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奴的晉級考核十分嚴苛,尤其是在晉級暗衛的考核中,藏匿與僞裝自然不必多說,輕功身法、敏銳的感官也是必備要素,然而這些都不是最殘酷的。

身為暗衛,武功永遠都排在第一位,而暗殺正是考核中最殘忍、最血腥的一關。

能夠通過考核的暗奴只有十分之一,甚至更低。

考核的地點在毗鄰暗衛營的宮殿中,這裏長年空曠,布滿塵埃,任何一絲痕跡都難以掩藏。陳舊的殿門上濺滿了暗色斑點,蒙在灰塵之下,添了幾分森然莊重的氣氛。

甲級暗奴在暗衛營中的實力已經算在頂尖行列,饒是如此,經過前幾關的篩選後,能夠參加最後一關的人數才堪堪過半。

玄卯漫不經心的站在大殿門口,他拍拍手,數十道鐵面人沒有任何征兆的出現在庭院中,将淘汰的暗奴帶離宮殿。

穆衍留在了庭院中,幾乎是在剎那間,十餘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身上。

他身受重傷不過兩月有餘,前些天連站都站不穩,如今竟然能接連通過諸多關卡,距離成為暗衛只有一步之遙?這種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可能,但放在穆衍身上,他們總要忌憚三分。

然而穆衍此時的情況很不好,本就蒼白的臉上更是沒有一絲血色,雙唇泛紫,滲出些許鮮紅,他的身體微不可察的晃了晃,很快又在木杖的支撐下站穩。

他支撐不了多久了,但身為暗奴根本沒資格避戰,更不能表現出一丁點的虛弱,否則必将淪為衆矢之的。

“很好,”玄卯掩在鐵面下的唇畔揚起滿意的弧度,沉郁的目光掃過穆衍,落在他身後的數十道身影上,低啞的聲音響起:“別讓我失望。”

十息過後,他身前的十餘道人影已經完全消失,只餘下微微晃動的枯枝,以及僅剩的一道削瘦人影。

穆衍靜靜的站在庭院中央,一如既往的撐着木杖,眼睑低垂,似乎并未注意到其他人的動作。玄卯怔了怔,随即眼底劃過一抹嘲諷。

最後的暗殺局,率先站出來的人必定最為吃虧,而穆衍卻完全放棄了藏匿的可能,也許是他的身體狀況并不允許,也許是他有別的算計,但不論如何,他都陷入了一個無解的死局。

他就是一個現成的靶子。

玄卯移開目光,彈指飛出一道勁氣,搖晃的枯枝被斬落在地,在死寂之中發出一聲異響。

“開始吧。”

空曠的宮殿中重新恢複寂靜,隐匿在暗處的數十道人影宛若全然消失了一般,沒露出半點痕跡,唯有庭院中央的少年絲毫未動,将自己完全暴露在衆人的視野之中。

穆衍很清楚他的處境,藏匿固然可以抵擋一時,然而他的雙腿行動不便,身法不能全然發揮,一旦被人堵上圍攻,就是進退不得的必死之局。

庭院廣闊,最為擅長的暗殺手段反而無法發揮,一旦有人與他正面搏殺,必引來其他人伺機而動。

他以身做餌,雖冒險至極,卻也對他最為有利。

一時之間,宮殿之中陷入死寂,竟沒有一人敢率先出手,玄卯掩在鐵面下的臉色泛着青,眼底飛快的掠過一抹殺意。

正在這時,一枚銅錢從宮殿中飛射而出,直擊穆衍面門,剎那之間,他手中的木杖向右歪了歪,似乎并沒用多大力氣,但那枚銅錢卻已是換了方向,‘叮’的一聲嵌進宮牆,震落不少灰塵。

殿內忽而驚起一道勁風,細密的打鬥聲接踵而至,不等旁人做出反應,已有一道黑色的人影被踢出殿門,砸向穆衍。

即便他站在最顯眼的地方,放棄了身暗衛最大的優勢,也照樣是他們最無法忽視的勁敵。

被抛出的人影重重落在地上,穆衍只是堪堪避過,并未出手阻攔,他挺立在庭院中,神色依舊,唯有握着木杖的手異常用力,指節泛白。

他這雙腿終究是最大的拖累。

這時宮殿外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或沉重,或輕快,已停在了附近。暗衛營地處偏僻,向來很少有人涉足,而在晉級考核之時,通往暗衛營的所有道路都已被封閉,無人能進。

“父皇,還沒到嗎?”軟糯清澈的聲線在這一片空曠沉寂中異常突兀,殿內的暗奴無不屏氣凝息再次隐匿。

玄卯早已飛身從屋頂飄下,單膝跪在姜照身前:“微臣玄卯參見皇上。”

“起來吧。”身着明黃色龍袍的姜照淡聲說道,他身側牽着一個粉粉嫩嫩,被大髦包成一團的小女孩,身高堪堪只及他的腰部,她的步子很小,姜照卻沒有絲毫不耐,配合着她的步伐悠閑的四處打量着。

玄卯不用細看也能知曉小女孩的身份,皇上子嗣不多,與先後共育有兩子一女,其中最為疼寵的便是年幼的公主,眼前這小女孩的年紀也剛好對的上。

姜照停在宮門口,透過半敞的大門望了一眼,若有所思道:“考核進行的如何了?”

“已是最後一關,半炷香的功夫便可完成。”玄卯應道,心中突然生出些許不安,暗衛營的晉級考核皇上從未插手過,今日竟親自帶着公主前來,難道是要為她挑選暗衛?

公主尚且不到十二歲,按規矩還不能擁有侍衛,可暗衛營這種地方,除了暗衛還能有什麽?

玄卯心中閃過無數道念頭,而此時沉寂的宮殿中打鬥聲再次響起,聲響比剛才還要大,引得姜泠忍不住探着腦袋往裏瞧。姜照無奈的收回目光,眉頭微蹙,冷眼掃過掩在鐵面下的玄卯。

外面的說話聲并不大,可裏頭的暗奴全都經過訓練,感官極為敏銳,自然聽到來人乃是皇上。

這已不單單只是一場普通的晉級考核,皇上親至,只要能夠在衆人之中脫穎而出,何愁沒有前途?到底只是十幾歲的少年,根本無法抵擋這樣的誘惑,但不可否認,這法子的确有用。

庭院中突然加劇的争鬥讓穆衍亂了手腳,他身上的傷并未痊愈,靠着木杖支撐才能站穩,功力不及原來十分之一,行動也更為遲緩,一兩個人的暗襲尚能抵擋,若全力以赴他只有死路一條。

但他沒得選擇,只能硬抗。

姜泠透過半敞的宮門,遠遠地只看到一個撐着木杖的背影,她正想再往裏走兩步,便被姜照叫了回來:“阿泠回來,裏面很危險。”

“有父皇在,他們不敢傷我的,”姜泠仰起頭,眉眼彎彎,扯着姜照的袖子道,“父皇帶我進去嘛,阿泠還沒見過暗衛考核。”

“不行。”姜照眉頭緊蹙,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她的要求。

晉級考核的殘忍程度他當然知曉,最後的暗殺非死即傷,十分血腥,阿泠這幾日睡得本就不安穩,真叫她瞧見了,怕是會更嚴重。

姜照語氣稍緩,安撫道:“在外面乖乖的等半炷香的功夫,最後能走出來的便給你做暗衛,如何?”

誰又能保證穆衍身在其中?姜泠也只不過是想去撞撞運氣,她只知穆衍身在暗衛營,卻并不清楚他現在情況如何,自然不會輕易應下。

“不好,父皇答應過叫我自己選,不能反悔。”

她眼巴巴的望着姜照,眸中帶着一層水汽,似乎話再說重一點兒眼淚就能掉下來。

姜照心頭軟了軟,蹲下身幫她裹緊大髦,耐心的解釋道:“沒說不讓你選,只是裏面的暗奴身份卑賤,不足以保護你,父皇這就把所有的暗衛都叫過來,你親自挑一個,可好?”

暗衛跟暗奴到底有什麽區別,姜泠并不了解,她歪着頭想了想,正要答應下來,忽而聽到宮殿裏傳出沉悶的墜地聲,聽着距離倒像是很近。

侍衛已經擋在了她們周圍,姜泠透過縫隙看過去,正對着宮門石板路上趴着一道人影,他手中依舊緊握着木杖,只單手撐地想要爬起來,雙腿卻無法動彈,根本使不上力。

身後一道利刃破空刺來,他狼狽的打滾避開,揮起染着鮮血的木杖反擊,帶着幾分青澀的熟悉臉龐映入眼簾,姜泠一怔,下意識道:“住手!”

“阿泠?”姜照的聲音中帶着詢問,姜泠瞬間僵住了身子,掩去眸中的擔憂,抿唇道:“父皇,兒臣想從這些人裏面挑一個,你叫他們停下來好不好?”

姜照一頓,目光掠過殿中的人影,輕嘆道:“阿泠,他們只是暗奴。”

暗奴跟暗衛的地位與實力天差地別,按照他的想法,阿泠身邊伺候的暗衛自然是實力越高越好,這些暗奴根本沒有資格出現在她眼前。只是阿泠一向心善,若真叫這些人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怕是會難受。

“父皇,兒臣不在意的,”姜泠搖着姜照的手臂,軟糯的聲音帶着幾分懇求和讨好,“父皇剛剛不也說讓兒臣在這些人裏面挑一個嗎?兒臣已經想好啦,父皇可不能賴賬。”

姜照滿心無奈,揉揉她的頭發,擡手叫停了考核:“那說好了,你只能挑一個。”

姜泠眼睛亮了亮,高興道:“一個就夠了。”

見她重展笑顏,姜照的心情也好了不少,牽着她踏入宮門。

數十道人影從各個角落冒出,依次排列在庭院中央,他們的眼中難掩激動,灼灼的看向那道小小的人影。

穆衍撐着木杖站在最後,身上染滿血跡,臉色慘白至極,冷汗從他的額頭不斷滴落,他大口大口卻又壓抑的喘息着,慶幸這最後一刻帶來的生機。

直到一道小小的粉嫩人影出現在他的眼底,指着他道:“父皇,我選他。”

她在笑……是在對他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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