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概要:火
我坐在玄關邊的矮櫃上,黎凱穿好鞋,對着鏡子整理位于喉結下方的領帶,煙灰色的暗紋把他的頸骨襯得修長又漂亮,頭發兩側推得很短,把右耳那顆耳釘露了出來,黑色在他身上有種野性的帥。
“非要去嗎?”我繃直腳尖踢了踢他的小腿。
他轉身無奈朝我笑我一下:“不去怎麽賺錢?不賺錢怎麽養家?不養家你吃西北風嗎?”
最近黎凱因為病情穩定許多,所以接管了之前丢掉的一部分工作,據他說是他母舅家那邊的資産,自他母親過世之後,舅舅也移民遷往俄羅斯,将國內的公司全權交由他管理。
我有點擔心在治療期間接觸太複雜的人和事會不利于他的病情。
黎凱說之前胡鬧惹怒了他爹的時候銀行卡全部被凍結了,身上一毛錢也沒有,才會混去中學當老師,但現在沒事了,他也不能繼續再犯渾。
“別擔心。”黎凱戴好袖口,走到矮櫃前把我抱起來:“你去上學,我上班,賺到錢都給你管怎麽樣?”
我雙腿盤在他勁瘦的腰上,想象着那白襯衫下面的風光,不禁有些心猿意馬:“我不會管錢,要是讓我管,你可能會破産。”
他把我抱到沙發上坐好:“破産也沒關系……下床要穿鞋,別光腳。”
昨天晚上做的不算過火,但黎凱幫我請了今早的假,我破天荒睡了個懶覺,結果一睜眼就發現他已經收拾整齊準備出門了。
我也不想當個黏着他不讓出門上班的小娘炮,這會顯得我很沒有格局,但事與願違,我的腦子總和我的腿分開行動。
黎凱在沙發前交代了一:“這幾天會有點忙,下課之後魏銘會幫你點聚福樓的菜,不準吃方便面和垃圾食品。”
“知道了知道了,你趕緊走吧,記得要——”
“要按時吃藥,我知道。”
我表面上嫌他啰嗦,其實內心很受用的,但我不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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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後我又跑回去補覺到中午,吃了飯之後才慢吞吞背着書包去上學。
如黎凱所說,他這班上的還算得心應手,我觀察了一星期,沒發覺他出現別的問題,遂放寬了心。
天氣逐漸熱起來,我在校服裏面穿了件短袖,一大早被溫吞的太陽烤得蔫了叭唧地走進學校,在校門口遇見同樣沒精打采的周昆和幾個哥們。
我一看就知道這幾厮昨天肯定又熬夜打游戲了,身上都快被網吧味兒給浸透了,難聞得要命。
周昆看見我,眼睛就跟小燈泡似的亮起來,嚷道:“哎哎,程洹,小洹,洹!哥在這兒!”
我原本走過去的腳步一轉,生生折了個向,朝教學樓飛奔而去——丢不起這個人!
要知道我原來可是八百米能跑第一的,但現在一邁腿,就活像個裹腳小老太太似的跑得一點也不美觀,而且屁股還痛,操,老畜生黎凱,加班回家也不忘搞我,我一定要找機會也幹他一次。
我沒跑兩步就停下來了,周昆追上來,熟撚地把手臂往我肩膀上一搭:“跑啥?哥正想問你最近都幹嘛去了?怎麽天天一副被狐貍精吸幹了精氣的樣子,你不想考大學了?”
他說對了一半,那是狐貍精性別男,名黎凱。
不過真是難為他一個到學校上課時間還沒我多的人操心起我來,我把他的手臂甩下去,啐道:“你還好意思說我?”
周昆并排和我走在一起:“哥這是關心你,你別又是去打工了,這關鍵時期你還——”他說着拉了我一把,躲開飛來的一顆籃球,我沒防備,被他扯了個踉跄,沒拉好的校服外套往下滑了一截,一小半肩頸暴露在涼飕飕的空氣裏。
“你——”他原本想說的話終結在了我脖子和鎖骨上的幾個淤青痕跡上,瞳孔地震似的盯着看,我愣了一下,趕緊把衣服拉好。
周昆看起來很震驚,不可思議的模樣,眼裏浮現痛心神色。
我不知道這是黎凱什麽時候給我親的,但我偶爾也會在他身上啃出幾個牙印,我倆像幼稚小學雞似的攀比誰種的草莓更多,一不小心過了火,就種到了脖子上。
我當然不知道怎麽給周昆說明這樣的隐私,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問什麽。我立馬捏住他的嘴,扯着他走到教學樓後面。
“程洹。”他不知道為什麽眼眶有點紅,拽着我的書包帶子不撒手:“你實話給我說……”
突然給好兄弟出櫃什麽的我還是第一次經歷,結巴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周昆的手有點抖,帕金森似的:“你實話說……你是不是又被你媽給打了?”
我呼吸一頓,随即嗆了一下:“啊?什麽?”
“你媽又管你要錢了吧,我就知道,操,被打了你不會跑嗎?非要傻站着?”他恨鐵不成鋼地在原地轉着圈教育我:“你他媽就是倔!倔驢!”
我一腦門黑線的被他訓了幾句,剛巧上課鈴響,就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兄弟,以後再說。”
直到下課周昆都還是憤憤不平的樣子,雖然我們這幫哥們兒平時都争着當互相的爸爸,但還是挺講義氣的,聽周昆說了我的“慘狀”之後,都輪流過來安慰了我一番。
搞得我好笑之餘又十分感動,真不知道他們是個什麽品種的沙雕。
下晚自習的時候,周昆提出要送我回家,被我拒絕了,他又千叮咛萬囑咐,讓我有事一定要給他講,話裏話外俨然一副語重心長老大哥的形象。
我樂了一路,直到從公交車上下來的時候嘴還咧着,但一到家我就笑不出來了。
我家好像被賊惦記了。
樓道裏黑得很,我一出電梯就看見門上趴着個人,不知道在研究鎖眼兒還是怎麽着,但那門裝的是指紋鎖,傻逼賊可能不知道,試了幾次觸發了警報機制,竟然惱羞成怒擡腳踹了一下。
我正想沖上去給賊來一套社會主義的重拳,結果忽然發現不對勁——這賊穿的衣服好他媽眼熟。
“操,黎凱?”我三步作兩步沖上去,拍掉了他亂按的手:“你他媽,我操,你這酒味,你去酒池子裏洗澡了?”
我被沖鼻的酒精醺得差點一跟頭,捂着鼻子扶住他:“喝了多少?”
“腦婆……”他歪歪扭扭站起來,鼻音很重,捧着我的臉看了半天:“是我腦婆,怎麽多了個頭啊?沒喝多少,就三瓶七十度金麥勾兌的伏特加……”
“你媽的有烈酒兌烈酒的嗎?!!”
我趕緊開了鎖把他半拖半抱扶進門,就去衛生間擰個濕毛巾的功夫,他就跌跌撞撞沖到馬桶邊一陣狂嘔,刺鼻的酒氣混随着穢物吐出來,我顧不上其他,在身後給他順着背,看他快把苦膽都嘔出來才罷休。
他撐在馬桶邊上的小臂都暴出青筋,指尖用力到泛白,好半響才脫力栽倒在地上。
我用濕毛巾給他擦臉,他仰着頭,也不掙紮,被擦過一遍的臉恢複了英俊帥氣,領帶淩亂地挂着,襯衣扣子接了三顆,脖子和鎖骨的那片皮膚被酒精催成深紅色。
他迷蒙着眼,神志不清地看着我,嗓子又低又啞:“我要去找我老婆……”
得,別他媽是喝傻了。
我認命地把他從地板上扶起來,又沉又重,壓得我走路都喘不過氣兒:“你沒老婆了,傻子娶不到媳婦兒。”
我把他扶到沙發上,又去廚房用葡糖糖兌了一杯醒酒湯,捏着他鼻子給他灌下去。他痛苦地皺着眉,嗆了一下,臉上浮現不正常的紅暈,唇色卻慘白。
我十分納悶有誰敢把老板給灌成傻逼的,黎凱嘟嚷了幾句我沒聽懂,但想來企業的整體運作又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談生意陪客戶,喝酒是無法避免的。
我想把他扶上床,反被他拽着手腕一把扯到沙發上。
我砸下去的時候他發一聲悶哼,蜷起身體,顫動的睫毛像一只不堪重負的黑蝶:“別走,抱一會兒,我不吐了,別走……”
“那你他媽讓我去拿床被子,這麽睡會感冒的!”
“不行,走了我就找不到了。”
“就在卧室!!”
“不。”
“黎凱!!別摸老子屁股!”
“……要喊老公。”
我徹底放棄和醉鬼交流,趴在他身上,納悶地問:“前幾天不是還好好的?怎麽今天喝成這樣?”
黎凱輕哼一聲,低啞的尾音像把小勾子似的往我身上撩,他說之前接手公司的時候內部就出了點問題,幾個持股多的老古董妄想逼他退位讓賢,他爸讓他幹脆去部隊算了,但政審是個大麻煩,而且一旦進了部隊最少三年,都見不到我。
他說話颠三倒四,語言系統混亂時還拽兩句俄語,但我能勉強拼湊出來他在說什麽。
他絮絮叨叨,告訴我他在某地某處的房産,還有幾張信用卡裏有剩下不少錢,密碼改成了我的生日,如果我去上大學需要錢可以從裏面拿。剩下的一些基金股票我應該不懂得處理,需要雇一個專業的人幫着打理,如果我覺得麻煩,放銀行也行。
又說讓我念大學要選一個自己喜歡的專業,不要太累,做事也別總這麽沖動,別總覺得自己打架很厲害,其實我那三腳貓的功夫,要被人欺負簡直太容易了……
我被他說得耳朵起繭,又掰不開他的手,只能哄小孩似的應和着:“好好好,不打,你先松開我行嗎?你皮帶硌我肚子了,不舒服……”
他愣了一下,濕潤的眉眼泛起皎潔的光:“你要仔細聽好。”他的眼裏好像藏着一輪破碎白日,就這麽看着我:“我的病治不好,萬一我哪天徹底瘋了,你要給自己找條後路……我總後悔傷害你……”
“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我的骨灰裝進玻璃瓶,那種白玻璃,你知道嗎?”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不高興道:“你有完沒完?小心我揍你。”
“你可以去結婚,和別人做愛,但是不能丢下我,行嗎?我就在一個小瓶子裏,不占地兒。”他拿掉我的手,認真同我商量。
“行個屁,傻逼!”我咬了他一口,又呸地吐開:“鹹死了,你今天不洗澡……”
我忽然沉默,因為黎凱哭了。
一只黑鳥栖息在他的眼皮上,從喙裏吐出來的石子沿着他眼尾不斷滾落進鬓角——那的确是稱得上淚水的東西,一顆一顆,接連不停。
“……我拼命想把你舉高一點,再高一點。”
我舔掉他的眼淚,把他睫毛舔得濕漉漉。
我覺得他是個傻子,還總說我會被人欺負,要是我今天卷鋪蓋走人,再把他所有資産都帶走,他明天早上起來指定抓瞎。
我吻他的唇,把他壓抑的哭聲都帶走,他的懷抱緊得像擁着一件失而複得的玩具。
黎凱明明是個很沒有安全感,卻拼命要給別人安全感的人,我告訴他我不會結婚,我們會一起走到青天白日下,活到都對彼此厭煩那天,就能毫不猶豫走進萬裏高空中,讓這具有血有肉的軀體死去。
我學着他的樣子用DV把他的醉态記錄下來,包括那些眼淚和脆弱——
我在畫外念着旁白,在他耳邊悄聲說以後換我來賺錢養他,他勾起嘴角輕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聽沒聽懂,模糊的畫質裏,他喑啞道:“沒人會和瘋子談戀愛,我總拉着你向地獄沉淪。”
我覺得他誤會了什麽,我告訴他,不是沉淪,是降落。
他睜開眼,問我什麽是降落。
“你降落在我眼裏,我降落在你心上,這就是降落”
這個沒安全感的傻逼把他自己的風筝繩遞到我手裏,我只要輕輕扯一下,他就會從天空向我奔過來,而我永遠會接住他……這就是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