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唐映搖剛沐浴完,還沒坐下來吃兩口茶點,便有人進來禀告,說國公爺回來了。
唐映搖拍了拍手指上的茶點渣子,起了身。
她爹是真的沒休息好,瞧着人瘦了許多,眼窩也凹陷下去了,哪裏還有半點平日裏風發的意氣。
唐國公瞧見女兒,眼眶也有些濕潤,“臭丫頭,你可吓死爹爹我了。”
唐映搖跑過去撲進自家爹爹的懷裏,“爹,我也想你了。”
唐國公緊緊地抱住小女兒,知道這孩子失蹤的時候,他想了許多種情況,最好的,最壞的,他都想過了。
一想到最壞的那種情況,他的心就跟刀剮了一樣的疼。
他對不起自己逝去的妻子,沒能護好她給他留下的唯一念想。
萬幸,現在發生的,是最好的情況。
唐國公低頭愛憐地瞧着女兒,又在心底嘟囔了一句,萬幸,是最好的情況。
父女倆一同用過晚飯之後,唐國公故作的無意中夾雜着幾分小心翼翼,“搖兒,你這幾天……願不願和爹說說啊。”
唐映搖聞言笑着瞥了她爹一眼,“我還以為爹爹不想知道呢。”
虧得他能憋住這麽久不問。
唐國公解釋道,“爹還不是怕你不願去再回想嘛。”
“爹,沒你想得那麽吓人,實際上也只是有驚無險。”
她大致說了自己這幾日的遭遇,只是隐去了她因為發熱而昏倒在暗道裏的那一段,免得以後喝藥,又被揪住這段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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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國公認真聽完後唏噓感嘆,“府上沒買過枇杷,沒想到竟讓你在那邊遭了罪。”
枇杷這玩意,京城有是有,但因為模樣不甚好看,所以無論是宮中還是府邸上,都沒買過這種東西,卻不想她竟對這個過敏。
“如此說來,嗓子可好全了吧。”
“嗯,都好了,爹爹您別挂心了。”
得知她真的沒事,唐國公這才又驚訝于宮中竟然還藏着前朝暗道這件事。
拉着唐映搖又是好一番問,等到唐映搖回到院子中時,早已是皓月當空了。
約莫真的是前兩日睡得多了,她現在反倒越發地清醒了,命人擡了榻子置在那株海棠樹下,她躺在上頭一眼不眨地瞧着月亮。
“郡主,将披風蓋上吧,夜裏涼。”拂冬拿了披風過來。
唐映搖點點頭,接過披風,“嗯,蓋上。”
她乖乖将披風蓋在身上,又望向了天,十分應景地感嘆了一句,“這月亮,還是上京的圓些。”
拂冬笑了,“月亮還是那一個月亮,只是郡主的家在上京罷了。”
唐映搖突然轉過頭,輕輕地問了一句,“拂冬姐姐,我生在這裏,長在這裏,我要是有一日要離開這裏,那我還是我嗎?”
她問得委婉,可拂冬通慧,自然聽出她究竟在說什麽。
從前郡主只要一提及婚約,提及昭世子的封地西郡,便會十分果斷,一口否決,她現下竟肯去設想這種情況,本就奇怪得緊。
可這些改變,終究是當局者迷。
“郡主,無論你做什麽選擇,你都還是你,你做這樣的選擇,終歸不過是值得二字罷了。”
值得,小郡主将這兩個字嚼碎了放在唇齒間咬,放在心上品。
值得,真是個耐人尋味的東西。
過了不知多久,香爐裏騰起的袅袅青煙都淡了幾分,似乎是快要燒完了,“且去将我的屋子收拾一下吧,我有些困了。”
“是。”
院中無人,唯有屋子裏亮着燭火。
唐映搖欲起身從榻上坐起,卻突然瞧見枝頭一抹黑影閃過,她心中大駭,正欲開口驚呼,可那人動作竟快得離奇,也不知是怎麽近了她的身,嘴巴便被他捂上了,那一聲喊生生地被憋到了喉嚨裏。
“別出聲,是我。”
唐映搖終于瞧清了來人是誰。
顧聞啓見唐映搖瞧出了他,放下了捂住她嘴巴的手。
唐映搖依舊沒放棄,欲張口喊人來,“唔……”
剛發出一點聲音,嘴巴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捂上了。
唐映搖,“……”
“你連話都不願和我說,卻願意和他一同去西郡?”顧聞啓低低地在她耳邊咬牙切齒。
她可沒說她樂意去西郡,他莫名其妙。
唐映搖試着掙紮了一下,無果,只得放棄。
“唐映搖,你別和他在一起好不好,給我點時間好嗎?”他的情緒突然有些頹廢。
他閉了閉眼睛,将下巴靠在了她的脖頸處,“你為什麽不回答我,你就這麽不想跟我說話嗎?”
唐映搖,“……”
敢問我是長了兩張嘴嗎?
你不放開捂住我嘴巴的手,讓我怎麽說?
唐映搖終于受不了他一個大男人在這裏傷春悲秋,使了全身的力氣去推他。
誰知顧聞啓方才已經卸下了全身的力道,此刻冷不丁地被她一推,竟被推下了榻子,摔到了地上。
顧聞啓掙紮着從地上起來,頭上還頂了兩片海棠落葉。
唐映搖忍笑忍得委實有些艱辛。
“五皇子,你這是自作自受,可別賴我。”
月黑風高的,這事兒他可沒辦法追究責任,左右深究起來,還是他逾矩夜闖國公府呢。
“你別再喊我五皇子了。”他聞言又有些不高興。
“我們不熟。”
唐映搖一臉真誠,所以我不能喊你的名字。
“我們,不熟?”顧聞啓重複着她的話,帶着不快,夾雜着危險。
“我們之間,你是真的忘了,還是不想負責……”
唐映搖,“???”
這麽大一頂帽子,她可不想戴啊。
唐映搖還沒來得及開口辯解,屋子門口就傳來了聲音,顧聞啓顯然比她還要警覺,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又消失了。
唐映搖起身回了屋子,魏嬷嬷剛好也在,唐映搖想了又想,終于将心底的疑惑問出了口。
“嬷嬷,我自小你就在我身邊照顧着,可曾知道,我幼時和誰玩得好過?”
魏嬷嬷聞之一頓,她仔細想了想,“郡主自小就古靈精怪,常嫌同年齡的孩子們稚氣,何談有玩得好的伴兒。”
聽她這麽說,唐映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郡主怎麽突然問起來這個?”
“我尋思着我是不是真的和誰私定過終身,轉過頭來就把人家給忘了。”
魏嬷嬷聽得直搖頭,“郡主又開始說什麽胡話……”
唐映搖難得點了點頭應和道,“我想也是。”
魏嬷嬷将她的發簪從頭上取下,才突然發現了不對勁,“郡主平時總帶着的那只蝴蝶簪呢?”
唐映搖垂下眼簾,有些沮喪,“約莫是掉在哪裏了吧。”
魏嬷嬷聞之有些惋惜,也沒再多說。
梳洗過後,唐映搖爬上床卷住了被子。
魏嬷嬷走過去幫她掖好了被角,“嬷嬷,你也快去休息吧。”
唐映搖探出頭,用下巴拱了拱被子,“好,睡吧。”
魏嬷嬷走過去吹滅了燭火,暖黃的光暈消失了。
月色透過窗,落下一地清輝。
唐映搖做了一個夢,一個慌亂的夢。
夢的開始還是在那株海棠樹下,只不過他們都還是幼時的稚嫩模樣,顧聞啓言辭鑿鑿地質問她,是不是不想對他負責。
這次沒有被誰打斷,小映搖大方點頭,認是,一副十足的無賴模樣。
她的話音剛落,自顧聞啓身後走出來一條狗,雪白雪白的,模樣煞是讨人喜歡。
唐映搖笑着朝它伸出手,那狗嗚咽一聲,緊接着便張開了血盆大口撲過來就要咬她。
她驚呼一聲要逃,領子卻驀然被人捏住,狗突然一下子消失了。領子被攥住,她只能費力地回頭去望,卻瞧見了小時候的顧昭。
他面色不悅,右手提溜着她的領子,左手還攥着厚厚的一本字帖。
見她看過來,他将字帖往她面前一送。
“你的字還沒練好,跟我回去練字。”他板着臉說,又揪了揪她的領子,耳提面命,“你別再想耍什麽花樣。”
唐映搖身子一抖,猛得一下子吓醒了。
太可怕了。
做夢還要被逼着習字,太可怕了。
唐映搖搖搖頭,緩了緩神,瞧了瞧外頭的天色,複又躺下,裹起被子翻過了身繼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