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當天,李越果真着人将獵物分給了劉家的幾處莊子,其中也包括劉離正住着的那處。
因為是禦賜的東西,所以管家必須朝劉離報備。劉離聽聞這話的時候,正在後院和幾個暗衛切磋,聞言後不由怔了一下,不慎被一個暗衛一腳踹中腹部,直接飛了出去。
“主人!”那暗衛吓了一跳,趕忙下跪。
劉離有些狼狽的爬起來,朝他揮了揮手,示意無妨。
“是陛下着人送來的?”劉離問道。
“是。”管家道:“都是些野物,說是陛下親手獵的。”
“陛下有口谕沒有?”劉離問。
管家搖了搖頭:“沒有。”
劉離眉頭一緊,心道難道那小祖宗知道自己回京城了?不過他随即便打消了這個念頭,依着李越的性子,知道自己回來了不可能連個話也不帶。
那管家又道:“不過,送來的人說,咱們附近的幾個莊子上都有,不止送到了這裏。”
“哦……”劉離聞言點了點頭,這是用了劉家的獵場,所以在犒賞?
不過那小祖宗向來不在意這些事情,今日之事恐怕是旁人在旁點撥的,至于這旁人是誰,除了趙尋恐怕再無人能想得這麽周到了。
劉離這麽一想,又覺得有幾分挫敗。他自認自己為李越可以赴湯蹈火兩肋插刀,從前在這世上,再也沒人對李越能比他劉離更好。
可趙尋做到了。先前在漓州之時,當賀竹将配好的藥給劉離托他帶給趙尋時,劉離就知道自己輸給了趙尋。
他回京城之後,又聽聞了趙尋在宴席上所做的一切,不得不承認,即便是他,也不可能想得那麽周到,而且處處都在不露痕跡的為李越着想。
劉離只想保李越的命,可趙尋不止要保李越的命,還要保李越奪回本該屬于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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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岸曾言及趙尋此人,身有大志卻深藏不露,當時劉離只覺得趙尋此人心思深沉,恐怕會利用李越。可如今看來,趙尋這滿腔的志氣和經綸,竟然都毫不吝啬的給了李越。
劉離心道,輸給趙尋,倒也沒什麽不甘心的。
他堅持到如今的無非也就是一縷執念罷了。
大多數時候,人們心裏的執拗都是源于不甘心,輸了卻沒有輸的心服口服。待意識到自己輸的徹底且無可挽回之後,那份執拗便很容易消散了。
劉離不知怎麽的,心裏像是放下了一塊大石頭一般,瞬間覺得天都變藍了不少。他親自去看了送過來的野味,着人今日便烹了分給府裏的護衛們。
黃昏時,有人朝他房裏送了些烹好的野味,他看着分量足,估摸着吃不完,便端着打算去分給別人,沒想到一出房門剛走了幾步,旁邊的樹上突然掉下來一個人,正好砸到了他的腳邊。
劉離差點一腳踹上去,好在那人臉朝上,被他認了出來。
“趙小五!你能不能行?我門前的樹你也爬?”劉離一手端着個乘着野物的瓷盆,一手扶額,簡直哭笑不得。
趙小五從地上爬起來,手上還纏着繃帶,望着劉離有些局促,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索性又閉上了。
他尚未正式編入護衛隊伍中,而且身份特殊,所以一直住在劉離旁邊的廂房裏。最近大概是因為身手被劉離诟病了多次,所以立志要加緊練習,見了樹就忍不住要爬。
劉離原本還要損他幾句,但看少年一副又囧又喪的表情站在那裏,又有些損不出口了。
劉離心道,這小子也不容易,爹不疼娘不愛的,先是當了俘虜,受了欺淩,又跟着趙尋到了大餘,如今卻只能在這莊子裏和自己朝夕相對。
他雖然沒開口問過,但想必這趙小五是不怎麽喜歡自己的,平日裏見了面連個閑話都不說,張口閉口劉大人,真是疏離又冷漠啊!
“你們家王爺托人送來的,我們全府都沾了你的光。”劉離說罷将手裏的瓷盆塞給了趙小五,還順口編了謊,想着知道是趙尋送來的,趙小五應當更高興一些。
“多謝劉大人。”趙小五目光果然亮了幾分。
“嘶……”劉離盯着少年打量了片刻,表情不太愉快。
他性子原本便随性灑脫,嘴巴更是賤的無人能及,最近這段時間只是因為心情不好,所以嘴上積了點德。
原本他今日沒打算撩撥趙小五,但對方開口又是劉大人,他聽着便有些嘴癢癢,不太甘心就這麽放過對方。
趙小五察言觀色,而後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端着的野物,福至心靈的道:“劉大人還沒吃呢吧?要不咱們一起?”
“呃……好吧。”劉離被他一問,突然感覺肚子也餓了。
劉離先去洗了手,這時才注意到少年的手依舊包着。他讓對方先去了屋裏,而後去擰了塊布巾讓少年淨了手。
這個季節的野味正是時候,莊子裏的廚子又是老手,做出來的味道自然不俗。
劉離見趙小五一只手不方便,于是主動幫對方将肉和骨分好,放到了對方面前的碗裏。
他一邊吃一邊随口問道:“你手怎麽了?”
趙小五道:還是“那日被樹枝刺了。”
劉離眉頭一擰,想起了那日趙小五的慘狀。要說這少年其實并不是很笨,大概是寄人籬下比較縮手縮腳,所以處處表現的都不盡如人意。
但劉離幹的就是識人善用的事兒,所以自認看人還算比較準,他口中一直嫌棄趙小五笨,但心裏還是認可對方的能力的,只是目前他還沒有看到而已。
“怎麽腫的這麽厲害?”劉離瞥了一眼少年包着的手,隔着布巾都能看到傷口腫了。
趙小五用另一只手抓着肉往嘴裏送:“不知道。”
“找大夫看過嗎?”劉離又問。
“沒有。”趙小五道。
劉離眉頭一擰,伸手捏了一下少年受傷的那只手,雖然沒用力,但還是看到少年的眉頭明顯的皺了一下。
“疼嗎?”劉離問。
“嗯。”少年點頭道。
“疼怎麽不叫出來?”劉離道。
“叫了也還是疼啊。”趙小五道。
這是什麽歪道理?不過聽着很像那麽回事。劉離擡眼又仔細看了一眼對方,心道這小子好像不怕疼,那日看他把樹枝從手中扯出來的時候,真像是別人的手。
對自己都那麽狠,看來果真不是個善茬。
可以培養培養!劉離心道。
“回頭找大夫瞧瞧吧,怕是不太好。”劉離道。
“謝劉大人。”少年忙道。
“能別這麽叫麽?聽着像個貪官。”劉離道。
少年擡頭看他:“那怎麽叫?”
怎麽叫?劉離想了想,他訓練出來的護衛和暗衛私下都叫他主人,趙小五倒是可以跟着一起叫。
“……主人?”劉離道。
“那不行。”趙小五忙道。
“那叫大哥?”劉離道。
“劉大哥。”少年開口道。
劉離一臉無奈,感覺這個稱呼也是土的掉渣,像是在稱呼一個莊稼漢子。若是當初自己跟着爹爹的姓,姓楊,那該多好哇!
兩人吃飯的空擋,劉離便着人去找了府裏的大夫。大夫來了之後,查看了趙小五的手傷,面色有些凝重。
果然,布巾拆開之後,少年的手又紅又腫,傷口還滲着血,竟然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
“怎麽會這樣?”劉離問道。
他平生不知看過多少傷口,但沒有中毒或者感染的情況下,一般不會出現這種情況。趙小五這手是樹枝戳的,總不至于中毒吧?
“這是木刺留在了傷口中沒有取幹淨,所以就這麽包起來,傷口只會越來越嚴重。幸虧今日發現了,不然這手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呢。”大夫檢查過後道。
劉離聞言望向趙小五,問道:“你自己手疼,難道自己不知道裏頭沒弄幹淨嗎?”
趙小五一臉委屈的道:“誰手傷了都疼啊,我哪兒知道是沒弄幹淨,我想着過幾天結疤了可能就不疼了。”
劉離當真是無言以對,這小子能活這麽大估計靠的是運氣。
“咱們先把傷口清理幹淨吧。”大夫開口道。
劉離聞言登時打了個寒戰,以他的判斷來看,八成大夫要把趙小五的傷口撐開,把留在裏頭的木刺挑出來。可這傷口已經這樣了,再取出木刺,勢必要傷上加傷,想想都疼。
“有沒有麻沸散之類的東西?給他用點。”劉離問道。
大夫打量趙小五道:“小夥子是練武之人吧?将來手還要握劍使個暗器什麽的,這麻沸散,用過之後難免會有所影響,恐怕手會沒那麽靈活,不容易恢複。”
話是這麽說,可劉離還是有些不忍心。
倒是趙小五自己比較看得開,直接催促道:“不用,就這麽弄吧。”
大夫看了一眼劉離,道:“勞煩大公子幫忙抱住他,然後再替我固定住他的胳膊,到時候可能會有點疼,大公子要保證他不能亂動。”
趙小五聞言卻揮了揮手道:“不用,我不怕疼。”
大夫擡眼看了他一下,沒有做聲,而後打開自己的箱子,從裏頭拿出了幾把小巧的刀和銀針。
劉離一看那些家夥什,就覺得頭皮發麻。他雖然也受過大大小小無數次傷,可受傷和親手把傷口扒開是兩碼事兒,況且十指連心,那種痛可比被砍一刀痛苦多了。
“別逞能了!”劉離說罷坐到了趙小五旁邊,伸手将他攬在懷裏,而後抓住了他的手臂道:“把頭趴在我肩膀上,別看。”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趙小五試圖反駁,劉離索性伸手扶着他的後腦,将他的腦袋強行按在了自己肩上。
劉離平日裏鮮少有這般說一不二的時候,趙小五雖然對他畢恭畢敬,但大多數時候都是出于禮數而非發自內心的敬畏,可此時此刻,劉離這份不容置喙的氣勢,倒是實實在在的鎮住了少年。
趙小五果真趴在劉離肩上老實了,那只受傷的手則別在身後,被劉離固定住了。
劉離身上帶着淡淡的皂莢味,胸膛寬厚溫暖,手臂更是結實有力。趙小五忽然有些恍神,不知怎麽的,心跳的似乎有些亂。
他這麽一恍神,也沒聽到大夫的提醒,只覺得剎那間手掌被利器隔開,疼痛驟然席卷而來,疼得他幾乎失去意識,險些便一口咬在了劉離的肩膀上。
好在殘存的意識阻止了他,但他卻下意識更加用力的貼向了劉離的身體,仿佛這種反方向的逃避可以減輕痛苦一般。
兩人貼的極近,劉離能感受到少年的身體驟然繃緊了,但如他所料,少年一聲也沒坑。
大夫從紅腫的傷口中挑出了殘留的木刺,而後用布巾沾了酒,穿過傷口來回扯了好幾趟。最後劉離都忍不住別開了腦袋,可懷中的少年依舊只是繃緊了身體,連吭都沒吭一聲。
待傷口包紮完之後劉離才放開了少年,對方一臉蒼白,卻還下意識沖劉離笑了笑道:“多謝劉大哥!”
哎,劉離心中嘆氣,心道本來還有點心疼,這句劉大哥一叫,連安慰的心情也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