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長劍橫在陳高恪的脖子上, 縱然只露出一截寒光, 卻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站定在原地, 神态自若的看過來,唇畔的笑意似有若無:“這是何意?奇珍異寶, 有緣人皆可得知, 莫非置物行突然改了規矩?”
事情只發生在一瞬間, 臺上的男子尚未來得及反應,待他回過神後,一記眼神,周圍的壯漢便氣勢洶洶的圍了上去。
置物行立足京城數百年, 還從未有人敢在這裏鬧事,同樣也沒有人知道他們背後依靠的大樹, 究竟是哪一家權貴。
壯漢們看向他們的眼神格外不善,姜泠微微擡眸,瞥見橫在陳高恪脖子上的那把劍後, 她的眼底掠過一抹縱容的笑意。
穆衍果真最是懂她心意。
“穆衍,把劍收好,別吓到了百姓。”姜泠随意說了一聲,也不管穆衍到底有沒有收起劍, 便慢悠悠的轉過身去。
穆衍冰冷的目光絲毫沒有收斂,按在劍鞘上的指節泛着青白,他多想幹脆的了結掉陳高恪, 這樣夢裏的一切都不會有發生的機會, 但他同樣清楚, 這樣會給公主帶來多大的麻煩。
陳家掌控兵權多年,與各方關系錯綜複雜,牽扯極深,就連明昭帝都不敢輕易插手,更別提區區一個了無實權的公主。
腦海中出現的畫面越來越多,越來越清晰,一張張面孔不斷重合,讓穆衍不得不重新思考那到底是一個夢,還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掌心稍稍用力,露出一半的長劍乖巧的鑽回了劍鞘,穆衍眸中一片冷然,站定在姜泠身側。
“二哥。”姜泠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扯着姜堰的衣角,漂亮的眸子像是泛起了朦胧的霧氣,格外惹人憐惜。
她願意相信二皇兄,卻對跟陳高恪一切有關的人或事不得不加倍小心,換句話來說,她寧願相信前世種種,都是因她識人不清,真心錯付,也不願知曉背後有最親近的人冷眼旁觀,推波助瀾。
姜堰擡手摸摸她的頭發,露出一個安撫又溫柔的笑:“只要你喜歡的,二哥都給你買來。”
“兩萬兩白銀。”姜堰漠然道。
陳高恪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他的身體瞬間不由自主的繃直,僵硬,哪怕剛剛劍橫在脖子上,生死之間都沒這般緊張。
他有些看不懂了,看不懂姜堰到底想要做什麽。
他們兩人的關系一直不錯,尤其是在他進入上書房念書後,與姜堰的來往越來越多,其間從未發生過争吵,只除了昨天那件事。
別說是試探一個侍衛的身手,就算是直接将他殺了,皇上也不會降罪于陳家,更不會責罰姜堰,至于險些傷了姜泠,那也只是險些,根本沒有造成任何事實。
更何況,姜泠只是一個不喑世事的小公主,于他的未來毫無助益!
如果姜堰對這件事耿耿于懷,他完全可以向姜泠賠罪,得到她的諒解,但陳高恪沒有想到,他費盡心思的跑過來,姜堰卻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二殿下與公主真是好興致,”陳高恪遮掩住眼底的波瀾,笑着走到姜堰身旁,“早就聽聞公主聰慧,尤擅丹青,不知這幅畫,公主以為如何?”
陳高恪生得并不算醜,卻也算不上俊美,但他略帶英氣的面孔卻總是給人一種欺騙性,讓人覺得他很可靠。
姜泠側頭瞥了他一眼,理直氣壯的問道:“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她生得漂亮,一雙烏黑的水眸澄澈又幹淨,神色無辜至極,縱然是言語間并不客氣,也讓人絲毫讨厭不起來。
穆衍眼底瞬間變得柔和,一顆激蕩不安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些,至少在眼下,公主最讨厭的人就是陳高恪。
像是突然間湧出了最堅定的道理,穆衍上前一步,距離姜泠更近了些,牢牢的将她護在身側,擋住了周圍投來的各種目光。
大周如今只有兩個皇子一個公主,不是久居深宮便是少有傳聞,京城百姓難得一見,乍然聽到公主與殿下的稱謂,難免好奇。
陳高恪被當衆拂了面子,心頭又惱又怒,又見姜堰沒有絲毫動容,憋着火說道:“家父陳瀾在朝中任大将軍一職。”
姜泠稍一點頭算是應了,目光依舊落在古畫上,她總覺得這幅畫有幾分熟悉,此時姜堰已出到了兩萬兩白銀,四下再無任何聲音。
對于一幅字畫而言,縱然出自名家,價格也足夠高昂。姜堰身為皇子,能拿出的現銀也只有這些,其他的禦賜或是宮廷之物,即便再貴重也不能出售。
他看着姜泠認真的模樣,眼底劃過一絲難掩的愧疚,他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些。
“四萬兩!”
陳高恪的聲音突然響起,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姜堰,掩在寬大袖口下的雙拳捏緊,眼中情緒複雜,有期待有緊張也有興奮。
這次他總會看到他了吧?兩萬兩白銀已經差不多是姜堰能拿出來的極致,一個未曾開府的皇子,絕不可能有更多。
只要他開口,銀子也好,字畫也罷,他陳高恪都可以雙手奉上。
但想象中的場景并未發生,姜堰聽到他的話怔了怔,接着摸出了腰牌,‘哐’的一聲丢在了桌子上。
“五萬兩。”
陳高恪氣的發抖,眼底噴湧着怒火,只為了這樣一幅畫,只為了一個所謂的妹妹,他竟寧願傾盡所有嗎?他為什麽總是不明白,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
“二殿下,置物行從不以物易物,更沒有抵押這一說,若是沒有足夠的現銀,交易不會成立,”陳高恪捏緊了拳頭,臉上卻帶着輕笑,随後看向姜泠的眼神越發柔和,“高恪此舉倒是讓二殿下和公主誤會了。”
“自上次在上書房驚擾公主後,高恪便一直心懷歉意,聽聞公主喜好字畫,特意要将這幅畫獻于公主,二殿下就切莫與高恪計較了。”
他這番話算得上誠摯,臉上也挂着笑容,任誰看來都是一個誠心賠罪的君子,可落在穆衍眼中,卻是十足的做作惡心。
若是他有銀子……穆衍下意識的摸了摸懷裏的荷包,癟癟的只有一綻,還是上次姜泠生辰的賞賜。
穆衍有點失落,擡眸看向男子手中的畫,只一眼他便愣住了。
這幅畫他小時候見過,是父親藏在密室中最見不得人的東西,也是他們穆家由來的根基,但它不應該随着穆府一起毀去了嗎?穆衍微微蹙眉,稍一猶豫,湊在姜泠耳畔低語幾聲。
畫中女子是秘密更是大禍,這世間除了大周皇室,誰都不能觸碰。
“不必,區區五萬兩罷了,”姜堰猶豫一瞬,擡手道:“昌順,去康王府取銀子。”
“二哥,不必了。”姜泠把他的腰牌收好,唇畔噙着一抹淺笑,她慢吞吞的拽下腰間的龍紋玉佩,說道,“父皇将他的玉佩交由我保管,不知掌櫃的以為,這枚玉佩價值幾何?”
在場的人幾乎全都愣住了,站在臺上的男子更是吓得滿頭冷汗,臉色慘白。
二皇子的身份已證明無虞,那他身邊這位是誰已不用去猜,至于她手中的玉佩價值幾何……誰又敢擅自估價?那可代表着皇上,代表着至高無上的皇權。
“公主殿下說笑了,”男子擦去額頭的冷汗,笑得有些勉強,“此乃,無價之寶,凡人不可估量。”
“阿泠,莫要胡鬧!”姜堰皺起眉頭,父皇縱然對阿泠十分寵愛,卻也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帝王,他的心意無人能夠揣摩。
姜泠眨了眨大眼睛,笑眯眯道:“二哥放心。”
“陳大公子以為呢?”姜泠笑着望去,陳高恪頓時一愣,下意識道:“自然是無價之寶,代表着皇上。”
“既知道,你們又怎敢公然販賣謀逆重臣嘉和公主的畫像?”姜泠眼底掠過一抹冷色,怪不得她覺得那幅畫很熟悉,她的确是見過,見過畫中那位女子。
大周立朝之處,前朝餘孽肆虐橫行,為首的便是大齊的最後一位公主,封號嘉和,她曾多次女扮男裝,聯絡舊部,掀起一場又一場的波瀾。光陰已過百年,大齊漸漸被淹沒在歷史長河中,已少有人再去追溯她的事跡,只有大周皇室還殘留着幾幅畫像。
“草民冤枉啊,公主殿下,這……這……實屬冤枉,草民一無所知啊……”男子焦急的辯解道,這一刻,縱然是身後有權貴可傍,他也絕不敢狡辯。
大周統治數百年,乃是民生祥和的太平盛世,前朝餘孽已漸漸清繳幹淨,卻始終是一個大忌。
陳高恪一怔,問道:“公主所言,恕高恪不敢茍同,嘉和早已逝去百年,相貌如何今人已不得知……”
“你是在質疑本宮?”姜泠難得冷下俏臉,“不說宮裏史籍如雲,幾幅圖還是有的,單說畫中小印的字樣,正是大齊皇室的慣用字體,’嘉和‘二字。”
有一個老翁越過壯漢上前觀摩,看到下方的小印便忍不住驚嘆道:“可不是,公主說得對,這的确是大齊皇室的慣用字體,現已很少見了,公主竟然知道?”
“你沒聽說過嗎?咱們公主天生聰慧,尤善丹青,此名不虛啊!”
“是啊,置物行也太害人了吧,這東西也敢賣?”
聽着耳畔各種議論,陳高恪眼底劃過一抹震驚,她說的竟全是真的?這怎麽可能!
若是姜泠從剛開始就将這幅畫認了出來,為何要等到現在才說?還是……他的目光陡然轉向了穆衍,眼底一片陰沉。
是他?只有他跟姜泠說過話。
結果如何姜泠已不在意,父皇其實對這些看得并不重,前朝餘孽縱然尚存,也根本攪不起風浪,只要置物行及時處理掉這幅畫,也不會惹來大禍。
一行人走出了置物行,等到了外面,姜堰才堪堪回過神,眼中難掩驚訝:“阿泠,你怎麽會……”
“不是我,是穆衍啦,”姜泠笑得眉眼彎彎,仰頭打量着他,越看越是滿意,“穆衍今天可是我的大功臣,我可要好好賞賜。”
金銀財寶太過俗氣,穆衍一定不喜歡,面具寶劍他也已有了……姜泠苦思冥想了一會兒,到最後索性大手一揮,霸氣道:“不管你想要什麽,我都買給你。”
穆衍眼底一片柔和,低下頭,唇角微微向上揚起,抿出一個淺得不能再淺的笑容:“能幫到公主就好。”
姜泠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穆衍,是她眼花了嗎?她竟然看到穆衍這塊鐵疙瘩笑了,還笑得特別好看,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捏一捏他的臉。
“那我先給你記着,等回頭一起賞。”姜泠緊了緊小手,打定主意回頭找機會捏一捏他的臉,看看是不是跟她的一樣軟。
姜堰看着她臉上只有笑,沒有半分想追究的意思,腦袋止不住隐隐作痛。
穆衍一個從暗衛營出來的暗奴,怎麽會了解字畫,還知道前朝公主……她這傻妹妹竟絲毫不懷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