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番外一
今日,七歲的郡主起了個大早,呼哧呼哧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自己十分生疏地換上了床頭昨日做的新衣裳,小跑着出了房門。
鄰着清晨,此刻剛好是守夜人下值之後,晨起侍候的侍女來之前的空當。
小郡主十分順暢無阻地出了自己的院子。
她前腳剛出去不久,侍候的侍女後腳便到了。
自然是撲了個空,幾個人慌慌張張地去尋這小郡主。
其中一個忙跑去告訴夫人,剛跨進夫人房中,就瞧見這弄得她們幾個兵荒馬亂的小郡主正十分乖巧地依偎在夫人身旁。
夫人将她摟在懷中,正拿帕子為她擦着臉,輕聲細語地囑咐道,“下次莫要再這般頑皮了……”
侍女頓時松了一大口氣。
林語燕為女兒擦完臉之後,冷不丁地瞧見她衣帶系的歪七扭八的,輕聲笑了。
“你瞧瞧你呀……”說着伸手幫小映搖系好了衣帶。
唐夫人剛幫這小郡主系好衣帶,國公爺便進來了。
“爹爹……”小郡主從娘親的懷中離開,邁着小腿兒撲向自家父親。
唐國公忙彎下腰抱起女兒,小郡主啄了一下唐國公的臉龐,唐國公頓時覺得臉上一涼。
他伸手一摸,摸到一手口水,“你這丫頭……”
唐國公無奈着,唐夫人拿了帕子走過來,唐國公伸手要去接,卻見自家夫人手一轉,去幫女兒擦了擦小嘴上的口水,這才把那帕子遞給唐國公。
Advertisement
唐國公摸了摸鼻梁接了過來,他對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一家人其樂融融地用了早膳,唐國公換好朝服上朝去了。
唐夫人剛漱了口之後,便有侍女進來了,“夫人,林二小姐到了……”
唐夫人剛起了身,一個身着姜黃羅裙的姑娘便進了屋。
“小姨……”
林小姨被這小郡主清脆嘹亮的一聲喚吓了一跳,“郡主今兒怎生得起這麽早?”
“今兒咱們不是要去報恩寺嗎,我若是起晚了可就耽誤時辰了……”
林小姨有些驚訝,“怎麽,她也一同去?”
唐夫人點點頭,“小孩子出去看看也好……”
“可那報恩寺也有些路程,搖兒去了怕是……”
“小姨,沒事的,不用怕……”
明明說的是怕她吃不消,可這小郡主卻反過來一副大人腔調一本正經說道起自己來了。
林小姨笑着道,“一會兒馬車上,可不許哭鬧。”
小郡主揚了揚下巴,“那是自然。”
可郡主說話,說十句,八句都是不能聽的。
報恩寺在山上,前半段路還算是平坦,可後半段路卻是山路,馬車開始颠簸。
小郡主素來嬌慣,哪裏吃過這樣的苦頭,一時窩在娘親懷中直掉眼淚。
弄得唐夫人心痛不已,只得哄她睡覺。
終于快到了報恩寺,小郡主哭累了,窩在唐夫人懷中沉沉地睡着了。
她睫毛上還挂着淚珠,唐夫人拿帕子輕輕揩去,抱着她下了馬車。
報恩寺香火旺盛,素來有不少貴人慕名前來,因而後院設置了不少清雅的廂房。
小郡主睡得正香,唐夫人便将她安置在了後院的廂房中,留了兩位侍女看護,便同林小姨一同前去拜會了。
小郡主睡了兩個時辰才醒,她睜開眼睛跳下床,瞧見門口守着兩個家中的侍女,頓時明白過來。
娘親和小姨這是丢下她去禮佛了。
小郡主想出去玩,卻又不想叫侍女跟着,不然這兩位一定會一左一右跟得緊,這也不許那也不讓。
哦,說不準連門都不讓她出,乖乖在屋中等娘親回來。
可娘親還要多久才回來,小郡主耐着性子等了一會兒,終于坐不住了。
她悄悄打量了屋子四周,發現這屋子頗大,紗幔的另一頭還有個門。
郡主踮起腳尖,輕輕地挪到了那個門旁邊,小心将門拉開了一個縫兒,斜着身子神不知鬼不覺地鑽了出來。
一條頗為幽靜的小道,郁郁蔥蔥的,在小孩子眼裏,那邊總是格外的稀奇,郡主也不例外。
她穿過這條小道,驚訝的發覺那邊竟還有一個廂房,寬敞的院子中央種着一棵十分漂亮的樹。
小郡主自然瞧不出這是什麽樹。
卻不由自主地想過去仔細瞧瞧。
走得近了,只可窺見,那樹枝葉亭亭,似乎是被精心修建過,每一枝的形狀都十分巧妙旖旎。
伴随着陣陣的清風拂過,周遭還有細細的鳥鳴聲,這地方可比她方才睡的地方好上太多了。
郡主這樣想着,鳥鳴聲更響亮了幾分,她突然覺察到了不對之處。
怎麽這鳥鳴聲,似乎是從……
郡主這樣想着,低下了頭,瞧見一只瘦巴巴的鳥兒匍匐在她腳邊,那可憐的羽毛在這微風中抖了三抖。
郡主蹲下身子,瞧出了這是只幼鳥兒,不知怎的就從巢中摔了下來。
別看這時郡主年歲不大,卻出落的根正苗紅,全然不同長大後的乖張狡黠。
她仔細思索了一下,伸手取下了腰間挂着的香囊,将裏面的幹花香料倒在了地上。
這才伸手将這過分可憐的幼鳥兒捧了起來,小心地裝到了香囊中,還十分體貼地給它露了個頭。
因着要爬樹,郡主怕磕着碰着香囊裏的這幼鳥,只好用嘴巴銜着香囊的兩根帶子。
還好這樹并不是十分的高,郡主跟着林家表哥調皮的時候,也爬過幾次樹。
她雙手抱着樹幹,十分生疏地往上慢慢爬着。
約莫過了一刻鐘的功夫,郡主才坐到了樹幹上,她擦了擦額頭的汗,将那幼鳥兒從香囊裏取了出來。
鳥兒瞧見了自己的巢,似乎終于領會到了小郡主的好意,瘦小的身子也不抖了,歪着腦袋打量着這個送它回家的好心人。
郡主小心将它放回巢中,便聽見巢中窸窸窣窣傳來一聲細小的響動。
郡主定睛一看,又一只毛茸茸的幼鳥探出了頭。
“原來你還有個兄弟姐妹在……”郡主笑了起來。
她話音剛落,院子口便傳來人聲。
因為離得遠,郡主聽得不是多分明,只隐約聽到了最後半句。
“柿子不必……且先……安心住下。”
柿子,什麽柿子,怎麽會有人起這麽奇怪的名字。
不容郡主多想,緊接着便有腳步聲傳來。
郡主心道壞了,忙将自己朝裏頭縮了縮,想着等那人進屋子之後,自己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回去。
她将樹枝扒開了一跳小縫兒,伸着眼睛去看。
那人步調不急不緩,卻十分不巧地停在了樹下。
郡主心中一窒,她方才倒在地上的香料,可不是就露餡兒了嗎?
那人似乎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機敏許多,郡主的想法剛冒了上來,就瞧見那人已經擡起了頭。
郡主的視線冷不丁地同他撞了個正着。
她瞧見這少年的嘴角似乎若有若無地勾了勾,瞧着她的神情……
唔,在她看來,同她方才瞧那只可憐巴巴的幼鳥沒什麽區別。
郡主下意識又朝裏頭縮了縮。
良久之後,只聽那人道,“可是下不來了?”
才不是呢,郡主在心中這樣想着,卻并未開口回他這話。
那人渾不在意,繼續道,“下來吧,我接着你。”
郡主慢慢從樹葉中露出了頭,她望了他一眼,似乎是在思索這話的可信度。
樹下的少年張開了雙臂,目光堅定地朝她點了點頭,郡主忽然就無端地信了他說的話。
她松開了抱住樹幹的手,身體下墜,一切在眼中都變得緩慢了起來。
輕柔的風刮過臉龐,仿佛吹動了臉上細而薄的絨毛,越來越近的時候,她瞧見了少年纖長睫毛下的清澈瞳仁,她在其中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美好着,前提是,如果她沒有把他砸到在地的話……
郡主慌忙撐起身子,瞧着身下少年掩飾不住的慘白面容和唇角的一抹血跡,淚花便不由分說地湧了上來。
少年瞧見她哭,眼中劃過一抹驚慌的神色,“你別哭啊,我沒事……”
“真的沒事?”郡主半疑半信。
見少年堅定地點了點頭之後,郡主十分放心地哭出了聲,“嗚……我竟然這麽重嗎……”
這個認知對愛美的小姑娘可是致命的打擊。
少年聽了她這話,有些哭笑不得,小姑娘臉圓圓的,像個酒釀丸子一般,哭起來也不是梨花帶雨,反而透着股慘兮兮的模樣來。
“唔,确實有些分量……”少年故作艱難地調侃。
郡主的淚眼裏滿是不可思議,不知是因着她的傻裏傻氣,還是這副驚訝的模樣取悅了他。
少年終于笑着開口安慰道,“是我自己的原因,不是因為你重。”
他笑起來的模樣叫郡主看得有些迷了,小孩子雖無法準确的形容美醜,可還是在心中有一個模糊的判斷。
她起初沒在意,如今才發覺,這個哥哥笑起來可真好看。
少年瞧着小姑娘這癡癡的反應,又是一怔,抱着她坐了起來,甚至還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帕子遞了過去。
郡主接了過來,原以為他是好心給她擦眼淚的,下一刻,這種以為便被他親口打碎。
“仔細擦擦你的口水。”
郡主,“……”
前面說了,郡主是個根正苗紅的小姑娘,這個根正苗紅、十分善良的小姑娘還特別會以德報怨。
“哥哥你生得真好看……”郡主十分真誠地誇贊道。
“嗯,你生得也好看。”
少年忍不住伸手揩去小姑娘臉頰上的灰,又幫她正了正歪掉的發髻。
小郡主聽到他這樣誇自己,十分開心,“謝謝你誇我好看,你閉上眼睛,我送你個東西。”
少年覺得好笑,想着她一個小姑娘,不知能拿出什麽稀奇東西來,遂如了她的意,輕輕閉上了眼睛。
小姑娘拉起了他的袖子,不知将什麽放了進去,“好啦,可以睜開眼睛了,不過東西要等我走了才可以看哦。”
少年睜開眼睛,按照她的囑咐,并未伸手去拿她放在袖中的東西,只點了點頭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小郡主搖了搖頭,“我家侍女就在你隔壁,我知道怎麽回去。”
聽她這樣說,少年心中了然了些,“你可是偷跑出來的?”
郡主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不回他的疑問,只是道,“大哥哥再見。”
她想了想又認真叮囑道,“可莫要忘了我啊。”
少年點點頭,他那時從未想過,他随便答應下來的一個承諾,竟真的就徹徹底底的兌現了。
他真的将這個鮮活的小姑娘一直記着了,深深記在了心底。
少年瞧見她沒了蹤影,欲轉身回去,袖中一涼,他這才想起,這小姑娘方才放了個東西在他的袖中。
遂伸手将東西拿了出來。
溫沁的質感從掌心傳來,竟是一塊玉佩,成色極好,模樣形狀也是被精心雕琢過的。
少年知曉,這玉佩定然價值不菲,自己又怎麽能收呢?
他遂想着順路過去,将玉佩好生歸還。
可當他順着這條路走過去時,那邊卻一片寂靜,毫無人聲,只留着一間空空的廂房。
少年錯愕的攥緊了手中的玉佩,玉佩在掌心依舊沁涼。
那一刻,他幾乎快要以為自己遇到了山野裏的精怪一般。
他一度如此想着,又一度将自己的設想打破,就這麽在不經意間,糾結了許多年。
直到很久之後,他再次遇到了那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