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三合一) (1)

“這一下午都尋不到郡主,卻沒想到郡主竟在五皇子這裏……”

一個聲音适時想起,嗓音不大,可卻在一衆竊竊私語中顯得尤為清晰。

正是蘇凝霜。

她這話說得頗有深意,叫在場的人都會誤以為,郡主和五皇子獨處了一下午,兩人現下又是這般親密的姿态,叫人是不可謂不多想。

她面上如同衆人一般,露着驚愕的神情,可心中卻快慰非常。

唐映搖腦袋昏昏沉沉的,全然未有意識過來自己被人在言語之間潑了髒水。

她只隐約瞧見,顧昭望着她的視線越來越冰冷。

她意識掙紮着,終于一頭暈在了顧聞啓的懷中。

蘇凝霜瞧見這般景象,心中那滿當當的快慰,終于沒忍住溢出了一絲,從眼裏劃過,世子現在也一定知曉了她的真面目。

看吧,她就是個這麽水性楊花的女人,不值得成為你的例外,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我的好。

她瞧向顧昭,想從他臉上瞧出厭棄的神色來。

可是卻沒有,他的眼神只有一片冰冷……

無妨無妨,世子有身份擺在那裏,那麽多人在看着,只是面上不便顯露而已。

他現下心中一定對唐映搖厭棄非常,礙于面子不好發洩罷了。

她真期待回京。

要是一回京能立刻聽到世子請旨退婚的消息,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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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仿佛已經能看見唐映搖落敗的模樣了。

蘇凝霜覺得今夜,真是自己近來少有的快慰時刻。

明明自己什麽都比這個不學無術的小郡主強,卻總是因為身份被她壓了一頭,但從今往後,定是不會了。

她會連最低等的世家女都不如。

一個因為不檢點而被退婚的郡主,還憑什麽能和她蘇凝霜比?

顧聞啓低頭瞧了瞧懷中的少女,又擡眼瞧了瞧這場面,不由得蹙了蹙眉頭,怎招來如此多的人,蘇凝霜是怎麽辦事的?

她總是躲着不見他,他也只是想借着蘇凝霜的名頭将她喊過來,見見她罷了。

那放在茶水裏的藥,也只是他聽說她坐了顧王府的馬車時,被氣昏了頭,鬼迷了心竅,才答應下來的。

他現下已經清醒了,自然不打算要對她做什麽。

他蹙眉喚來随身侍從将雲,令他将人都驅趕走。

不多時,外面的人便都被請了出去。

外面的人走了之後,他抱起懷中的唐映搖,欲往內間走去。

“站住。”後面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顧聞啓轉身,外頭還站着一個人,是顧昭。

只見他快步走了過來,擰着眉頭望向他懷中的小郡主,她緊閉着雙目,面頰粉紅,像睡着了一樣,卻又不像。

“你對她做了什麽?”顧昭蹙着眉頭問道。

他黑色的眸子沉沉,似乎氤氲着怒氣。

該死,他方才險些被怒氣沖昏了頭腦,竟未覺察到這小郡主的異樣之态。

顧聞啓自然不會打算告訴他。

“顧昭,有些事,你不必管,也不能管。”

他下意識抱緊了懷中的唐映搖,冷冷地警告道。

顧聞啓自少年時候便斷斷續續離京多年,而顧昭也自小就久居在顧王府,故而在上京,關于兩人的傳言,也只是片面之詞。

他們都不知對方是什麽樣的人,可今夜,交戰就已經開始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顧聞啓又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我還當,這婚約只是個擺設,不曾想,竟有人當了真。”

他的笑中帶了些譏諷,“顧昭,你一個病秧子,拿什麽跟我争?”

“你須得知道,即便按下這婚約不提,她也輪不到你來争……”

顧昭聲音淡淡,似乎并未将顧聞啓的話放在心上。

顧聞啓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顧昭話裏點到為止的意思。

她的家室,她的樣貌,以及國公府的情況,都是能成為太子妃的不二人選。

“或許,你是想叫旁人知道,五皇子迫不及待要争儲的心思?”

顧聞啓的眼神閃了閃,他策劃了這麽久,斷不能有半點差池……

“唔……”唐映搖只覺得身上火熱,口渴得厲害,神志卻醒不過來。

嗓子快要冒煙兒了,她好想喝水,身上也好熱,她好想跳到冷水裏痛痛快快地泡上一泡。

朦胧間,她感覺有人将她抱了起來,給她一口一口的喂着水。

她蹙了蹙眉頭,下意識偏了偏頭,她身上熱得厲害,實在不想再喝熱水了。

她腦袋剛一偏,下巴便被不容拒絕地捏住了,叫她動彈不得,那人繼續要給她灌熱水。

真是個固執的人啊,她在心底嘆了口氣,咬緊了牙關,水沒喂進去,一滴滴地劃過了下巴。

那人似乎很無奈,輕輕地伸手揩去了她下巴的水漬。

她感覺到那只手,十分冰涼,甚是舒服,她下意識地往上蹭了兩下。

顧昭端着碗的手輕輕一顫。

他将碗放了下來,伸手狠狠地揉了揉眉心。

這小郡主,即便是昏迷着,也這般不安生。

若如今在這裏照顧的人,不是他呢?

她也能做出現下這般不檢點的舉動嗎?

明知這樣是想不通的,可顧昭偏偏就是忍不住要去想,忍不住惱怒,忍不住想叫這小郡主吃些苦頭,好能長長記性。

撫在眉心的手還沒來得及放下,這磨人的小郡主便如同蛇一樣纏了上來。

瑩白的胳膊慢慢勾上了他的脖頸,滿頭的烏發也傾覆了上來,屬于她的味道,将他包裹了起來。

她閉着眼睛,纖細而脆弱,豐滿紅潤的唇微微張着,像顆蜜糖一樣。

顧昭未有動作,只垂眼望着她,他覺得自己快要魔怔了一般,就在瀕臨瘋狂的邊緣,被她不知好歹的一次又一次的往前推着。

耐力終究大過了情緒,他面無表情地伸手,将她從自己身上扒拉了下來,丢在了一邊。

沒過一會兒,她便又黏了上來。

顧昭想起身走,可又擔心這昏迷着的小郡主出了什麽事情。

他伸手,再一次無情地小郡主從身上扒拉下來,按到了床上,拿起一旁的被子将她牢牢卷住,從頭到尾,像包粽子一樣。

眼不見為淨。

小郡主掙紮了兩下,敵不過,終于肯老實了下來。

顧昭帶着唐映搖走後,顧聞啓面色陰沉。

過了不知多久,他命人去将蘇凝霜尋了過來。

“我記得,當時可沒說過,要喊那麽多人來。”顧聞啓用食指輕扣着桌面,神情不辯。

蘇凝霜一怔,“五殿下何故如此?”

“今夜叫那麽多人瞧見我和她在一處,叫以後別人怎麽想她?”

怎麽一個兩個的,都死心塌地的為唐映搖着想?

她究竟有什麽好?

蘇凝霜暗自咬牙,手中的帕子被絞得不成樣子。

她現下只恨顧聞啓動作慢了,才叫旁人只瞧見這些……

沒過多久,被裹得如同粽子一樣的小郡主蹙了蹙眉心,終于幽幽地睜開了眼睛。

她動了動,卻發現自己動彈不了。

她低了低下巴,才費力地瞧出,自己被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的。

是誰竟這麽可惡……

她擡眼要去找罪魁禍首,視線冷不丁地和顧昭撞上。

他的眸底藏着深深的複雜情緒,叫她一時間難以探尋清楚。

她也不想探尋,小郡主懶懶地打了個哈欠,“你怎麽在這兒?”

“你說呢?”他反問道。

她仔細想了一想,終于想到,自己似乎是要去應元宛彤的約,然後卻見到了顧聞啓,與他聊天喝茶……

自己怎麽暈倒了?傍晚發生的事情,也恍若夢一場。

“給我解開。”

該死,他是怎麽用一條被子就将她裹得這麽嚴實的……

“給我解開……”

見他沒有動作,小郡主又重複了一遍,頤指氣使般的。

顧昭意味深長地瞧了她一眼,終于站起了身,唐映搖以為他要過來給自己解開,結果——

他一轉身,走了。

走了……

小郡主身心俱疲,将腦袋往枕頭上重重地一靠,連罵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約莫過了一刻鐘,顧昭又回來了,唐映搖眼尖地瞧見他手中端了一個碗。

真是貼心,還知道給她會餓。

又要嘗到他這裏味道古怪的飯了,真難過。

不知道她乖乖喝完了的話,有沒有茶點可以犒勞一下她的嘴巴。

她兀自想着,顧昭已經走過來坐到了床邊。

“喝藥。”他伸出一只手将她提溜了起來。

請對她溫柔一些好嗎,她好不容易對他有一些改觀,別再做出這些無禮的舉動了。

等等,唐映搖猛得瞪大了眼睛,他方才說,喝什麽?

回答她的,是被喂進嘴巴裏的一勺子苦藥,唔……

她實在忍不住,将藥吐到了顧昭的身上。

完蛋了……

小郡主朝裏面默默地縮了縮,她不是有意要弄髒他的衣裳的,上次不是,這次也不是。

索性,他不知是習慣了,還是不在意這些,連低頭看一眼也沒有。

見她将方才那口藥吐了出來,他又用勺子舀了一口,冷冰冰道,“張嘴,喝藥。”

唐映搖終于意識過來一個問題,她沒有生病,為什麽還要喝藥。

折磨她也別用這麽老套且無聊的手段,她又不是藥罐子。

見她絲毫沒有要配合的意思,顧昭的手又伸了過來,唐映搖知曉他要幹什麽,捏住她的下巴灌藥這件事,她斷不會叫他得逞第二次……

小郡主被被子纏緊了的軀體現下卻十分地靈活,她腰和腿使了使勁,麻溜地滾到了床角。

“我沒生病,為什麽要喝藥?”小郡主終于騰出空兒來為自己辯解了一句。

卻不料顧昭因為她這句話面色沉了下來。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顧聞啓那處喝的茶裏面放着藥。

那是什麽藥,是什麽藥……叫他都難以啓齒,更遑論開口跟她去說。

她年紀尚小,不應該知道這些龌龊的事情。

“你昏倒了,所以要喝藥……”他硬邦邦地解釋道,“失血過多……”

聽到他這樣說,小郡主的臉紅了一紅。這個……在月事失血過多,真的需要喝藥嗎?

顧昭用勺子敲了敲藥碗,“過來,喝藥。”

他面色冰冷,言語堅定,一副十分不好商量的模樣。

大有她不喝完藥便誓不罷休的姿态。

“你先将我解開。”她嗫嚅着,嗓音軟軟,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樣。

“呵……”

即便是一貫端正雅致的世子,在她面前,也無法恪守禮節,他自胸腔中輕輕地嘲笑了一聲。

“将你解開做什麽,這樣不妨礙喝藥。”

該死,她的鬼主意在他那裏,就沒有順順當當地打成功過的時候。

真叫人挫敗,他仿佛将她從裏到外看穿了一樣,簡直比她爹還了解她。

“有蜜餞嗎?”她做出最後無力的掙紮。

“沒有……”

燭火搖曳,桌子上放着空了的藥碗。

小郡主将嘴巴裏顧昭給的糖嚼得“咯吱”作響,才稍稍沖散了些藥的苦味兒。

喝藥簡直是全天下最痛苦的事情之一了,聽他授課也是。

她記得顧昭一直以來身體不好,更甚于最嚴重的時候,纏綿病榻,差點活不下來了。

“先生曾經,一定喝過許多苦藥吧?”

她冷不丁的這樣問了一句,叫顧昭為她掖被角的手頓了頓。

他盯着她,她總是這樣,時而聰慧非常,時而又遲鈍得厲害。

“嗯,喝過。”

豈止是喝過,那時候,每日要喝的藥,比吃的飯都多。

她這樣怕喝藥,還真是令他不解,在那份那不解中,還藏了點羨慕。

見他這樣,唐映搖的目光頓時變得柔軟而綿長,好吧,她原諒他曾經那樣無禮的對她了。

換做她,若是喝過像他一樣多的苦藥,定然會比他還要惡毒上好幾分。

他的惡毒是情有可原的,她原諒他了,以後也會對他寬宏大量的。

她将手裏的糖挑挑揀揀,終于挑出了一顆不怎麽待見的味道,笑眯眯地遞給了他,“喏,請你吃糖,吃了糖,喝過的藥,就不苦了。”

從未有人想過,他喝下的藥苦不苦,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想過。

少年時候王府中遭遇的一連串變故,逼着他堅強。

他不會想,也不能想,他要撐起的,是整個顧王府。

沒想到,遲了這麽久,終于肯有人遞給他一顆糖,告訴他,說那些藥不苦。

他定定地瞧着小郡主,那一瞬間,她語笑嫣然的面容和他記憶中的重疊。

“你還記得這裏嗎?”他輕輕地問道。

像是在夢中一樣,生怕不小心說話重了,就會驚擾這個美夢一樣。

你還記得這裏嗎?

你還……記得我嗎?

他情不自禁的提起那段往事,帶着小心翼翼和期盼的目光望着她。

唐映搖卻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哪裏?”

這裏?皇覺寺?

她問出口的那一刻,顧昭眼中的亮光熄滅了。

他稍稍收斂了自己的情緒,“無事。”

他似乎按捺下不願再提,唐映搖也無法開口和他解釋,關于自己兒時的事,大半她都已記憶模糊了。

她年歲不大,有些事應當不會忘記,可但凡她稍稍去回想那些在記憶中模糊得厲害的事情,腦袋就會疼起來。

所以她一貫回避于去想自己兒時的事情,據說她兒時也曾病過那麽一場,只是她忘了。

約莫是太痛苦才忘記的吧,怕喝藥也是那場病好了之後,落下的毛病。

可仔細推斷一下,她也不會來過這裏。

她不信佛,自己不會要來,還有誰能帶她來?

爹爹一直冗務纏身,她好像從未和他一同出過什麽遠門。

娘親又在她那麽小的時候沒了,即便是娘親在的時候……

她不記得,魏嬷嬷也會跟她絮叨些娘親的事情,也沒聽過任何一句她娘親信佛。

小郡主越想越沮喪。

他那日在宮宴上跟她親口承認的,心裏有喜歡的人,是誰?

就是這個曾經來過此處的那個人嗎?

一想到這種可能,小郡主心中就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像被針紮了一樣,酥酥麻麻的,從頭到腳。

憑什麽他心中有喜歡的人,他覺得這樣,難道對得起她嗎?

她和他的婚約打小就有了,他心中還敢裝了別人。

不知檢點,不守夫道。

他那麽多的書都讀到哪裏去了?

小郡主越想越氣,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氣什麽。

她想大聲質問他,卻又覺得自己沒有立場可以這樣做。

小郡主憋屈得厲害,她腮幫子都被氣得鼓了起來。

“很晚了,你休息吧。”

他欲走時,擡眼瞧了她一下,卻發覺了她神情不對。

“怎麽了?”顧昭有些緊張,按理說喝下了藥,便不會有事了。

“可還是身上難受?”他關切問道,走了過來。

唐映搖現在實在是不想瞧見他,也不想和他說話,索性将被子一拉,将整個腦袋蓋了進去。

“無事。”她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裏傳來,“只是困了,你走時将燈熄了。”

她斷然不是身上難受還會兀自強忍着的性子,顧昭點點頭,走到桌旁熄了燭火,輕輕地為她關上了門。

唐映搖在被子裏拱了拱,鼻尖嗅到,被子裏的味道格外好聞,就像他身上的一樣。

他身上……?!

可惡,她現在才發覺,自己睡的是他的床,這裏是他的屋子。

小郡主嘆了口氣,将腦袋從被子裏鑽了出來,在枕頭上輕輕拱了兩下,閉上眼睛沉沉的睡去。

經過一路的颠簸,終于回到了上京,小郡主坐在馬車上,乍然瞧見了國公府的大門,竟有些熱淚盈眶。

唐國公很是思念女兒,知道她今日要回來,推掉了不少事情,早早地趕回了府中。

晚膳十分地豐盛,唐映搖痛痛快快地吃了個飽。

順便聽聽唐國公絮叨近日來上京發生的事情。

“今年多饑荒,近些日子又斷斷續續流落到京郊不少難民,看樣子,再過一陣子,怕還要再湧進上京又一大批難民……”

唐國公眉心緊蹙着,止不住地嘆氣。

饑荒帶來的一連串的後果,是危險而不可預測的。

“無事,屆時我們再開府赈濟便是……”

唐國公點了點頭,有些惆悵道,“搖兒啊,爹就你這麽一個孩子,不求你日後多富貴,只要平安快樂便好。”

許是近日流離失所的難民見得多了,爹竟也有如此傷春悲秋的時候。

唐映搖笑着應下,“爹且放心吧,女兒斷沒有吃虧的時候。”

回了國公府,終于才方得幾日的清閑,小郡主打心底裏覺得,還是在府中自在些,出門在外,身不由己的時刻太多太多。

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只是奇怪,她這兩日不知怎的,心頭總是時不時地陰郁着,似乎籠罩着一片吹不散的烏雲。

這日午後,她躺在海棠樹下的貴妃榻上,擡眼瞧着被樹杈遮擋着的天空。

魏嬷嬷剛端着茶點走了過來,她便聽到聲音轉過了腦袋,眼尖地瞧見了那盤子裏的茶點。

魏嬷嬷總不許她多吃,所以次次拿過來的茶點,都比她平日裏的量還要少上足足一半兒。

她嘆了口氣,真是奇怪,平日裏愛吃的茶點,也勾不起她的情緒高昂。

魏嬷嬷将點心和茶水一同擺到了石桌子上,平日裏這小郡主都會忙不疊地過來。

可今日這是怎麽了,竟不見她動彈。

魏嬷嬷心中疑惑,開口喚了她一聲。

只聽她嘆了口氣道,“嬷嬷,近來可是有什麽日子?”

魏嬷嬷愣了一瞬,頓時明白了由頭,低聲道,“郡主,明日是夫人的忌日……”

唐映搖眨了眨眼,難怪,自己近來情緒的反常便有了解釋。

她別開臉,擡起胳膊,将寬大的袖子罩在了面上,“明日我們還是悄悄地去罷,別叫我爹知曉了。”

“是,郡主放心。”

每年都是這樣,國公爺從不去祭拜夫人,只有她和郡主偷偷過去。

郡主雖平日裏孩子氣重了些,可魏嬷嬷知道,她心中也藏着苦。

只是她不願說出來。

“那我一會兒出府一趟,去為夫人準備些紙錢。”

小郡主蒙在袖子下的腦袋動了動,似乎是點了點頭。

魏嬷嬷嘆了口氣,“茶點就放在桌子上了,郡主記得起來吃,茶涼了便喝不得了……”

“知曉了,嬷嬷去吧。”她悶悶的聲音從袖子下傳來。

魏嬷嬷不放心地瞧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小郡主從榻子上翻了個身,爹每年的明日,都會一如既往地去上早朝,處理公務,就如同很平常的一天一樣。

她也曾怨過,怨他怎麽不去祭拜娘親。

可直到有一次,她祭拜完娘親之後回來晚了,路過了爹的書房,瞧見素日穩重隐忍的爹喝得醉醺醺的。

他抱着酒瓶子喊娘親的名字,眼角都紅了,可笑又可憐。

那一刻她知曉,爹是因為懦弱,不敢接受娘已經離去的事實,只因不敢接受,所以不敢去祭拜。

從此之後的每一年,她都會多替爹爹多燒一份紙錢。在娘的墳頭前,有一棵合歡樹,長得十分繁茂。

每年祭拜完娘親回來時,她都會折下一根樹枝帶回來,悄悄地放到爹的書房裏。

她沒解釋過,爹也從沒問過。

父女倆似乎對這個事情已經心照不宣了。

她每年過去,都會跟娘親解釋一遍,爹爹沒有變心,他只是不敢來而已。

就讓他活在自己為自己編織的美夢裏吧,她不戳破。

唐映搖将袖子攤開,發現袖子上已經氤氲了一片濕漬。

哎,別想了……她嘆了口氣,慢慢地起了身。

翌日,她起了個大早,仔仔細細挑選了許久,換上了衣櫃裏最漂亮的新裙子,簪了素日裏不常戴的珠花,悄悄從國公府的後門上了馬車。

她打扮得好看些,娘親瞧見了她,定然是會很開心的。

唐夫人葬在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這塊地早已被國公府買下了,許久未有人來,她的墳頭上又生了許多細密的青草。

唐映搖不愛将它們拔掉,不然露着一個光禿禿的墳包,可真難看,娘親睡覺的地方,也一定要漂漂亮亮的。

“嬷嬷,我在這裏種的燕子掌,今年還是沒開花。”小郡主仔細瞧着,有些沮喪道。

“郡主,耐心等等,總會能開花的。”魏嬷嬷輕輕地安慰着唐映搖,将貢品和紙錢一一擺了上來。

唐映搖靜靜地瞧着紙錢一點點被火焰吞噬,青煙一縷一縷冒了上來,她眉眼低垂,面容平靜,開口一點點地跟唐夫人絮叨着國公府的家長裏短。

其實沒什麽可說的,有些事情她能反反複複地講上好幾遍,魏嬷嬷在一旁靜靜地聽着,并未開口打斷過。

眼看着天色入了黃昏,唐映搖才站起了身,“嬷嬷,我們走吧。”她低聲說道。

魏嬷嬷點了點頭,扶着她一同起身離開。

回到了國公府,她還有些緩不過來,“嬷嬷,放着我娘東西那屋子的鑰匙呢?我想進去瞧瞧……”

魏嬷嬷嘆了口氣,“我去給郡主找。”

每年回來之後,郡主都要這樣問一句,等她找出來鑰匙要去開門的時候,郡主總是會站在屋子外頭猶豫。

猶豫再三,終究未曾開過口,叫她把屋門打開。

這次顯然也一樣,唐映搖站在屋子外頭瞧了許久,燕子在屋檐上都打轉了好多圈兒,她終于還是轉過了頭,“嬷嬷……還是算了吧。”

魏嬷嬷點點頭,收回了鑰匙。

只是這天夜裏,下起了大雨,電閃雷鳴,忽而降了下來一道雷,劈開了一棵樹,砸在了屋頂上,直接将那屋頂砸出了一個大窟窿。

屋子漏了水,鄰了天明,雨停了,才被府中的仆從發現。

那屋子正是昨天白日裏唐映搖躊躇再三不敢踏入的屋子。

不曾想今日還是被打開了。

“搖兒,你說,這是不是你娘她在怨我?”

唐映搖轉頭看向唐國公,他瞧着屋子的目光沉重而哀傷。

“她是不是在怨我,這麽多年了,我沒去看過她一次……”

“不是的爹,娘這是想要告訴我們,放下她好好生活。”唐映搖淺淺笑了笑,輕聲安慰道。

“娘定然不想叫爹爹一直這麽難過,又怎麽舍得怨恨爹爹呢。”

唐國公閉上眼睛,背過了身去。

那屋子一直到修葺完成,父女倆也未踏入半步,修葺完成之後,便又一把鎖扣了上去,塵封了起來。

過了幾日,唐映搖才發覺那屋子進了水,東西拿出來晾曬的時候,有一個小檀木箱子忘了收回去。

魏嬷嬷直道仆婢粗心大意,對待夫人的東西竟也如此不上心。

她正欲将那檀木箱子拿走,唐映搖卻突然開口攔了下來,“嬷嬷且慢,我想,打開瞧瞧……”

魏嬷嬷動作一頓。

唐映搖慢慢地走了過來,箱子未上鎖,輕輕一推便開了,裏面裝着唐夫人曾經臨摹過的一些字。

她一張一張拿出來細細地瞧着,“娘親這字寫得真是好。”

唐夫人習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娟娟小字,秀麗卓妍,是一手難得的好字。

哎,不像她的字……

罷了,不提也罷。

她繼續往下頭翻着,卻翻到了幾張昏黃的紙頁。

她拿了出來,細細地瞧着,上面的字跡與前面臨摹字帖的字沒什麽不同,可見是出自一人之手。

只是,這幾張紙上抄着的,分明是佛經。

佛經,上面還蓋着寺中住持的鑒印。

“嬷嬷,這是怎麽回事?”

魏嬷嬷将那幾張紙拿了過來,細細地瞧着,“這确實是夫人的字跡。”

“嬷嬷也未曾與我講過,我娘親去拜過什麽寺啊。”

她有些急切,這字也是娘親的字,上面的蓋着的鑒印,也确确實實是皇覺寺住持的。

在寺中的時候,她還瞧見過這鑒印的模樣形狀,斷不會記錯的。

“嬷嬷,你也不知道嗎?”

魏嬷嬷陷入了沉思,忽而一拍大腿道,“郡主,我記起來了,約莫是十來年前的事兒了,那陣子我家中孩子病得十分嚴重,所以我告假過好一陣子,約莫都有月餘了,說不定夫人在那陣子曾去過寺中拜過……”

竟是這樣?

唐映搖心頭蒙上一層希望,可卻無法考證,昔日在娘親身旁伺候過的人,如今也只剩下魏嬷嬷一個了,她無人可去問。

沒人能告訴她,她是不是真的在幼時去過那皇覺寺中,是不是遇見過少年時候的顧昭。

她是不是就是他記憶裏的人。

小郡主正兀自憂愁着,拂冬走了進來。

“郡主,方才顧王府來人了,說要郡主明日去王府上課。”

唐映搖支着腦袋的手一滑,差點叫她的下巴磕到桌子上。

她擡眼道,“竟這麽快就複學……”

不是說還要過一陣子再開始嗎,如此豈不是意味着,日後便又無法睡懶覺了?

她垂下眼簾,“我知曉了,知曉了。”

翌日,小郡主鄰着時辰快到才踏入了顧王府的大門,她輕車熟路地準備走去學堂補個早覺時,卻被侍從攔下了。

“郡主,我們世子在別處等您……”

奇怪,今日授課的地方竟換了?

小郡主只得道,“如此便由你帶我過去吧。”

那侍從朝她規規矩矩地點點頭,轉身往前領着路。

走了好一段路,唐映搖只覺得十分無聊,她開口問道,“你可知今日,我們要學什麽?”

弄得如此神神秘秘的,叫她難得生出了幾分好奇的心思來。

“郡主,已經到了,您且還是自己進去看吧。”那侍從轉過身對她道。

唐映搖情不自禁地探頭去張望,只瞧着眼前是一片甚是寬敞的平地,周遭種了許多數,圍合出了一個圓形的場地,也不知是用來作甚。

侍從将她帶到便退下了,唐映搖慢吞吞地擡腳走了過去。

卻沒瞧見什麽人影,怪哉,她今日來得也不早啊,私以為會是最晚一個到的,可現下這是怎麽回事。

“這個人,又在搞什麽花招?”她低喃了兩句。

“你原就是在背後如此诽謗自己先生的?”

卻不想,背後突然傳來一聲低語,唐映搖着實被吓了一跳,迅速轉身,一個巴掌就要招呼上去,手剛揚起,就被人牢牢地攥住了。

她定睛一瞧,正是顧昭,她輕輕掙紮了一下,他便将攥着她腕子的手放開了。

“先生自己裝神弄鬼,卻反倒賴上我來了?”她就沒有在口頭上吃過虧的。

顧昭無奈搖頭,“幾日未見,便又牙尖嘴利了些……”

“先生也是,幾日不見,又憔悴了不少。”

她在大言不慚地說着胡話,偏生面上一派真誠。

他今日穿了一襲青色長袍,暗色花紋從領口蜿蜒至下擺,束腰上玉石精致貴氣,整個人面冠如玉,身姿如竹,煞是英挺好看。

唐映搖的目光滴溜溜的沒忍住,往他身上多走了一圈,視線還未收回,便與他的撞了個正着。

他挑了挑眉毛,“怎麽?”

“先生今日找我過來,可是有什麽要事?”

自方才,她便猜出今日應當是不上私學的,他大費周章地将她騙過來究竟是要作甚。

他最好有個正正當當的能拿得出的理由,不然她可是要理直氣壯地翹上好幾堂課來還他。

“自然是授課。”

授課,授什麽課,只有他們兩個人嗎?

該不會是瞧她上課從未聽過,将她單獨拎出來再講一遍吧。

“你曾經不是說想學武學嗎?”怎麽難道是編的謊話唬他的嗎?

還是說,她念念不忘地非要叫那什麽慕楓教她?

唐映搖恍然大悟,“啊,竟是要教這個……先生真是有心了。”

可真是不巧,她現在偏偏又不想學了,舞刀弄槍,簡直是莽夫的行為,她不要這樣。

她是最優雅的郡主了。

“先生,學生今日身體不适,怕無法……”

“哦?身體不适?哪裏不适,剛好叫人來瞧瞧,煎兩副藥喝了再走。”

他負手而立,好整以暇地瞧着她,眼中藏着笑意。

可惡,他又拿那些難吃得要死的湯藥來威脅她。

“是……身上的月事還在,不宜做這舞刀弄槍之舉。”

顧昭古怪地瞧了她一眼,自皇覺寺回來已快有半月,她的月事還在,怕是想将身上的血都流幹嗎?

“說來正好,上次你來探病時候,送來了不少補血的藥材,且叫人先熬了給你喝,喝完再學。”

這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她上次不樂意來,偏偏又無法推辭,選了幾樣女子月事後補血的藥材拿了過來,她原以為這些藥材都是會直接收進王府庫房的。

他竟還瞧了……

小郡主朝後頭悄悄地退了兩步,索性耍起了賴,“我不喝,也不學。”

她說完迅速轉身要跑,可她一個小姑娘,哪裏能快得過顧昭,自然是被他輕輕松松地便揪住了領子。

他無奈道,“授課不好好聽,字不好好習,前陣子說要習武,現下又要賴皮,嗯?”

“你放開我。”她惱怒道,随随便便揪別人領子,算什麽道理。

他非但不放,反而示威一般地漸漸勒緊。

若是他站在她面前,她定是要狠狠地踹他幾腳的,将他那一塵不染的袍子踹得滿是腳印才解氣。

可這次他偏偏是站在她身後,叫她滿腔的力氣沒地方可以使。

“好吧,我學,你放開我。”她洩了氣,終于答應了下來。

他見她肯松口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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