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晚風漸冷,該是人間臘月,偌大璇玑宮內仍一副主子不受寵的清冷模樣,只是當初好歹還有一花半草給漆黑的夜點綴些顏色,如今,那株長盛不衰的晚香玉也敗了。
而罪魁禍首,便是我。
“花兒嘛,之所以美的動人心魄,全是因着含苞待放時那份癢人的期待,也因着嬌豔枯萎時那份惋惜與懷念,如果施了靈力讓其常開,日日看着,也就不稀罕了。”
我與小白龍月下飲酒時不慎喝過,有些往日裏一直想做卻瞻前顧後不肯的事,讓一點兩點辛辣的酒氣激起,順手便解了晚香玉上那縷纏人的靈力。
“一直開看着都累,好歹讓人家歇歇。”
誰知那株晚香玉讓靈力逼的開了好幾年,早就油盡燈枯,花葉上籠着的靈力初一散去,立時重瓣凋零,落葉歸根,連碧色的莖都眼見着湧上暗色,一頭紮進土裏,散的幹幹淨淨。
我手僵在半空,眨眨眼,後知後覺闖了大禍,連忙向小白龍賠罪,這株可憐見的花可是錦覓送的,雖說她也快化形,但估摸旭鳳那個小心眼的不會允她再送一株,那這天下間獨一無二的寶貝花,就再不可得了。
誰知小白龍愣愣盯了會那抔被風卷着遠去的花塵,忽然一笑,
“也好,散了就散了。”
我心大,當真以為他不在意,誰知自那夜後,他竟再未回璇玑宮就寝。
當然,也沒去別處。
“天帝陛下說近幾日星象大變,恐六界生亂,須得夜夜盯着,所以傍晚就歇在布星臺了。”
文曲星君說話的模樣像個小老頭,一字一句都是斟酌,聽得我累,正欲将他打發走,卻見一盤晶瑩剔透的菩提果忽然擺上桌,“陛下派小仙去瑤池求些菩提果給上神療傷,這木盤由菩提樹蛻的老皮磨制,果子放上可保百年不腐,上神慢用,小仙告退。”
我擺擺手讓他退下,撚起顆果子打量,小白龍莫非真以為我稀罕這些扡插來的果子?真要靈果,我沉在上清天若水湖下的仙府裏什麽寶貝果子沒有,那些可都是洪荒遠古長成的樹,每棵靈果內梵音隆隆,吃下去可以悟道的。
不過是不願意走些捷徑,放在那讓其自生自落罷了。
“唔,倒也挺有心,那株歪脖子樹一結果就有各路神仙來分,這幾顆怕是此批僅存的了,竟全拿來給我。”
Advertisement
幾日前我被霓裳仙子燒去衣服,在浩浩衆仙面前落了面子,回來時腿也痛臉也痛,心防一垮便口無遮攔,竟拿錦覓做要挾逼他立後,堂堂天帝自繼位怕還沒被如此忤逆過,本以為他會拂袖而去将我晾在璇玑宮十幾二十年的,沒曾想他只是伸手将落在雲臺冰牆內的鎖靈簪替我绾上,道了句,
“不去靈泉也罷,總有法子養好這火毒。”
唉,天帝的心思真難猜,我将這盤果子收入芥子随身攜帶,起身伸個長長的懶腰。小白龍既給我送來果子,禮尚往來,怎麽也該去探探職送點溫暖。
出了璇玑宮,沒走兩步便是虹橋,如今清風明月,宵映朗星,七彩橋身恍惚間開出一路茂盛的繁花,引得我甘願繞個遠路,沒曾想還未行過一半,天際一條流星擦着夜幕邊緣飛過去,我聳起鼻子嗅了嗅,一股子飛禽味兒。
“大半夜的,魔尊怎麽跑天上來了?”
我凝神掐指,原是太微忌辰。
夜還長,不着急會小白龍,我使個匿形術悄悄掠去先賢殿,果見一身玄衣的旭鳳跪扶殿前,嘴裏嘟嘟囔囔聽不清說些甚麽。
“誰?!”
我思慮再三,撤去匿形,這只鳳凰修為不錯,立時回頭拍過一掌,三道尋常之火,側個身便躲了,只是我忘記已将鎖靈簪摘下,鬓角青絲松散,有幾縷飄搖太過不慎被火苗刮到,頓時焦成湮粉。
“赤绫上神?”他一驚,拱手向下,“上神恕罪!”
“你見了我,除上神恕罪、上神息怒這類告罪的話,就沒別的了?”我懶洋洋掏掏耳朵,“我不喜歡跟啰嗦的人說話,這些亂七八糟的莫再唠叨。”
他鳳眼閃爍,面上有些尴尬,不過轉瞬想起甚麽,又作一揖,“小神聽叔父提起,上神妙手回春已有法子救活錦覓,不知……不知她如今可好,是否已……複活了?”
“那倒沒有,救她啊,相當麻煩!耗費我不少心血!”
麻煩是假的,後一句可是大實話,我在仙霧浩渺的先賢殿內覆手溜達,一任任天帝可都是熟面孔啊,雖然當着太微神位的面匡他兒子忒不厚道,不過也是為了他另一個兒子嘛,這樣是不能平衡些?
“我去北鬥星宮串門時,聽說你去了上清天好幾回,怎麽?想瞞着我将錦覓帶走麽?”
“小神絕無此想法!”他登時擡頭,神色誠懇,“小神只是思念愛人,哪怕遠遠見一面也是好的!且上清天廣闊玄奧,小神并未尋得……上神若不願,小神以後絕不再去!”
“我怎會不願?只是希望你清楚,錦覓生前與潤玉有一紙婚書,死後也是我為潤玉救她一命,所以待複生功成,自然是要嫁給潤玉做天後。你既然覺得遠遠見一面也是好的,那就待大婚那日帶聘禮過來,到時可以近近見一面,想來你會更歡喜罷!”
“不可!我與錦覓兩情相悅,那婚書是當時錦覓不懂事才簽下,她服了隕丹,心智不全!”
旭鳳眉立如刃,鳳眸染火,上神一怒,果真天地變色,殿內渺渺仙霧躲瘟神般散個幹淨,周遭狂風乍起吹卷煙雲錦一角裙裾,我穩穩立在他怒濤中,嘴角勾起抹冷笑,
“隕丹便是我煉的,收束了她一縷情魄罷了,怎會心智不全?堂堂上神滿口胡言,以為自己還是黃發三歲,童言無忌麽!簽婚書那會兒,她只是誰都不愛,心中卻有計較,無非為了靈力、為了父母之命,若你覺得婚書不該作數,那不如想想那條青蛇彥佑,醉酒後霍亂朝綱,想來也是心智不全之時,是否不用負責了?”
他啞然無言,盛怒盡散,像一株老去的松,一點點從內向外腐朽,腐朽到直不起筆挺的腰,
“若非兩情相悅,縱有婚姻,不也是煎熬麽?上神也心有所屬,不會不懂,難道您希望潤玉娶錦覓為後麽?”
原來對潤玉的這份心思,連魔尊都看得懂。
“我自然不願意。”
他眼中的灰敗升起複燃火光,卻在下一刻被狠狠澆熄,
“但若這是潤玉所想,我必殚精竭慮,助他得償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