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閑話?
她跟他,有什麽閑話可說的?
想是這麽想,面上客客氣氣道:“六爺請講。”
趙斐朝盼夏投去一瞥,盼夏會意,垂眸默默退得很遠。
林蔭小道上只剩下陸湘和趙斐。
北苑樹多,知了也多,知了知了叫個沒完沒了,沉悶的夏日裏,聽着令人意亂。
“陸姑姑跟沈約交情頗深?”
陸湘驚愕,壓根沒想到他開口提沈約。
“談不上什麽交情,只是在璃藻堂遇到過,寒暄過幾回。”
“如此。那便無事。”趙斐伸手撥動着輪椅,緩緩朝長禧宮去。
“六爺稍等。”
趙斐停下,并未回頭,“姑姑想說什麽?”
無緣無故的,趙斐為什麽會突然提起沈約?陸湘思忖片刻,念及從前與沈平洲的交情,還是追問了出來:“六爺怎麽想着問他,可是他沖撞了六爺?”
“我一個廢人,沖撞不沖撞的有什麽打緊?”
陸湘聽他又扯起這些,心裏正有些不耐,卻聽得趙斐說,“他像是生出了不該生出的心思,你若想救他一命,可得早些提醒他。”
生出不該生出的心思?
沈約的個性,跟沈平洲不一樣。沈平洲是個書呆子,一心埋首書山不問其他,沈約活潑好動,每回見到陸湘都會說好多話,但若說他有什麽大逆不道之心,陸湘不相信。
“六爺可否明示?”
“不能。”趙斐回答得十分幹脆。
陸湘不解道:“六爺既然關心沈大人,要我救沈大人,為何又不肯明示?”
“我并不關心沈約,我只是覺得他手裏那堆書稿廢在他那裏有點可惜,所以才破例多說一句,但也僅此而已。姑姑覺得能救,就救,救不了,這也是他和那些書稿的命。”
語畢,趙斐便緩緩朝長禧宮過去了。
陸湘目送着他離開,心中滿是疑惑,想不通趙斐為什麽突然會對她說沈約的事,又想不通沈約到底生出了什麽不該生出的心思。
左思右想之下,陸湘忽然決定,去璃藻堂走一趟。
“爺?”陳錦從長禧宮出來,見趙斐停在宮門口,小聲地喊了一句。
趙斐收回目光,陳錦忙走到輪椅後頭,将他推進長禧宮。
“問過了?”趙斐不緊不慢的問。
陳錦目光一動,“爺是說……”
沒等趙斐說話,陳錦自個兒明白過來,“已經問過了,她把回的話都跟我說了一遍,沒有任何纰漏。”
這事做得滴水不漏,侍寝是真的,回話當然不會有問題。
“嗯。”趙斐輕輕應了一聲,像是自言自語道,“她看出來了,不過不要緊。”
陳錦不太清楚主子說的是哪個他,想了想,補了一句:“爺說的是誰……”
“你最近話很多,”趙斐被陳錦打斷思緒,“那丫頭是不是怨上我了?”
“沒有任何怨怼,”陳錦立馬道,話一出口,又覺得自己答得太草率了些,頓了頓,補道,“奴婢沒瞧出盼夏對爺的安排有什麽不滿,奴婢覺得,她的确是個忠心本分的人。”
“她教出來的人,應當忠心吧。”
這句話陳錦倒是明白了,盼夏是陸湘教出來的人,主子說的她應當就是陸湘陸姑姑。
聯想到主子前面那一句沒頭沒腦的“她看出來了”,陳錦又琢磨不出主子為什麽會這麽在意陸姑姑這樣一個老宮女。
琢磨不出來,索性不接話了,陳錦推着趙斐進了涼亭,将一本畫冊放在桌上。
“舅老爺來信了。”
……
走到半道兒,陸湘又折回敬事房了。
去璃藻堂,遇不遇得到沈約另說,便是遇到了又能如何,總不能開門見山就去問沈約在癡心妄想什麽。
左右她在皇帝那裏有幾分薄面,只要沈約不做出格的事,陸湘自問能救上一救。
想是這麽想,陸湘到底還是往璃藻堂那邊晃了一圈。
這個時辰宮裏各處都在派飯,果不其然,璃藻堂裏連個值守的人影都沒有。
陸湘在門口略微站了一會兒,才有小太監走過來。
想是剛剛吃飽喝足,臉上紅彤彤的,神色亦是憊懶,見是陸湘趕緊賠了笑臉:“姑姑怎麽在這裏站着,往後便是小的們不在,姑姑直接進去就好。”
陸湘本不是過來找書,方才站在這裏,也只是理一理思緒,此時見小太監過來,忽然心中一動,問道:“今日沈大人過來了嗎?”
值守的太監都知道陸湘偶爾會跟沈約說幾句話,陸湘是老宮女,品階又高,底下人倒不覺得有什麽。
“今日沒來,不過這陣子,沈大人來璃藻堂來得勤快,上午沒來,下午定然要來的。”
“沈大人不是一向都來得勤快麽?”陸湘故作不經意道。
小太監撓了撓頭,“是勤快,就是……最近更勤快,日日都要來。”
“沈大人是讀書人,想是越發勤勉了。”陸湘淡淡将此事揭過,沒再多說此事便離開了璃藻堂。
然而一轉身,陸湘心情就沉重了。
沈約編纂全書,确實需要經常到璃藻堂借書,但璃藻堂有規矩,沈約這樣的六品官,一次只能外借一本書。但從前他借一本書,若是有用的書,得抄錄十天半月,若是無用的書,倒可能三五日就還回來了。但不管再怎麽無用的書,也不可能日日都到璃藻堂來。
從前陸湘沒在璃藻堂碰到過趙斐,但趙斐能跟沈約熟絡,想必是璃藻堂的常客,是以瞧出沈約的異樣。也就是這當值的小太監沒什麽心眼,才沒放在心上。
莫說換成王德全、盛福全這樣的老狐貍,便是羅平在這裏,也早就察覺出什麽來了。
的确不能再等了。
看在故友的面子上,拉沈約一把。
陸湘一面盤算着如何去找沈約,一面回了敬事房,去王德全跟前将去坤寧宮請安的事情略說了些。便回了屋子,叮囑玉漱說自己今日走了許多路已經乏了,有事自去王德全那邊請示。
待玉漱退下,陸湘關上門,略微收拾過後,便悄悄出了敬事房,繞過禦花園,沿着城牆根一路往東走,這邊有兩座荒廢的宮殿,左邊是善岚苑,右邊是麗藝軒,名字聽着都算是風雅,然而這裏正是宮裏人人避諱的冷宮。
雖說是冷宮,但畢竟在皇城內,破敗一些不假,到底是正經規制的宮殿,每日有仆役灑掃,并不如外界傳言那般荒草叢生。住在這裏的嫔妃,一日三餐都有人照應,四時衣裳也會定時發放。
當然,在這裏當差的仆役們,沒有什麽雞犬升天的盼頭,自是比不得別處用心。比如此刻,坐在善岚苑門口的小太監就倚着門在打盹。
陸湘遠遠看了一眼,見四下無人,拐了彎便來到麗藝軒後頭的小木門。這道木門上的紅漆已經斑駁脫落了不少,上頭挂着的鎖黑漆漆污沉沉的,很有分量的樣子。
此處常年落着鎖,連在這邊值守的人都沒有鑰匙,更不知道鑰匙在誰那裏。
陸湘走到木門前,從袖中取出一把鑰匙飛快地開了鎖,閃身進了門。
站在牆角,陸湘拿目光略微一掃。
麗藝軒裏頭冷冷清清的,沒有一個人影,陸湘舒了口氣,轉身進了偏殿的一間小屋。
這間小屋極不起眼,靠牆的地方有一個能睡三五人的通鋪,便是一個衣櫃一個五鬥櫥。
許久沒人到這屋子裏來,屋子裏透着一股黴味。
陸湘将房門別上,鑽到通鋪底下,在裏頭撥了一個開關,便聽到有輕微的轟動之聲。陸湘起身,将通鋪重新鋪好。打開衣櫃,輕輕打開衣櫃頂角上的鎖扣,衣櫃的背板便如門一般自己打開了,露出一段向下的臺階。
這是一個十分精巧的密道入口,密道開關設在通鋪下面,衣櫃只是一個障眼法,只要不撥開鎖扣,衣櫃就是衣櫃,可以搬走,可以當普通衣櫃。即使偶然有人發現了衣櫃的鎖扣,但也只能知道背板是可以打開的,不會發現密道的入口。
陸湘鑽進衣櫃,從地道裏拿出一個包袱,放到通鋪上,裏頭裝着鏡子、衣裳、釵環。陸湘褪去身上的宮裝,換上一身月白色衫裙,将一絲不茍的發髻打散,松松垮垮地挽在一起,那一根綢帶綁好。這才對着鏡子仔仔細細地擦去了臉上塗的黑油脂,描眉,點唇,方才燃起一支蠟燭,走進了衣櫃後頭的臺階。
世人皆知,高祖皇帝立國之後,大興土木修建皇宮,為保宮城安全在底下埋了三縱三橫的斷壟石,防止有人挖地道侵入宮城。但誰也不知道,高祖皇帝在宮城下面修了密道。
也不是誰都不知道,當今世上還有兩個人知道,一個是陸湘,一個是養心殿裏的皇帝。
陸湘舉着燭火進了密道,雖然黑漆漆看不到盡頭,心裏并不覺得害怕。這條密道她已經走了無數次。住在宮裏的一百年,每年都會出宮一兩次,吃一吃,逛一逛,權當出門游玩。
她在裏頭走了半個多時辰,最終走到一處向上的臺階。
沿着石階往上,推開門,又進了一間屋子。
陸湘将蠟燭和火石留在密道中,轉身推開門。
這裏是皇城外最近的一家客棧,名叫悅賓樓,皇城修起來的那一年開起來的。陸湘所在的這一間是客棧的柴房。陸湘走出柴房,左右環顧,遠處有小厮活計在院壩裏洗碗。
确定沒人瞧見自己之後,陸湘飛快離開了柴房。
出了客棧,陸湘叫了一乘軟轎,吩咐轎夫徑直往雀兒胡同去。
正盤算着如何把沈約從宅子裏喊出來,只聽得外頭傳來馬尖利的嘶鳴聲和人的慘叫聲,未及詢問,轎子猛地一震,頓時失去了平衡,朝前傾斜倒去。
“啊——”這一下變故來得太過突然,陸湘毫無防備,頓時驚呼出聲,整個人朝前跌去。
疼,膝蓋和手肘被地面磨得火辣辣的疼。
不止如此,身後的軟轎如泰山壓頂一般抵到她的後背。
好在軟轎的撐杆未斷得徹底,尚且給她留出了一點空檔,不至于被壓到地上。
陸湘想試着動一動,偏生倒掉的軟轎像一個碗一般将她扣在地上。
周圍人聲嘈雜,陸湘的腦子嗡嗡作響,正覺得自己被身後的的軟轎一點點壓得麻木的時候,身上突然一松:有人把倒下的軟轎擡了起來。
“姑娘,你怎麽樣?”有人關切地問。
陸湘聽着有些耳熟,費力地仰頭去看,赫然看見一張清俊桀骜的臉龐出現在眼前。
趙……谟?!
他怎麽會在大街上?
還好,還好自己出宮前卸下了妝容。
要不然,叫趙谟在京城大街上碰見了陸姑姑,那就瞞不過去了。
“姑娘?”趙谟想試着把陸湘扶起來,但因着陸湘使不上勁,他只得手上着力,攬着陸湘的腰把她抱了起來。
陸湘不想貼他太近,然則腰身使不上力,只能軟軟倚在他身上。
“這姑娘……看着沒受傷,不過,這目光?姑娘?姑娘?”又有一人牽着馬上前審視着陸湘。這人生得比趙谟魁梧一些,一身寶藍色錦袍,眉眼極是冷峻,通身透着的氣質跟趙谟這樣的皇族貴胄完全不同。
趙谟蹙眉,“天意,若不是你執意在大街上騎馬,她又怎麽會傷成這樣?”
天意……陸湘腦海中飛速旋轉中,是岳天意,鎮國公府的小公爺岳天意。
當年鎮國公在任上不幸染了惡疾,藥石無靈,彼時國公夫人誕下了一個孩子,在那之後,鎮國公無藥自愈,大喜過望,給孩子取名天意。
陸湘确實知道皇後一直在拉攏鎮國公,還叫鎮國公的孩子進宮伴讀,想來就是這個緣故,趙谟才會跟岳天意在大街上騎馬。
“爺,我來扶這位姑娘吧。”
陸湘一垂眼,見到小厮打扮的洪安走了上前。
趙谟正欲把陸湘攙扶給洪安,目光不經意從陸湘臉上飄過,旋即定住。
“爺?”洪安小聲提醒。
“天意,叫輛馬車,先送這位姑娘回公府。”
“好。”岳天意應下,很快就從街邊上喊了馬車,又給兩位轎夫賠償了軟轎的銀錢,帶着陸湘回了鎮國公府。
陸湘自然不想跟着他們走,但她身上确實傷得很重,假如執意推辭,怕是連站都站不穩。
她不敢說話,生怕趙谟因為她的聲音聽出什麽,只得裝作重傷的模樣,由着趙谟将她抱上馬車。左右她現在動彈不得,要別人抱着,倒不如趙谟抱着。
至少對她而言,趙谟是個讨人喜歡的小孩。
馬車一路颠簸,陸湘閉着眼睛,輕輕倚在趙谟肩膀。斷斷續續聽着趙谟與岳天意說話,他們倆說話聲音刻意放低,陸湘隐約聽着岳天意一直在說是自己撞的人。可陸湘爬起來看到的第一個人是趙谟,岳天意是後頭才趕上來的,莫非他們怕把自己撞死了,要由岳天意頂罪?
身上發疼,腦袋也發暈。
迷迷糊糊不知行了多久,方才聽到洪安在馬車外通傳,說到公府了。
趙谟将陸湘打橫抱起,跳下了馬車。
作者有話要說:小九:哥,我在街上撞到了一個美女。
六六:???作者,怎麽回事,為什麽比我早?
大家都很好奇女主的金手指,可以明确的說,這本書沒有玄幻元素,沒有穿越重生情節,至于女主為什麽會這樣,那就不能劇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