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陸湘踏實過了三日,盼夏就回敬事房傳話了。
“姑姑,主子說姑姑要的東西到了,得空了便可過去瞧瞧。”
盼夏垂眸站着,一襲水綠色的宮裝,臉上的妝容素淨,一臉恭謹的模樣,與從前在陸湘面前輕松自在的模樣完全不同。
“我知道了。這兩日敬事房裏事情多,怕是過不去,還請六爺擔待一點。”
“是。”盼夏點了頭,顯是要告退。
陸湘見她這般模樣,開口留她:“難得回來,若是不着急,多玩一會兒再走。小順子他們都挂念你呢。”
盼夏柔聲道:“姑姑這邊忙碌,怕耽擱正事。”
看着仍是很柔順的模樣,但感覺跟從前完全不一樣,她一直避着陸湘的目光,總覺得心裏藏着事。
“在長禧宮當差,可還順當?”陸湘又問。
“一切順當。”盼夏答得簡單。
陸湘聽出她不樂意多說,終于忍不住道:“盼夏,我總覺得你變了。從前有什麽事,你可從不瞞我。”
盼夏聞言,抿唇一笑:“是姑姑多心了,長禧宮跟敬事房不一樣,主子不喜歡奴婢們多嘴,我時刻記着這規矩,如今也習慣少說幾句了。初時的确不太自在,如今倒真沒什麽,說太多多餘的話,着實累得慌。”
“也罷,反正你記着,若遇到難辦的事,一定要來告訴我。”
“我記下了。”盼夏笑着點頭,鼻子卻有些酸。
真的可以什麽都說嗎?
難道她能告訴姑姑,那夜她侍寝的人根本不是六爺麽?
她不能。
“姑姑。”玉漱在外頭叩門。
“進來吧。”
玉漱推門進屋,見到盼夏微微颔首,又轉向陸湘:“姑姑,掖庭局陳姑姑傳話,說他們那邊都準備好了,請姑姑過去考核。”
掖庭局這批宮女春季進宮,已經學習了好幾個月,再過十幾日,就是各宮各處挑人的大考。敬事房身為獨立于內廷十二監、四司、八局之外的衙門,自然有優先挑人的便利。
“姑姑果真在忙,我先回長禧宮了。”盼夏識趣地起身告辭。
挑人的事不着急,陸湘其實還想跟盼夏多說幾句,但見她走得那樣快,顯然是不想多留,只得作罷。
“走吧,去掖庭局。你去班房把該備的東西都拿來。”
“方才已經把東西備好了,姑姑要不要瞧瞧有沒有什麽疏漏。”
“不必了。”
玉漱來敬事房時日尚淺,但她八面玲珑細致周全,如今竟做得比盼夏雪瑤還要好了。
陸湘略微收拾了一下,徑直往掖庭局去了。
到達的時候時間剛好。
掖庭局的陳姑姑跟陸湘是同年進宮的,當年一起在掖庭裏學習過,如今都是宮裏的掌事大宮女,見面自是親切。
“做吧,既是你來,我倒省了唇舌,只管叫人過來就成。”
“把人帶過來吧。”
陳姑姑道:“早上坤寧宮來了旨意,說北苑長禧宮要添十個宮女,叫姑姑一并挑了。”
依照慣例,皇子的宮中一向是十個太監、十個宮女伺候,趙斐素喜清淨,宮裏只留了十個太監,宮女一直缺着。
“六爺不是不喜歡用宮女嗎?”陸湘不動聲色地問。
“主子的心思誰知道呢?”陳姑姑臉上含笑道,“許是你派去的司寝宮女太得力,六爺用着滿意。”
滿意嗎?
先前瞅着盼夏的模樣,并不像是主子對她多滿意的樣子。
更何況,她是主子是趙斐。
若是趙谟,或許會對雪瑤滿意,趙斐……只怕全天下都找不出一個能令他滿意的。
“陸姑姑?”陳姑姑見陸湘走了神,出聲喊道。
陸湘這才回過神,“喊過來吧。”
很快便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宮女走了過來。
今日為着考核,陳姑姑特意騰了一間屋子出來。陸湘和陳姑姑坐在正堂上,玉漱和另一個宮女坐在旁邊的書案上記錄。
那小宮女第一次見到這陣仗,雖然竭力保持着平和,但看得出她的手仍在微微發抖。
“你叫什麽名字?”陸湘問。
“奴婢夏晚。”
“這名字很好聽,誰給你取的?”
小宮女聽着陸湘溫和的問話,漸漸放松,露出一個微笑:“是陳姑姑取的。”
“你知道敬事房是做什麽差事的嗎?”
夏晚搖頭:“奴婢之前一直在學習司膳,不知道敬事房是做什麽差事。不過陳姑姑說,在哪裏當差都是伺候主子,我在哪裏做事都是一樣的。”
陸湘扭過頭,與陳姑姑相視一笑。
“你下去吧。”
夏晚微微一愣:“這就好了?”
“好了。”陸湘道。
夏晚頓時有些忐忑地看向陳姑姑,陳姑姑擺手,示意她下去。夏晚抿唇,顯是要哭了,朝她們倆一福就出去了。
陸湘明白,這是自己問的話太少,叫夏晚以為她沒戲了。
倒不是陸湘不想多問幾句,但敬事房的考核卻與其他處不同。尚膳監考的是司膳制點,針工局考的是穿針引線,敬事房不考什麽技藝,無非就是體貌端莊、進退有度八個字。
是以夏晚進門開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陸湘心裏就有了判斷。
“掖庭局的丫頭你一向教得好。”
陳姑姑無奈地搖頭:“如今這些丫頭比起當年的咱們心眼子多了不少,個個都想去最好地方當差,私底下托人打聽的、找門子可不少,我只能盡力勸導,盼着她們不要學歪。”
陸湘颔首:“叫下一個吧。”
後頭進來的人,都跟夏晚差不多,進來問個安,唠幾句家常便算考過,如此看了三十來個宮女,總算是選定了人選。
敬事房留了五個行事穩重的,夏晚等十個姑娘送去長禧宮。
“陸姑姑,今日坤寧宮傳旨說的要你選人去長禧宮,那這十個丫頭還是你送去長禧宮吧,若六爺有什麽不滿,你再過來換人就是了。”
長禧宮……
去也好,陸湘正想着沒借口過去看書稿呢!
雖說她在玄武門通行無阻,可要是沒有由頭天天往長禧宮跑,那也不妥當。
低調,是陸湘安安穩穩地宮裏活了一百年的秘訣。
來掖庭局的時候陸湘只帶了玉漱一個人,出來的時候身後多了十五個花兒一樣的小宮女。
陸湘領着他們往玄武門走,囑咐玉漱領着去敬事房的五個回去,叫王德全掌眼,自己則領了夏晚她們十個人往北苑去。
玄武門值守的侍衛如今已經眼熟了陸湘,沒等陸湘說話就上前問好。
“陸姑姑今日又去北苑當差啊?”
陸湘拿出令牌,侍衛并沒有接,只是打眼一看就放了行。
從前陸湘幾年都不來一次北苑,也不知怎地,今年都來了好多趟,比坤寧宮還去得多。
都怪那趙斐,多事。
一行人過了筒子河,徑直進了北苑。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知道有人要來,長禧宮的院門口,今日破天荒地有小太監在值守。
“陸姑姑,稍等,主子正跟九爺說話呢,我進去通傳。”
趙谟也在?
這兩兄弟感情着實好。
小太監進去片刻就出來了,“姑姑,主子請你進去。”
陸湘領着人進了長禧宮,叫小宮女們在院子裏候着,自己進了正殿。
趙斐和趙谟正坐在進門的那一方椅子上,趙斐捧着茶杯,一臉漫不經心,趙谟垂頭半倚着椅子,看起來很是頹喪。
“主子,陸姑姑領着宮女過來了。”陳錦上前道。
趙斐啜了口茶,這才把目光轉向陸湘:“姑姑果真辦事牢靠,早上才傳了話,這麽快就把人送來了。”
他說的話裏有話,明面上是說傳話給皇後要宮女的事,實則是說盼夏去敬事房傳的話。
陸湘替他覺得累。
這人,好好說話不行嗎?非得轉彎抹角的。
“主子的吩咐,奴婢們不敢不聽。”
趙谟癱在椅子上,看看趙斐,又看看陸湘:“你們倆說話怎麽怪怪的。”
陸湘無意間對上趙谟的眼神,不由得臉一熱,飛快将目光避開。
今日是在宮外相遇之後的第一次遇見。
那天在大街上,事出突然,自己摔得那麽慘,并不多在意別的事怎麽樣,此時見到趙谟,想起他抱了自己一路,頓時覺得臉熱。
這一百多年來,好像是頭一遭與男子這般親近?
不算不算,趙谟只是個小孩,不算男子。
陸湘一面安慰着自己,一面莫名其妙地想起趙谟在鎮國公府前望着自己的眼神,分明不是小孩子會有的眼神。
不是不是,趙谟就是那種性格,對誰都好。
那天在鎮國公府,他想留下自己,只是因為撞了人愧疚罷了。
“走吧,瞧瞧姑姑給長禧宮挑的人。”
陸湘胡思亂想的時候,趙斐已經撐着椅子的扶手起了身,慢慢朝殿門外走去。
這是陸湘第一次見到趙斐站起來。
往常見面他總是坐在輪椅上,看不出高矮,如今站直了,竟比陸湘還高一頭,瞧着跟趙谟差不多。
雖說他瘦弱,但身板挺得很直,絲毫看不出佝偻病态。
走到陸湘身邊的,趙斐輕輕晃悠了一下,像是要摔倒,陸湘下意識地去扶住他的手。
趙斐目光一瞥,冷冷道:“我又不是瘸子。”
陸湘在心裏再次痛罵了自己一百遍,下一次……下一次他就算在自己跟前當場摔死也不去扶他!
她飛快縮回手,站到一旁。
椅子上的趙谟看到這一幕笑了,一躍起身,走到陸湘身邊擡起手:“姑姑,來扶我。”
趙谟轉眼間就站到了陸湘身邊,那種熟悉的男子氣息撲面而來。
說來也怪,從前陸湘很喜歡趙谟的笑臉,此時見他笑嘻嘻地朝自己伸手,忽然覺得他的笑實在輕浮!實在孟浪!
陸湘臉一熱,迅速別過臉。
她不想離趙谟太近,勉強笑着說了聲“不敢”便跟在趙斐身後出了門。
早有宮人搬了椅子出來,鋪上厚厚的坐墊方才請趙斐坐下。
陸湘看着他顫顫巍巍地坐下去,恨不得他一屁股坐歪了從廊下摔下去。
這個念頭一出,陸湘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