真的面孔,郝薇香再一次感到一種心碎的滋味。
像是在慨嘆自己曾經的癡傻,又似是憤怒她不請自來的闖入。
但她終究是個大人,一個接受過合理的教育的女性,不可能任性負氣地把怒火撒到小姑娘的身上。
而小女孩依然滿懷期待地注視着她,沒有嫌棄,也沒有驚詫和恐懼。
她注視着她。
就好像看着其他任何的生命一般。
在孩子的眼裏,一切都是平等的。
沒有貴族和平民,也沒有傷害和指責。
她不知道郝薇香是為家族帶來恥辱的被抛棄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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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覺得自己這番放在外面去簡直驚駭又恐怖的打扮引人唏噓。
她只是注視着她,就像是在看任何的花花草草,在看任何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莉迪亞安靜地看着這位有些古怪的女士,她并不覺得她真的很特殊。
盡管她的意識告訴着她,這樣的言行舉止和打扮女人就是這個時代的怪胎,沒有一個女性會像她這樣。
但她同時又冥冥中覺得,搞藝術的人在癡心設計作品的時候,什麽古怪的造型沒有,無論是手上的作品還是自己的打扮,天南海北各色各樣的多了去了,不過就是在昏暗的房間裏穿了個婚紗,朋克也好行為主義也好,那又有什麽好奇怪的呢?
雖然這一串東西莉迪亞一個字都不懂,但這并不妨礙莉迪亞給郝薇香留下一個“不是什麽怪人”的印象。
既然她不是什麽特殊的人群,那莉迪亞又為什麽要怕這個看起來過分纖細和脆弱的女性呢?
郝薇香慢慢地反應過來,目光在她幹幹的嘴唇上停留一會,她可愛的小蘋果快要皺成了一團。
這帶着點委屈和小期待的表情讓她無法抵抗,盡管她現在對整個世界、所有的人都充滿着恨意和厭棄,然而她無法拒絕一個天使。
又有哪個三十不到的失意女性會殘忍地拒絕一個宛若天使般神秘地降臨眼前的無害的女孩呢?
郝薇香緩緩地站起身,走上前,牽起了她的手。
踏出那一步的瞬間,她幾乎要摔倒,似乎用盡全身的力量才撐住了自己。
握着女孩子柔軟的小小的手,郝薇香才有種莫名的恍然,自己似乎很久沒有這樣站起來,走向另一個屋子了,哪怕那個屋子是餐廳,她依然感到了恍惚。
莉迪亞完全沒有懷疑,如同她敏銳的感知,她的膽子也大得驚人。
如果眼前是個粗魯的壯漢,她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躲避、逃跑和隐藏。
但眼前的正是郝薇香女士本人。
盡管郝薇香打扮古怪甚至渾身上下流露出一種孤僻又瘋癫的氣質,但她依然是個會用花瓣熏香并且盡力維持自己的優雅和體面的仍未完全熄滅少女心的女性。
當一個女性放棄了打扮和收拾自己,讓自己就這樣放任沉淪,失去了丁點的愛美之心,她才是真正失意而絕望的模樣。
郝薇香慷慨地為莉迪亞提供了各種水果,甚至還讓女仆給她準備了适合小朋友吃的米糊。
莉迪亞沒有任何疑心地吃着,班納特家的人再有先兆,也不可能預料到他們家居然有個姑娘敢大膽到跑到數公裏外的莊園去“冒險”,而在莉迪亞看來,在郝薇香這裏用餐和在盧卡斯家裏吃東西沒有任何區別。
莉迪亞開心地吃着,郝薇香雖然沒吃,卻沒有什麽胃口。
她一向如此,不規律地飲食和幾乎不見陽光讓她的身體過分慘白、纖細和虛弱。
她坐在位置上發着呆,等莉迪亞吃得差不多了,才對女仆點點頭。
女仆薇薇安小聲地問着莉迪亞各種事情,比如她的爸媽,比如她如何過來的等等。
根據她的回答,女仆很快就明白了,感到驚詫的同時再度為莉迪亞的大膽震驚。
莉迪亞說得有條有理,言行舉止也很是乖巧妥當,禮儀良好,有着出色的教養。
如果不是知道她真的是偷偷溜進莊園的,誰也想不到這樣一個可人兒是如此的大膽。
郝薇香好像在聽,又好像沒有。
她再一次陷入了某種恍惚之中,而她經常這樣。
稚嫩的童聲帶着歡笑,在這種安靜到連走路聲和說話聲都不敢輕易響起的莊園裏回蕩。
郝薇香怎麽也不可能對着別人家偶然到他們莊園的小孩說不許你笑聲和說話,而這樣的滋味——其實并不如她所想的那般難熬。
至少在這樣童言童語的聲音裏,郝薇香的心情是平靜的。
沒有怒火,沒有煩躁,沒有絕望。
她只是單純地覺得平靜,就像是舒服的月華照在身上。
帶着點冰冷的疏離,卻同樣有着光特有的亮度。
沒有陽光的刺目和灼燒感,郝薇香是如此安定。
她就坐在一邊,板正地挺直着脊背,安靜地聽着。
似乎并沒有特定的指向,也沒有說話的意思。
但她依然維持着貴族小姐該有的體面和優雅,盡管她面容憔悴又虛弱。
“薇薇安,你為什麽不帶她逛一逛呢?”
過了一會,郝薇香突然看向她的女仆忠誠善良的薇薇安。
她的兩位女仆,一位是寡婦,很能幹,也做些粗活,另一位就是莉莉安,負責郝薇香的日常,有時候也會在廚房幫忙。
莉莉安有一點驚訝,但随後她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
“是的,女士。”
“那我一會來找你玩哦。”
莉迪亞并沒有拒接,她對這個地方充滿好奇,這裏的每個人每樣東西都對她有着別樣的誘惑。
郝薇香隔了一會,直到莉迪亞跟着薇薇安走遠了,才慢慢地點了點頭。
雖然沙提斯莊的大部分房間都被封了起來,或者廢棄多時積了不少灰塵了,但應付一個小姑娘的好奇心還是足夠的。
薇薇安對這位年幼的小客人表現出了極好的耐心,她是個正常人,也沒有經歷郝薇香那種刻骨銘心的情殇,能夠在這座孤獨的莊園呆那麽久,她已經十分不容易了。
如果不是郝薇香身邊離不了人,而這裏的薪水又很豐厚,她也許不久後也會像其他的仆人一樣辭職離開。
薇薇安非常樂意為這個小姑娘講解這裏的一切。
莉迪亞的話不算多,也不少,但她嘴巴可甜,哄人一絕,她又極會看人眼色,薇薇安也有心想要逗逗她,讓她對沙提斯莊有個好印象,而不是把這裏當做什麽鬼屋。
這一來一去,兩個人說得可歡快了,這交流着實讓人舒服。
一高興,音量自然也就控制不足了,原本壓着聲音也着實不容易。
整個莊園開始傳出一點歡快的言語聲,不熱鬧卻多了一點人氣。
郝薇香也聽到了。
事實上,在薇薇安帶着莉迪亞過來餐廳這裏的時候,她就已經聽得清清楚楚了。
也許是她的精神真的出了些問題,她有時候會過分敏銳到神經質了,受不得一點大的聲音。
但今天,她确信自己真的并不讨厭這種感覺。
“郝薇香女士,我可以再來找你玩嗎?”
薇薇安告訴她,她必須要回家了,不然就太晚了。
而薇薇安會親自陪同,請盧卡斯家的車夫駕着沙提斯莊的馬車送她回去郎博恩,薇薇安會代表郝薇香女士親自和她的家長班納特夫婦說明情況。
郝薇香久久地沉默着,半晌之後,才點點頭。
薇薇安稍微松了口氣,她真怕女主人會突然發病趕人,吓到小朋友。
“那我……”莉迪亞開始掰手指,算了算之後,随便地比了個5,“那我三天後找你玩好不好?”
“好。”郝薇香慢慢地點點頭,居然答應了下來。
“不過這一回你一定要得到你爸爸媽媽的許可啊。”薇薇安不放心地補充一句,随後抱起她,請示之後送她回去了。
郝薇香坐在那裏,沒有多的動作,宛若一尊被抛棄在一邊的雕塑。
薇薇安帶着莉迪亞離開了沙提斯莊,大門關上的聲音她沒有錯過。
過分的神經質讓她的聽力變得極好,盡管視力可能有所下降,但在黑暗的環境裏,一切都是如此明晰。
人生失意,日複一日的折磨和等待,還未完全消磨她最後的一點良知與善意。
最終将其理解為真是命運讓他們相遇,是上帝給予她的一次救贖。
這很不可思議。
但莉迪亞的到來就如同敲響古舊城堡的鐘聲,在這座閉塞又沒落的古堡徹底的沉寂和死去之前……
她的到來,如同打開封閉的天窗,将陽光從閉塞的窗戶中照進來的那一股力量,她會這座即将死去的城堡注入了全新的活力。
年輕的生命為郝薇香即将枯萎的心帶來了一點點的生命的希望,郝薇香依然還在那個封閉的房間裏靜靜地注視,但她願意讓因為莉迪亞而打開的縫隙透進一點點的光。
也許最初只是破碎的一點點光斑,但總有一點她會向陽光的地方更靠近一點,更進一點,然後伸出手來。
可能她永遠也不會離開這間封閉的房間,正如同被抛棄的傷害永遠不會愈合,但她會向陽光更進一步,直到那一點點溫度和力量,支撐着她繼續下去,更久地撐下去。
“您怎麽了?”
另一位女傭輕聲地問着。
“我看到了陽光……陽光透進來了。”
郝薇香笑了,很淡卻讓人一下愣住。
“并不□□,也不讨厭……真不可思議……”
女仆手裏還拿着木條、螺絲刀等工具,郝薇香先前讓把所有窗戶都封起來,這個工程量很大,莊這裏又只有兩位女仆,主人不願意讓其他工人進來,那就只能他們自己慢慢來。
到現在為止,不過是将将把一樓的房間和二樓女主人的卧室窗戶封好了。
郝薇香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她想到了和莉迪亞約定的話語,盡管并不太相信他們家會讓這個小姑娘再來名聲恐怖的沙提斯莊,對于她不能再來了也有些遺憾和惋惜,但郝薇香的心裏還是帶了一點點的期待。
如果莉迪亞來了呢……?
“先等一等吧。”
“什麽?”
“小姑娘大概是不喜歡這樣閉塞昏暗的環境的,所以……等一等,如果她不來了……你再繼續封上吧。”
“好的。”女仆壓下了自己驚訝的表情,低頭應下。
作者有話要說: 這本我一定寫得瑪麗蘇一點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