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前腳将旭鳳轟走,還未來得及喘口氣,一道耀眼星光自栖梧宮外貫入,陣陣龍吟低鳴,滿樹枯黃的梧桐葉紛揚而落。
小白龍提着劍,一身雲錦廣袖帶風,竟撇下一衆天兵天将先追過來,我悄悄向旭鳳撤走的方向看了眼,雕龍畫鳳的磚牆上天高雲卷,不曾留下半分蹤跡。
“大龍,你來啦。”狐貍仙胡亂抹去臉上污血,有些心虛,“今日怎麽如此興師動衆,吓得老夫狐貍尾巴都要露出來了,三方天将把守天門不易,就不要總是麻煩了吧。”
小白龍何等聰明,鼻尖一嗅,便知那渾身冒火的鳳凰曾來過,只是人已走遠,追究無用,且此時院內模樣容不得耽擱,他收劍向狐貍仙一禮,
“叔父受驚了,是潤玉有過,現下赤绫上神傷重,亟待救治,改日定登姻緣府告罪。”
說罷徑直走來将我從地上撈起,抱上便走。
“好說好說,你先忙。”
狐貍仙讪笑揮手,滿面笑容的将我倆送出宮門,長舒口氣。
我窩在小白龍懷裏,甚覺安慰,自己挑上的龍怎麽看都順眼,比那只鳳凰溫文爾雅多了。其實方才不樂意同旭鳳說話,除了身體不适還因着心裏有氣,此刻跟小白龍在一起,周遭都是清涼的水氣,身心俱感舒暢。
“你明知是狐貍走漏消息,又放了旭鳳,卻還要改日登門致歉,這天帝做的忒委屈了些。”
“叔父有錯也不該做侄子的教訓,他平素多與仙子仙娥來往,不常見刀槍劍戟這類血腥事,受驚吓也在所難免,确是我所做欠妥。”
“臭狐貍自找的,跟你有甚麽幹系,天兵天将把守天界太平乃分內之事,他一個司姻緣的小仙越俎代庖便罷,還總是胳膊肘往魔界拐,合該給他點顏色瞧瞧!”
剛剛狐貍仙滿鼻子滿眼都是他那寶貝鳳娃,仿佛潤玉不是親侄子般,看來長毛的就是跟長鱗的隔着一層,以後天宮要多招些水裏長大的神仙作陪。
小白龍觀我自在談笑,仿佛受傷不重,臉色卻一刻白過一刻,幾欲比肩子夜裏那幾株慘白的昙花。他深知旭鳳為人,即便情急擄人也沒理由下狠手,但事關錦覓,難免有失分寸,自古水火不容,五行相沖的傷皆極為棘手,走着回去怕是要耽誤,
“你且忍忍,我用騰挪之術攜你回璇玑宮。”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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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揪住他胸前衣襟,閉眼忍耐,不過一個呼吸的功夫,便回了璇玑宮寬闊的卧榻。
竟仍是小白龍的卧榻。
“怎麽來了這裏?”我·靠着床頭琉璃玉枕喘粗氣,勾起個自認為邪佞的笑,“上回沒力氣攔我睡你的床,這次倒是自覺了?”
“赤绫上神說笑,此床由整塊千年龍魂木雕成,于你将養相宜。”他将被褥扯開蓋好,修長的手指搭上我腕間脈搏,“我方才在雲端瞧見你吐血,可是旭鳳傷了你?”
“不錯。待不日傷好,定要去魔界讨個公道。”我将手腕往回抽,“不是甚麽大傷,無需煩憂。”
我不想讓小白龍知道我元氣有虧,既答應了救錦覓,便只需一個結果,過程如何,不用誰知道。
“你臉色不對,莫亂動!”
他星眸中情緒浮沉,按住我欲藏入身後的手,指尖不容置疑的貼在寸關尺三處,探了不過剎那,瞳仁驟然一縮,
“你是如何救的覓兒?!”
“自是用我的法子。”
我不知他為何生出怒氣,用的又不是他的精血。
“你的法子便是提了精血救她?”他手間一緊,在我腕上留下三個青白指印,“元氣虧損,靈神不穩,旭鳳身上罩着的琉璃淨火乃世間至陽,如何受得?”
話落便将我一把扶起,手心運了溫潤的水系靈力,緩緩向我背心大穴裏推。
“你可是在憂心我?”身後傳來清涼意,體內燥火氣漸漸消融,他這怒氣沖沖的模樣,倒有趣的緊,“那日你帶了畫冊來跪,我扶住了,方才栖梧宮內,我已受下旭鳳一拜,救錦覓承的是魔尊的情,你大可寬心。”
“原來在上神心中潤玉是如此小人麽。”
我背對小白龍,看不到他眉目神情,只聽得他語氣中泛着濃濃無奈,
“覓兒确為我此生摯愛,可若她複生要用上神的元神精血來換,那潤玉願另尋它法!”
“甚麽元神精血,哪有那麽兇險。”我反手将他推靈力的手掌握住,
“你可是覺得心有愧疚?”
“萬分愧疚!”
“那你稍稍報答報答可好?”
“上神但說無妨!”
“元氣有虧,傳渡靈力不過揚湯止沸,我曾在某本古籍中見過,靈修對元氣修複大有裨益,小白龍若有閑功夫,不如?”
“當啷!”
門口屏風後傳來銅盆落地的清脆聲,小白龍眼中厲色一閃,單手虛抓,正欲逃跑的武曲星君哀嚎着倒飛進來,像塊面餅般啪唧攤在地上。
“怎麽又是你?”
這小豹子莫不是天天吃膽子長大的?
“陛、陛下!赤绫、上神!小……小仙不是……小仙真不是故意偷聽!是扶風仙上……”
“是我等得不耐煩了,将他踹進來的!”朗朗笑聲由遠及近,故人面容撞進眼簾,“赤绫,不想千年不見,你竟幹起了逼良為娼的勾當!”
“死鳥,你胡說八道甚麽,我明明在同小白龍商量,何來‘逼’字!”我額角青筋狂跳,剛壓下的氣血又有翻騰之勢,小白龍挨的極近,一手扶上我的腰眼,又渡過一道靈力。
扶風這厮嘴欠的很,從不在言語方面吃癟,還欲同我争辯,小白龍卻将話截下,
“扶風仙上,此次勞你從北冥一路颠簸,本尊已于洗塵殿布好宴席,請移步。武曲,還不領仙上過去?”
武曲星君接到小白龍淬了冰的眼刀,一陣哆嗦,連忙沖扶風作揖,“仙上,您就不要為難小仙了!請移步!”
扶風聳肩,抖抖藏青衣袍,轉身踏出門去,
“天帝陛下,我一路游山玩水,不覺困頓,還是早日召我上職吧!”
我被扶風一番折騰,剛提起的氣力耗個幹淨,再提不起興致調戲小白龍,眼一閉懶洋洋發問,“鲲鵬一族避世北冥日久,你作甚麽将這不着調的祖宗請出來,可是給他安了個□□官職?”
“自荼姚一脈掌鳥族大勢,鲲鵬族人便集體叛出,六界勢力紛雜,除北冥一方淨土,再找不出一個似扶風這般可靠的人,他是你的舊識,又恰好欠吾母一個人情,由他保你百年太平再合适不過。”
“甚麽?!”
讓這只鳥不鳥魚不魚的僞神護我,怕不是百年太平,而是百年後氣的駕鶴西去了吧!
“你怎麽知道我同他是舊識?”
“野史有載。”
“你那野史倒與時俱進,我同他認識不過三千年,也能入冊?”
“我讀的野史編著仔細,年年新錄。”
騙鬼呢!小白龍何時有了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
“我不用他護,再說,百年時光不過彈指,用處不大。”
“旭鳳已知你同覓兒性命想幹,不會善罷甘休,他自去了魔界,做事比往日随性許多,須得提防。”
“北冥路途遙遠,我昨日才透露錦覓消息,他怎麽今日就到了?”我頭一回體會到小白龍坐這九五至尊之位的深沉思慮,“你從知我身份那日開始準備的是不是?你早料到狐貍仙會将錦覓消息遞給旭鳳。”
我仔細想了想,今日三方天将雖戰袍加身,卻沒瞧見哪個真的帶了兵器,原是在雲頭擺個樣子給狐貍仙和旭鳳看的麽!
他要用錦覓的命做籌碼,同魔尊交易。
“錦覓複生在望,你竟不要她當天後了?”
小白龍扶在我腰上的手輕顫,嗓音沉沉,
“你說過,緣分天定,既有緣無份,強求生孽,倒不如用她和旭鳳一生相守,換這六界太平。”
我緩緩勾唇,小白龍看的通透,根本不用提點。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