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行山脈東西縱橫, 從椒市北邊貫穿而過, 地勢落差大, 峽谷衆多,瀑布湍流幾乎随處可見。

十月份的椒市,氣溫已經降到了十度以下, 他們要進山。要面臨的不僅是低溫問題, 還有低溫帶來的道路濕滑, 難以成行。

這個時候有本地人在的好處就顯現出來了,張家這個地主做的很盡心, 知道他們要進山後,一應的進山物資全部準備好了,還安排了十個訓練有素的退伍兵跟着一起進去。

張父年紀大了, 做事謹慎的多, 擔心他們年輕人嫌棄人多累贅,苦口婆心的勸說道:“他們跟着你們一起去, 就在外圍跟着,也好有個接應。”

四人裏為首的是謝祈,其他人都下意識看向他。

“帶上吧, 說不定能派上用場。”謝祁點頭, 答應的異常爽快。

“向導找好了嗎?”他又問道。

“找好了, 還多了一個意外之喜。”張韌接話道,他轉頭對身後的人吩咐道:“把人帶上來。”

保镖應聲離開,很快拖着一個黑乎乎的人進來。

人還沒進來,屋子裏就先蔓延了一股惡臭, 曲宴寧嫌棄的皺了皺鼻子,好奇的看向來人。

被拖進來的人裹着一身破破爛爛的布料,頭發亂糟糟的,像是路邊找來的乞丐。

張父不解,“這是?”

謝祈挑眉,淡淡道:“竟然能跟着找過來。”

“在外面發現的,鬼鬼祟祟的在外面轉了半天了。”張韌詢問道,“上次曲小先生不是說有個奇怪的人來過嗎,是不是這個?”

保镖拽着男人的頭發讓他擡起臉,髒污的臉上隐約能辨認出熟悉的五官,尤其是那雙陰鸷的三角眼格外的讓人印象深刻。

“是他。”曲宴寧點頭,遲疑道:“不過他這樣子看起來好像老了十歲。”

“我們抓到他的時候,他在外面對着個瓷娃娃神神道道的,看着像信了什麽邪術。”張韌把瓷娃娃遞給謝祈看。

謝祈看了一眼,嫌棄的離遠了一些,遞過一張符紙給張韌,“不是什麽幹淨東西,燒了吧。”

原本死一樣癱在地上的人忽然瘋狂的掙紮起來,他嘶啞的吼叫着,“你們敢對神靈不敬,會遭天譴的!”

張韌嗤笑一聲,點燃符紙,原本應該燒不起來的瓷娃娃就像紙片一樣,在明黃色的火焰中化成了的灰燼。

男人驚愕的瞪大眼睛,整個人像是被判了死刑,喃喃的說,“神靈不會放過你們的……”

“準備一下,明天出發。”謝祈嫌棄的掃了一眼地上的人,冷聲道。

物資向導都齊全了,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就準備上山。

一直在房間休息的楚周也露了面,被保镖押着跟在末尾的男人看見他,死氣沉沉的眼睛裏驟然燃起一簇火焰,低聲喃喃道:“聖童,神靈我找到聖童了,我不用死了……”

楚周若有所感的轉過頭,卻只看見保镖在男人腿上踢了一腳,惡聲惡氣的催着他往前走。

張父一直把他們送到山腳下,向導已經提前在山下等着他們。張韌找的向導是個四十出頭,皮膚黝黑的中年漢子,長相很憨厚,看見他們來了,不太熱情的打了個招呼,便沉默的帶着他們往裏走。

張韌小聲的說,這是椒市最好的向導,這地形曲折的天性山,也只有他能帶着人進去,再帶着人出來。

進山的路還算好走,這幾天氣溫雖然低,卻沒有下雨,山上路很幹燥,走起來的也不會太吃力。

十個退伍兵,前面五個,後面五個,将四人包圍在中間,一行人呈長條狀緩緩的往山上走。

他們要去的第一個地點,是在天井山。

楚周按着殘留的記憶,模模糊糊的畫了地圖,加上他們從男人那裏問出來的東西,跟向導一合計,符合條件的就只有兩個地方。一個天井山,另一個是七步溝。

天井山跟七步溝在一條直線上,天井山更近一些,如果天井山不是他們要找的目的地,再往裏走,就是去七步溝的路。

曲宴寧穿着棉襖帶着手套,手裏拄着一根登山杖走在謝祈旁邊,椒市已經入冬,山裏的氣溫更低,他呵呵吐着白氣,一邊走一邊好奇的東張西望。

山上的樹都已經掉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指着天空,除了蒼涼蕭索,實在算不上風景,但是他仍然看的興致勃勃。

謝祈怕他摔着,小心的落後他半步護在他身邊。

楚周跟張韌并肩走在他們身後,張韌習慣了這樣的氣候,就穿了一件算不上厚的外套,裏面是緊身的工裝背心,鼓鼓的肌肉把背心撐出明顯的輪廓。

“還走的動嗎?”張韌小心的扶着楚周,低聲問道。

楚周喘了口氣,臉上已經漫上了潮紅,他拄着登山杖一步一步走的很用力,聽到張韌的話搖了搖頭,說:“我還能堅持,這才剛開始呢。”

張韌沒辦法,只能把他身上唯一的背包強行拎過來背在了自己身上。

楚周回頭看了他一眼,彎了彎嘴唇,說謝謝。

艱難的走了三個多小時,向導在一塊樹少的開闊地帶停下來。“就在這裏休息。”

隊伍停下來,退伍兵默契的在外面圍了一圈作為防禦,四人以及向導在包圍圈裏面休息。

找了幹柴生火,張韌燒了一鍋開水,然後将帶着的速食餐倒進去,壓縮的蔬菜在熱水中上下浮動舒展開,很快冒出了熱騰騰的香氣。

張韌先盛了一碗給楚周捧着暖手,又盛了兩碗遞給謝祈他們。

謝祈扭頭把熱乎乎的湯碗塞到了曲宴寧手裏,“你先喝。”

曲宴寧捧着碗小聲說謝謝。

熱乎乎的湯喝到胃裏,激起一陣暖意,一碗熱湯喝完,鼻尖上已經冒出來點點汗珠。

謝祈遞給他一張紙巾,讓他把汗擦擦,小心着涼。

吃完午飯,又休息了一會,隊伍重新出發。

山上的路越來越陡越來越窄,一行人艱難的前行,一直到傍晚夜幕降臨的時候,才再次找地方休息。

山上的地形陡峭了很多,砍掉了幾根枯樹,才勉強折騰出一片空地搭帳篷。

地方有限,只能兩個人住一個帳篷,張韌跟着退伍兵們一起搭好帳篷,就打橫把楚周抱着放進了帳篷裏。

越往山裏走,楚周的精神越差,到了最後一截路,幾乎就是張韌背着他走上來的。到了這裏,他幾乎已經虛弱的走不動路了。

張韌把人放進帳篷裏,又急急忙忙燒了熱水端過去讓他捧着,這才跟着一起準備晚飯還有安排晚上的守夜。

曲宴寧也去幫忙,帳篷他不會搭,但是做菜卻很拿手,帶來的人手夠多 ,食物也很充足,等張韌他們把臨時的竈臺搭好,曲宴寧就自告奮勇的去做飯。

在山裏,就不能講究太多,一口大鍋裏炖了臘肉粉條還有白菜,下面的柴火屁啦啪啦的燃燒,上面的大鍋就咕嘟嘟的冒泡泡。

忙完的退伍兵蹲在鍋邊眼巴巴的看着。曲宴寧先用碗盛了一碗端給邊上的謝祈,這才跟大家一起蹲在鍋邊用筷子撈着吃。

謝祈食不知味的吃着,眼神落在曲宴寧歡快的背影上,不高興的抿起了嘴唇。

吃完飯,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沒有月亮跟星星,山裏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空地中間燃燒着一堆篝火,兩個退伍兵就坐在火堆邊守夜。

曲宴寧磨磨蹭蹭鑽進帳篷裏。

謝祈坐在裏面,睫毛低垂,手指緩緩的撥動佛珠,即使是簡陋的帳篷,也沒有讓他出塵的氣質消減半分,曲宴寧撓了撓臉,生怕打攪到他,小心翼翼的放輕動作鑽進去,然後輕手輕腳的鑽到睡袋裏面躺好。

“在外面玩夠了?”謝祈看向他,淡淡的眼神莫名讓曲宴寧有種不好意思的感覺。

他像個出去鬼混回來被妻子逮了個正着的負心漢,結結巴巴的說,“玩,玩夠了。”

謝祈借着昏暗的光線看他一眼,聲音溫和下來,說,“睡吧。”

睡袋裏很暖和,曲宴寧把身體蜷縮起來,整個人都縮進睡袋裏,沒一會兒就傳來平穩的呼吸聲。

謝祈耐心的等着他睡着了,才變回原形,順着邊上的縫隙鑽進去,窩在他脖頸邊也睡着了。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曲宴寧伸伸胳膊踢踢腿,跟謝祈說話 ,“二爺昨晚睡得好嗎?”

謝祈說很好,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曲宴寧穿着厚厚的棉衣艱難的做着擴胸運動,說自己昨晚上還夢見乖寶了,他說着嘆了一口氣,說真想乖寶啊,也不知道回去以後乖寶還會不會生他的氣。

“……”謝祈抿抿唇,耳朵尖有點發紅,說乖寶在家很好,“他不會生你的氣。”

曲宴寧嘿嘿傻笑兩聲,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說乖寶傻乎乎的,等到他們回去了,乖寶可能早就忘記了。

謝祈:“……”

謝祈沉默着沒有接話。

吃過早飯後 ,向導在附近走了兩圈後,一行人再次出發。

天井山地勢不算高,因為四座相鄰相對的山峰組成了一個天井而得名。

一行人抵達天井山的時候,正是下午兩點多的時候。

四座山峰巍然矗立着,沒有通行的道路,只有相接的縫隙能勉強讓人走進去,一名年紀稍大些的退伍兵身手敏捷的穿過縫隙,過了好一會兒才折返回來。

“沒有村落,中間只有一個水潭。”

楚周被張韌扶着走到隊伍前面,他看了一會兒搖搖頭說,“不是這裏。”

“把人帶上來,”張韌對最末的退伍兵道。

一直被壓着跟在最末的男人被壓了上來,他身上的衣服已經破破爛爛,露出腐爛的毒瘡,還沒到跟前,惡臭就已經襲來。

張韌皺着眉把楚周扶到曲宴寧身邊,讓他照看着,自己過去問話。

男人神情已經有些瘋癫,嘴裏一會兒念叨着些他們聽不懂的話,一會兒又說神靈不會放過你們,看起來像是已經瘋了。

張韌不耐踹了他一腳,直接抽出靴子裏的匕首抵在他脖子上,“少裝瘋賣傻,你說的兩個地方,現在天井山已經排除了,下一個七步溝,如果還不是,你不用等着神靈懲罰你,我現在就能宰了你喂狼。”

那人驚恐的瞪着鋒利的匕首,抖得跟篩子一樣,“神靈……神靈不會讓你們進去的,就算我帶你們去了你們也找不到。”

張韌眯起眼睛,匕首在他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入口在哪裏?”

男人崩潰的哭叫,“別殺我,別殺我,就在七步溝,只有那裏能進去。”

張韌收回匕首,示意把人拖下去。

“那就去七步溝,”張韌向導用方言交流了一會兒,招招手的讓大家掉頭繼續走。

七步溝已經深入道天行山脈深處,不只是山路難走,可能還會遭遇動冬季斷糧的野獸。

找了個合适的空曠地點重新休整過後,他們打起精神,再次往七步溝行去。

這次不管楚周如何反對,張韌都堅持背着他,沒讓他自己走。

又跋涉了一個日夜之後,他們終于到達了七步溝附近,向導揮揮手讓大家停下來,操着蹩腳的普通話跟張韌說話,“前面就是七步溝,但是我們不能再往裏走。”

張韌說:“我們必須進去,前面還有多遠?”

向導估計了一下距離,說了個數字,不贊同的說:“我們進山的老人傳下來的,那邊有不幹淨的東西,人進去了,就出不來了。”

七步溝七步溝,其實是老一輩叫的诨名,意思是說,那個地方不能去,進去的人,走過了七步,就再也出不來了。

張韌神情堅定,“我們必須進去。”

向導神情有些瑟縮,他堅持道:“我可以帶你們過去,但是我不會進去。”

張韌沒有為難他,答應了,向導這才放下心來。

一行人繼續出發。

楚周已經是半昏迷的狀态,他趴在張韌背上,呼吸輕的快感覺不到。

又往前走了一段,已經可以看到前方狹窄的山谷,入口看起來只有兩三米寬,裏面黑洞洞的。

向導說:“這裏就是七步溝了。”

隊伍後面的男人再次被拖出來,不等張韌發問,他就自己說了,“是這裏,走進去,就是村子。”

張韌跟謝祈商量了一下,決定把退伍兵還有向導留在外面。

謝祈說山谷裏有東西,人帶多了不方便行事。

退伍兵還有向導就在原地休整,準備接應他們。那個男人則被綁住了雙手跟他們一起進去。

帶上了必要的行李,幾人打着強光手電筒走進了山谷之中。

山谷很窄,山壁上長着潮濕的苔藓,男人被迫打頭走在前面,張韌背着楚周随後,曲宴寧跟謝祈并肩走在最後。

裏面靜悄悄的,什麽聲音也沒有,漆黑的環境更讓人心裏發慌,曲宴寧縮了縮肩膀,不自覺的往謝祈身邊靠了靠。

“牽着我。免得等會走散了。”謝祈察覺到他的小動作,朝他伸出手道。

曲宴寧有點不好意思,但是周圍的環境太滲人了,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輕輕握住了謝祈的手指。

握住的手有點濕漉漉的,謝祈側臉看他一眼,反手握住了他。

相握的手心傳來暖融融的溫度,曲宴寧的緊張緩解了一些,跟着謝祈一起往前走。

不知道在黑暗裏走了多久,狹窄的山谷慢慢變得寬闊起來,上面的裂縫裏透出日光,昏暗的光線也變得亮堂起來。

曲宴寧把棉襖拉鏈拉開,嘟囔着說,“怎麽這麽熱?二爺您熱嗎?”

謝祈仔細感覺了一下溫度的變化,說,“溫度在升高,前面可能有溫泉。”

張韌背上一直昏睡的楚周也醒了過來,他擡起頭往前看,山谷盡頭是一片茂盛的樹林,高大的樹木直直指向天空,翠綠的樹葉微風下搖晃,發出簌簌的聲響。

跟十幾年前的記憶一模一樣。

“就是這裏了……”他喃喃的說。

前方的男人站在山谷盡頭,神情驚恐,他低聲說着不可能的,神靈不可能讓外人進來的。

張韌踹他一腳,“繼續走。”

男人哀嚎一聲,卻死死的縮在山谷裏不肯出去,“沒有神靈庇佑,進了鬼林就出不去了。”

張韌嗤笑,“神靈在哪裏?”

男人說:“神靈被你們燒掉了。”

張韌:“……”他想起了那個被燒掉的瓷娃娃。

“二爺?”他扭頭詢問的看向謝祈。

“走吧,”謝祈牽着曲宴寧往前走,“是有些東西,不過沒有大礙,你們跟緊我。”

張韌背着楚周緊緊跟在他身後。

縮在山谷口的男人松了一口氣,他牢牢的扒在牆壁上,瞪着山谷外的樹林的眼神像看着吃人的惡鬼,他咽了咽口水,罵了一聲活該,就踉跄着往回走,卻不料不遠處的樹林裏忽然傳來孩童的笑聲,男人悚然一驚,沒來及的回頭就被一根粗長的藤蔓飛快的拖進了樹林裏。

曲宴寧隐約聽到了慘叫聲,想回頭卻被謝祈拉了一下,“你看那邊是什麽?”

曲宴寧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卻只看到一株紅色小花在微風中搖曳。

謝祈淡定的說:“以前沒見過這種花。”

曲宴寧:“……哦,我也沒見過。”

身後的動靜平靜下來,他們繼續走,已經隐約可以透過樹林看到一處巨大的石頭,上面用紅色的大字寫着風戶村。

張韌把楚周往上颠了颠,“快到了。”

謝祈嗯了一聲,說那就快點走吧。

他們加快了速度,走過的草地跟樹林發出簌簌的響聲,孩童稚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他回來啦。”

“娘一定很高興。”

“是呀,他跟小時候一樣漂亮。”

安靜的樹林裏響起孩童清脆的笑聲,曲宴寧動了動耳朵,回頭看卻什麽也沒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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