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陸亭北身後站着人高馬大的六名保镖, 劉律師坐在他右手邊, 陳秘書站在他左側, 其餘董事分列兩側, 正小聲與身邊的人交頭接耳。周一本來也是召開董事會的日子,但陸亭北之前持股少,是坐不到這個位子的, 就連他剛進門時這位子也不是他的。
大伯被兩位保镖擡起來丢到左側首位, 無人可依靠, 敢怒不敢言。
“今天借董事會,我有幾件事情要跟大家宣布,”陸亭北人靠着椅背,雙腿交疊, 視線在這群董事身上逡巡一圈, “一,劉律師手上有份材料, 是我爺爺最近剛剛簽好的股權讓渡書。”
劉律師把一沓材料交給陳秘書, 後者一一發給在座董事們。他們光是聽說這個消息內心已經倒吸冷氣, 更別說看到數字。陸老把手下股份全都轉移到了陸亭北名下, 陸亭北無疑已經是宸陸集團最大的股東。
大伯馬上提出質疑, “老爺子最近生病,醫生說他意識不清醒,誰能證明這是否是他真正的意願?”
除二伯外,還有幾位董事紛紛附和。
“別着急,”陸亭北笑了一聲, “你們每個人手上有三份材料,股權讓渡書、精神狀态鑒定結果以及董事長任命書,你們先看完再提出異議也不遲。”
“人在你手上,誰知道你用了什麽辦法買通律師和醫生?”二伯冷哼道。
陸亭北看都沒看他,劉律師開口道,“這不在陸先生解釋的範圍內,如果對股權讓渡書的真實性有懷疑,請直接對我提出問題,我會一一解答。”
劉李揚律師,在場的各位都認識,出了名的鐵面無私,在這個為了打贏官司會護惡護權的行業,他從來沒有一次只聽信當事人的說辭,遇到當事人違法的情況,他從不昧着良心與對方律師詭辯。所以許多人對他又愛又恨。
二伯被噎得說不出話。
大伯則将任命書朝陸亭北身上扔了過去,“你這是什麽意思?拿打好的文件過來,讓我們在董事會上直接簽字同意?”
陸亭北臉一偏,躲過那份文件,淡淡道,“下午召開股東大會,您要是實在不想現在動筆,下午全體股東一起簽。”
“老爺子呢?”大伯站了起來,“能簽字按手印,就是病好了是吧?他人在哪?我要見他,我現在就要見他。”
“爺爺在家休息,你想見他,可以。”陸亭北拿面前的laptop撥過去視頻電話,電話接通,他将屏幕轉向衆人。
陸老坐在輪椅上,一向慈祥和藹的臉上此時一派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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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說得極慢,吐字卻清晰,“事出突然,來不及親自對大家解釋,這幾天我病得很重,病因涉及家醜,我不便多說。從今日起,我正式卸任集團董事長一職,即便不提亭北是最大股東,在我心中他亦是下任董事長的最佳人選,希望大家支持他、幫助他。宸陸是我們共同的心血,該交到誰的手中,你們心裏自有判斷。天變冷了,我們這些老東西,也該讓年輕人活動活動了。”
在場的董事們面面相觑,一個個都猜到陸老這場病并不簡單,他們年紀大了,不想摻和進家族争鬥中,誰強那就聽誰的。
有人第一個提起筆,咳嗽一聲,在任命書上龍飛鳳舞地簽上自己的名字。陳秘書快步走過去,取走這份,再交給下一個擡頭示意的人。
沒過五分鐘,除了陸亭北的三位伯伯,其餘人都簽好了字。大伯他們的心裏并不輕松,随着陳秘書望過來的眼神,臉色登時變得非常難看。
陸亭北卻招了招手,示意陳秘書先把任命書拿回來。
接過任命書,陸亭北合上laptop起身,對衆人說,“已經簽完字的,下午股東大會可以缺席。”他對大伯點了下頭,“下午見。”
“等等——”出聲的是三伯。
陸亭北停下腳步看過去。
三伯是他們三人之中最明智的一個,他拔開鋼筆,朝陸亭北伸出手。陸亭北自然将任命書給他,不料三伯剛接過去,二伯就沖上去搶過任命書,用力撕成了碎片。
陸亭北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幕,等二伯将紙片揚出去,他冷聲道,“既然如此,只好勞煩大家重新簽一次了。”
說完,他帶着人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會議室。
“你們簽什麽,啊?!”陸亭北走後,二伯沖着其餘的董事們發火。
一位頭發花白的董事道,“擇深,大局已定,你出這個頭又是何必,倒顯得老三裏外不是人,你說是嗎,擇城?”
被點名的大伯皮笑肉不笑,“程董倒是當得一把好舵手。”
程董不以為意,“這老話說得好啊,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年紀也不小了,別老跟孩子們計較,難保被氣出個好歹來,都想開一點。”
別的董事見狀也勸陸擇城兄弟幾個,都是一家人,何必鬧成這樣,日後見了面心有芥蒂,陸亭北有心照顧恐怕也無從下手。
陸擇深跟大哥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甘,卻不得不妥協。誰讓他們這回動手動早了,讓老爺子下了狠心。那個保險箱他們昨天讓人打開了,裏面什麽都沒有,但走到這步誰都有錯,責任推不到一人頭上去,為這事,大哥都跟大嫂吵了一架,怪她聽風就是雨,再這麽下去,恐怕他們兄弟三人之間的感情也要玩兒完。
擡手在大哥肩上拍了拍,陸擇深從西裝口袋裏抽出鋼筆,深吸一口氣,把名字簽上了。
陸亭北沒等多久,三伯就将任命書帶了過來。
“簽好了?”陸亭北顯得很意外。
三伯道,“之前我一直以為你跟你父親一樣,是個溫和善良的老好人,再不濟也是個性格很有彈性的人,沒想到是我看走了眼。”
陸亭北一笑,“我就當您這話是在誇我了。”
“是誇你,你如今能獨當一面,很好。”三伯對他點了點頭,沒再多說,轉身出了門。
董事們都簽好的文件,其餘的股東也不敢有意見,下午的股東大會更是水到渠成。
陸亭北搬去了爺爺的辦公室,下班前往遠處一望。
站在這樣的高度俯瞰這個城市,仿佛一切都在他腳下,金錢與權力都唾手可得。怪不得大伯他們的野心會越來越大。男人本就愛征服,心裏窺見苗頭,自會鼓舞自己一步步往上爬。
不算錯,但是他們傷害爺爺,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
他又忽然想到了蕭瀾,她今天一整天都沒跟他聯系,也不知道此時在做什麽。陸亭北忍不住打過去電話,手機裏響了一聲,對面就接了起來。
蕭瀾溫柔帶笑的聲音傳來,“今天一切順利嗎?”
“當然。”陸亭北一笑。
“下班了嗎?今晚想吃點什麽?我去超市買菜?這麽大的喜事一定要好好為你慶祝。”
“等我一起,我來開車。”
“太遠了,”蕭瀾在電話裏的聲音總讓他覺得心裏酥酥麻麻的,“我先去超市,一會發位置給你,你過來陪我一起挑菜,怎麽樣?”
“好。”陸亭北忽然一刻都等不及了,他快步走向門口,從衣架上揭下外套,“砰”地一聲帶上了門。夜風從走廊打開的窗戶裏灌進來,吹起他的風衣,像許久未見的少年意氣。
蕭瀾已經摸清楚陸亭北都愛吃什麽菜,不用他來也完全可以,只不過她聽出他此時很想與她在一起的期待與喜悅,不忍心拒絕。
蕭瀾拿起一把菜,“姐,你幫我看看這菜新鮮嗎?”
稱重的婦女已經做奶奶了,被她喊得心花怒放的,“你一個小姑娘,喊我姐呀?”
“姐,孩子念大學了嗎?”蕭瀾笑問。
“還大學呢,都工作很多年了,我都抱孫子咯。”
“是嗎,完全看不出來。”
蕭瀾憑借一張甜嘴,把這層的阿姨哄得見了她轉回來就笑着跟她打招呼,直到蕭瀾聽到一聲熟悉的“姐姐”。
蕭瀾轉過身,好久沒見淩辰了,他理了個寸頭,個子高高的穿着衛衣牛仔褲,推着個購物車走了過來。
她往購物車裏瞧了眼,不禁詫異道,“買這麽多?”
淩辰說,“這不多,今天我們去別人家吃火鍋,要不要一起呀姐?”
“不了,”蕭瀾笑笑,低聲說,“要是放在以前我就去了,現在家裏有人管得嚴,不好随便出去跟人聚會。”
淩辰受不了地搓了搓胳膊。
“晚上結束早點回去,別讓你媽媽擔心,知道嗎?”蕭瀾不放心地叮囑道。
淩辰比了個“OK”,又往不遠處一指,“對了,你看我跟誰一塊來買東西?”
蕭瀾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個瘦削的身影正站在一排巧克力前,有點眼熟,她正想問是誰,對方轉過身來,一見是她,瞬間笑彎了眼睛,跑過來打招呼。
“好巧呀,姐姐你也來買菜?”盛嘉澤看了幾眼蕭瀾的購物車道。
蕭瀾內心感嘆真是太巧了,她沒表現出來,維持着臉上笑容點了點頭。
盛嘉澤繼續道,“我聽淩辰哥說,姐姐你結婚了?”
“對,結婚的對象你見過,就是上回X大面試的面試官之一。”蕭瀾語氣仿佛很随意地提起。
盛嘉澤撓了撓頭,“我記得他,他好像很不喜歡我。”
“為什麽你會這麽想?”
盛嘉澤臉上有點不好意思,“眼神有點兇,我認識的其他人都不是那樣的。”
蕭瀾笑了一聲,“那大概是因為你還沒有把每個人都看透,沒人會對一個不近不遠的人永遠抱有善意,你多跟淩辰學學,他懂得比你多。”
淩辰“啊”一聲,“畢竟比他多吃了幾年飯。”淩辰确實已經算是會察言觀色的小孩,他聽出蕭瀾好像不太高興,拉了盛嘉澤一把,對蕭瀾道,“姐,我們先走了,你慢慢挑。”
“嗯,再見。”蕭瀾晃了晃手掌。
一轉身,她看見陸亭北正面無表情地站在不遠處的貨架前。蕭瀾心道要糟,還是滿臉坦蕩地走了過去,想拉過他的手,陸亭北不動聲色地躲了一下。
蕭瀾摸了個空,讪讪将手收回。
“我買了魚蝦,還有你愛吃的各種青菜,你看看還有什麽想吃的,這層的阿姨都被我買通了,絕對不會賣給我們不新鮮的菜。”她笑道。
陸亭北沒搭腔,推着車往前走。
蕭瀾忙跟上去解釋,“剛才是碰巧遇上了淩辰,我也沒想到盛嘉澤這個時間會跟淩辰在一起。我沒跟他說幾句話,而且他現在知道我們結婚了。”
陸亭北緊抿着唇,側臉冷肅。
“陸亭北。”蕭瀾伸手一攔。
他這才低頭看了她一眼,那雙平時望着她時溫柔多情的眼睛此時跟那些好的詞彙完全沾不上邊,一開口,頓時冰凍三尺,“現在都開始喊我名字了是嗎?”
“不是,”蕭瀾拉住他的衣角,“是你一直不理我啊——”
“皺了,松手。”
蕭瀾依言松開他的衣服。
陸亭北繼續往前,他漫無目的地繞着這層轉了一圈,大約是冷靜下來了,他推着車去結賬。蕭瀾安靜地跟着他,在排到他們的時候主動打開微信準備結賬。
店員要掃碼時,陸亭北一把按住了蕭瀾的手,将自己的手機遞上前去。他動作很大,跟要和她打架一樣,店員忍不住盯着這一對俊男靓女看,同時一掃男人的手機。
扣款卻沒有成功,陸亭北的手機上提示餘額不足。
蕭瀾看了陸亭北一眼,她剛才就是有這種擔心才想搶着付款。結婚後,陸亭北把所有錢都交給她管,平時都是問她要零花錢的。
店員的表情頓時精彩又複雜。
陸亭北煩躁極了,皺眉看向蕭瀾。
蕭瀾連忙奉上自己手機,店員三觀崩塌,把碼掃了。
陸亭北的司機已經把他的車開走,而陸亭北跟蕭瀾要了車鑰匙,這時已經坐在駕駛座。兩人上車以後,陸亭北更為沉默,蕭瀾也一直沒吭聲。
他雖然不說話,越來越快的車速卻暴露了他此刻的情緒。
蕭瀾看了他好幾眼,終于開口,“有話好好說,慢點開車。”
他聽完這話,車速更快,只是目的地不是江铎那棟小別墅,蕭瀾心裏隐隐不安,輕聲問,“我們這是去哪?”
回應她的是往左急轉、飛快朝一片林子裏開去的動作。
“你到底——”
一陣尖銳的剎車聲響起,蕭瀾身子猛地向前,堪堪在碰到額頭前被安全帶拽了回來。
“你瘋了?!”蕭瀾驚魂甫定地轉過臉看着他。
陸亭北沒比她好多少,他整張臉慘白,在車裏劇烈喘着氣。
“為什麽要跟盛嘉澤說話?”他嗓子忽然啞了。
蕭瀾盯着他冷峻的側臉說,“他過來打招呼,我——”
陸亭北沉聲打斷她,“那要是別的男人追求你,你也要考慮是否答應?有人跟你求婚,你是不是就要跟別人跑了,啊?”
“這怎麽能一樣?”
“這怎麽不一樣?”陸亭北掃了她一眼,神色一緊,“你戒指呢?”
蕭瀾摸了摸手指,說,“出門太着急,忘記戴。”
“是忘記戴還是不想戴?”
“我是忘了,今天我的确有不對,但你也別借題發揮。”
陸亭北一聲冷笑,“我介意自己太太沒跟異性保持距離就叫借題發揮?”
“好,是我用詞不當,我們先回家,有什麽話回家再說。”蕭瀾試圖安撫他的情緒。
“你覺得我有病,對嗎?”
蕭瀾否認,“沒有的事。”
陸亭北解開安全帶,兩只手捧着蕭瀾的臉,手指在她臉上用力摩挲着,他凝着她逐漸蹙緊的眉,沉聲道,“說你以後不會再跟盛嘉澤見面。”
“我本來也不會跟他見面。”
“說。”
“好,我以後不會跟他見面。”
陸亭北仍不滿意,“說你以後不會對着別的男人笑。”
“這不可能,我對人笑跟對你笑的含義不同。”
“對方可未必這麽認為。”陸亭北捏起她的下巴,人從駕駛座壓過來,湊上去狠狠咬了一下她的唇。蕭瀾幾乎是立刻就聞到了血腥味,下巴跟唇上的疼痛讓她忍不住出聲,“你弄疼我了。”
“我知道,我也很疼。”陸亭北低聲說了一句,從她那邊推門下車,又解開蕭瀾的安全帶,把人抱了出來,抵在車門上重重地吻她。
不帶氣氛跟感情的吻并不舒服,蕭瀾用力推搡着他,咬着牙關,有時也咬他。他按着她的動作很粗魯,不帶任何怒氣和發洩以外的情感,蕭瀾後背被車門硌得疼,她越反抗就越痛,漸漸地放棄抵抗,由着他瘋過這一陣。
陸亭北卻停了下來,眼含譏諷地看着她說,“你看,哪怕是我強迫,時間一久你照樣很享受。所以對你來說,其實什麽樣的男人都可以親你抱你,對嗎?”
陸亭北溫柔的時候是真溫柔,乖的時候也是真乖,可這麽久了,他還是喜歡在有情緒的時候挑最傷人的話來說。從滿眼期待到滿心失望,也不過幾十分鐘而已,蕭瀾用力掰開他的手道,“你說得對,我就是你想的那樣,要不是跟你結了婚,我也不需要像現在這麽收斂,說不定早就換下一個人了。”
“沒讓你有那麽多男人,怪我。”陸亭北一邊點頭一邊笑,他退開身體,往後走了半步。夜色勾勒出他纖瘦的身體,山風吹過,那截腰甚至沒有他身後的樹幹粗。
蕭瀾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心裏埋怨着他口不擇言,她剛剛還不是一樣,明知道他……
她還沒來得及理完思緒,陸亭北的手機響了。
音樂聲在這片安靜的林子裏異常突兀。
下一秒,陸亭北挂斷不知道是誰打來的電話,用力将手機朝某棵樹的樹幹摔了過去。借着車前燈,蕭瀾看見那手機仰面躺在地上,屏幕已經碎得四分五裂。
“陸亭北!你這是什麽脾氣?”
蕭瀾要去撿手機,被他一把拉了回來。
陸亭北用力攥着蕭瀾的手腕,一雙隐隐泛紅的眼睛又痛又狠地盯着她,“我就是這個脾氣,你現在知道了。”
蕭瀾覺得自己搖了搖頭,又好像沒有,不過确實對陸亭北輕聲說了句話。
“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