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杯酒

霍明翹終于跟譚錦禾拍完了這場對手戲,她走到一旁的飲料櫃裏,拿了瓶蘇打水出來。

旁邊幾個組的小助理在聊天。

“真的假的?我怎麽沒看到?”

“你剛才出去了當然就錯過了,他也就待了大概五分鐘吧,很快就走了,好像還要去趕飛機。”

“天哪,我怎麽就那個時候出去了呢!他真人是不是也很帥?”

“那當然,簡直了,巨帥!要不是片場禁止拍照,我絕對都掏手機了!”

“你沒看到真是太可惜了,雖然他戴着口罩,但是看到本人我還是好想要尖叫!”

霍明翹心想,聽這話,像是剛才有哪位明星來探過班?她怎麽沒注意到?難道是在忙着和譚錦禾對戲?

她心不在焉地擰着瓶蓋。

錯過的小助理還在悔恨:“早知道他要來……啊啊啊氣死我了!什麽時候我跟梁肆能在同一個劇組就好了!”

咔的一聲,瓶蓋開了,滿滿當當的蘇打水濺了霍明翹滿手。

她垂眼,指尖微微顫動。

透明的綠色瓶子裏不斷冒出細小的泡泡,呲呲作響,像一瓶被晃狠了的雪碧,在巨大的黃色頂燈照射下,透出一種盛夏的光澤。

但現在不是盛夏。

她也早就戒了高糖。

“呀,霍老師!”有個小助理驚訝地看過來,“我去給您拿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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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女生年紀未必比她大,卻對着她一個新人一口一個老師地喊着。

濕巾紙很快取了來,霍明翹朝對方露出一個标準的微笑:“謝謝你。”

她一邊擦手,一邊狀若無意地問:“剛才有人來探班?”

“是呀是呀!就是梁肆,您知道吧?好像是找陳導的,不過沒待多久就走了。”一個女生說,“沒想到他們兩個那麽熟。”

霍明翹低着頭,把手指擦了一遍又一遍。

小助理們沒說幾句便被各自的組長叫去幹活了,霍明翹松了一口氣,卻又不願她們就這麽簡單走了。

她想知道……梁肆是否看到了她。

她腦子裏亂七八糟,丢了濕巾紙,走到一旁坐下。

或許是她表情管理難得失控,引起了旁邊休息的譚錦禾的注意。

“怎麽,被導演罵了?”

霍明翹回過頭,朝她微微一笑,仿佛無事發生:“沒有啊。”

譚錦禾把椅子拖過來了一點,周圍看看沒有人,露出一種“雖然我不想跟你說話但我還是有話要說”的表情:“我問你,你到底怎麽看出來有人在追我的?”

霍明翹笑而不語。

譚錦禾有些不快:“你天天盯着別人的一舉一動嗎?你不覺得這樣很過分嗎?”

“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霍明翹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我哪有那麽多時間成天盯着別人看?”

“那你……”

“我随口說的。”霍明翹斜睨着她,“像你這樣的白富美,怎麽可能缺人追?”

譚錦禾:“……”

她感覺自己被耍了。

忙碌了一天,霍明翹敷完面膜往床上一躺,腦子裏又不禁浮現出白日裏的事情來。

片場已經傳遍了,梁肆由于昨晚爽約,今早特地來探了陳導的班,但因為還要趕行程,寒暄了幾句便匆匆離開。

原來宴席上那個未曾出現的“朋友家的孩子”,就是梁肆。

她是不是應該慶幸,幸好他昨晚爽約,否則席上避無可避,兩人又該以什麽表情相對?

想到這兒,她不由重重嘆了口氣。

倘若時光能倒流,倘若她早知他是圈內人,她一定不會踏入娛樂圈半步。

去年夏天,一部名叫《等你醒來》的新劇開始被周圍人頻繁提起。她那時已經上了半年的表演課,期間一直在惡補經典老劇,都沒怎麽關注新劇。在食堂裏吃飯,總能聽見有某桌的女生讨論:“你有沒有追《等你醒來》?哦天哪,昨天剛出的那一集,許恪簡直是在我心上狙擊!”

聽得多了,霍明翹就好奇去搜了,結果一搜之下才發現,這個“許恪”竟然只是個男二號,但随着劇播人氣一路逆襲,熱度簡直要超過當紅多年的小生飾演的男一號。

這個角色,說好聽點叫病嬌,說難聽點叫變态,對女主角有着偏執的占有欲。這樣的人設,演差了那就是個人人喊打的傻逼,演好了那就是個血肉飽滿的反派。

霍明翹下拉頁面,想看看這個新上位的流量究竟是何許人也。

這一看,她愣了至少半分鐘。

演員表上簡簡單單的“梁肆”二字,和劇照上深沉狠戾的西裝男人,讓她感到陌生而心悸。

那一刻,霍明翹便明白,事到如今她已無法回頭,陳導的女主角一定要拿到;而倘若她成功,将來,他們也一定會再見面。

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

不過,她還懷着一點僅存的幻想:也許梁肆今天并沒有注意到她,否則按他的脾氣,怎麽會忍得住呢。

事實也似乎印證了這一點,那天的探班仿佛只是個再小不過的插曲,她的人生沒有因此受到任何影響。

梁肆的生活依然被曝光在鏡頭之下,按部就班地推進着;而霍明翹這邊,既沒有陌生號碼聯系她,也沒有奇怪的人盯着她。這讓她感到很安全。

梁肆最近有一部新戲快上線了,正到處忙着宣傳,盡管在粉絲的飯拍裏他好像總是顯得高冷,但粉絲卻很吃這一套——畢竟是從“許恪”一角入的坑,梁肆越是冷淡,她們越覺得哥哥好酷。

霍明翹偶爾在網上刷到這些消息,總是很快地翻了過去。

四月底,《芙蓉鎖》殺青了。

殺青第二天,霍明翹見到了自己的經紀人袁非。

她坐在咖啡館的落地窗前,面前擺了一杯濃咖,手裏在翻一本文件夾,陽光從外傾瀉而下,在她的眼鏡上反射出微微刺目的光。

霍明翹快步跑了過去,先鞠了一躬:“袁非姐對不起,我來晚了。”

“沒事,坐。”袁非擡起頭來,四十歲的女人保養依然精致,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你沒有遲到,是我來早了半個小時。”

霍明翹在她審視般的目光中坐下了。

這是兩個人第一次線下見面,霍明翹摸不着她究竟是怎樣的性格,只能慎之又慎。

“合同,看一下。”袁非言簡意赅地遞了一疊紙給她。

霍明翹接過掃了一眼,上面的條款和之前給的電子版并無區別。

“據我所知,誠策和萬川也都跟你聯系過,為什麽最後決定是瑞世?”

霍明翹的視線從合同上挪開,謹慎地看了看袁非的臉色。

袁非:“不必緊張,我就是随口一問。你的回答就算讓我不高興,該簽的合同還是要簽。”

畢竟簽誰最終是公司高層說了算。

霍明翹:“我确實對誠策動過心,但是誠策的藝人好像最開始工作都特別忙,一年沒幾天休息那種……”

袁非輕笑一聲:“還沒出道,就想着累了?”

“不是。”霍明翹垂眼,手指摩挲着合同頁角,“我不怕工作辛苦,但我怕回不了家。我有個妹妹今年才七歲,我不可能讓她一年四季都跟保姆待在一起……”

“我看過你的資料了。”袁非道,“四歲父母離婚,十四歲随母改嫁,繼父三年前失蹤,母親也于三年前去世,給你留了個妹妹,是吧?”

“……嗯。”

“生活不易,是需要考慮妹妹的成長。”袁非總結道,卻也沒什麽情感起伏,“那萬川呢,萬川又是為什麽不選?”

霍明翹遲疑:“說實話嗎?”

袁非聳聳肩:“當然。你說萬川的壞話我也不介意。”反正是對家。

“萬川……應該更擅長經營男演員一些。”而女演員則總是發展得平平無奇。

袁非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由衷地笑出了聲。她咳了兩聲,點頭道:“不錯,不錯,很坦誠。”

她抿了一口咖啡,言歸正傳:“很樂意你選擇我們明世,我相信這将是個雙贏的局面。如果對合同沒有異議,就簽字吧。”

霍明翹提筆,字跡流暢漂亮。

袁非瞟了一眼:“練過簽名?”

霍明翹:“沒有。”

袁非贊賞道:“有些明星光練簽名不練字,寫個什麽祝福語都歪歪扭扭,實在是配不上那張臉。我就喜歡你這樣字好看的。”

她收起屬于公司的那份合同,悠悠道:“既然你現在是明世的人了,我也跟你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不要怪我直言。”

霍明翹:“您請說。”

“陳至寐導演新片一下子推出三個寐女郎,知道為什麽我們選你嗎?”

霍明翹搖了搖頭。她們當初簽片約時都是素人,公司都是後來才陸續各自談下來的。

“你知道的,我們明世也算是老牌的公司了,雖然拿不到片花,但拿點演員資料還是很容易的。”袁非說,“圈內俊男美女不計其數,但想讓人記住,勢必得有自己的特點。經過比較,我們認為市面上的女星,最缺你這一款。”

霍明翹微微歪了歪頭。

“國人流行的審美是白幼清純,不管大花小花,都喜歡凹少女人設。”袁非道,“像你們三人中,葉南甜的長相是最吃香的,甜美無害,男人女人都喜歡;譚錦禾的五官稍微吃虧些,漂亮是漂亮,但是太張揚了些,适合她的角色無非就是些大小姐、大明星、女俠、公主這種,戲路明顯窄了點——當然,從你的面相來看,你的戲路比譚錦禾還窄。”

霍明翹:“……”

“我看過你的素顏照了,素顏很能打,也不是不能清純,但是要是走清純路線,就太浪費你這張臉了。”袁非說,“要不怎麽說陳導眼光毒辣呢。你這張臉,稍微用心地化點兒妝,就是活生生的妲己樣,什麽交際花啊,亡國禍水啊,妖女啊,就是你這張臉。”

“……”霍明翹艱難地尋找了一下措辭,“那戲路還确實挺窄的。”

袁非挑眉:“也正是因為路窄,所以這條路,鮮有人走。”

霍明翹:“哦?”

“因此,只要你成功了,那麽這份蛋糕,就沒有任何人能跟你搶。”袁非瞧着她,“我看你也不是什麽天真傻白甜,別到時候強行清純,最後不小心人設崩了。”

霍明翹笑了笑:“确實不是。”

“我看人還是挺準的。”袁非盯着她的眼睛,說,“因為同類稀缺,所以你若有粉絲,必然多是死忠粉,但同樣的,之所以稀缺,也是因為容易招來非議,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霍明翹勾唇:“無妨。”

她眼角尖尖,眼尾一點小痣,宛如白雪上一滴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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