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公子出嫁(四)

“爹,娘,大哥,跟我說說柳嘯禹吧。”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葉明非相信爹娘和大哥一定早已将柳嘯禹這人調查得清清楚楚。

“這個問你大哥吧,他比較清楚。”

果然,葉明珏連柳嘯禹身上有幾顆痣幾道疤都知道,更別說他的性格,喜好,風流賬和其他經歷了。

葉明珏先服了藥,潤了嗓子,這才緩緩開口,為防止劇烈喘息,他說話的語速很慢,但口才好,把柳嘯禹從小到大的事跡一一道來,甚至還一一分析了他身上存在的以及可能存在的弱點,以便尋找最有效的辦法對付他。

葉卓然懶得再聽一遍柳嘯禹喜歡吃什麽喜歡收藏什麽殺過多少人做過多少惡事這些破事,趕緊吩咐人去準備飯菜,為心愛的小兒子接風洗塵,而且準備的全是自家夫人和兩個兒子最愛吃的,一心遷就妻兒口味,毫不在乎自己的口味。

顧氏說要親手為葉明非繡條汗巾,去準備針線工具了。

“大哥,柳嘯禹真的當過奴隸嗎?”葉明非從明蘭明玉那裏聽到後一直對此事非常好奇。

柳嘯禹年紀輕輕,若當真從一介奴隸成為一品大将軍,這過程中還不知道耍給多少心機,害過多少人,做過多少龌龊之事呢。其人必定有勇有謀,善于算計,恐怕很難對付。

“不是奴隸,确切的說,應該是歌舞表演者,也就是優伶之流。據說他幼年時被人販子拐賣,因長相俊美,善歌舞,被賣到鎮國大将府中做優伶。在此期間,他偷學兵法,偷練武藝,無師自通,自學成才,可見其心志堅毅,天賦異禀,是個有主見,有謀算的人。非弟,以後跟他相處你要格外小心。”

“大哥放心,我自會小心。”葉明非側頭沉思,覺得柳嘯禹這個人很有意思,從優伶到大将軍?呵,不簡單。

葉明珏:“非弟,你不喜歡男人的吧?”

葉明非:“當然,大哥怎麽這麽問。”

葉明珏:“我只是想确認一下,那個柳嘯禹雖兇悍霸道,卻極讨女子喜歡,京城裏很多女子暗中傾慕他,說明此人很有魅力,所以,我怕你......”

怕他喜歡上柳嘯禹?葉明非哭笑不得,“大哥放心,我可不是随便什麽人都喜歡的。”

葉明珏:“那就好,非弟,還有幾件事我要叮囑你,你最好不要帶你那頭神鹿去将軍府,因為柳嘯禹此人極愛雄鹿,我怕他會不擇手段占為己有。”

葉明非:“好。”

葉明珏:“他從不看戲,府中也不請戲班子,不養伶人。”

葉明非:“正好,我也不喜歡這些東西。”

葉明珏:“更不要在他面前穿紅衣?”

“為何?”葉明非頗為好奇,他自幼愛穿紅衣,覺得紅色溫暖明媚,令人身心舒暢。自重傷後更喜歡穿,不能穿紅衣?他可忍受不了。

“具體原因無人得知,但......”

葉明珏正要解釋,顧氏興沖沖走進來,手裏拿着一根雞腿,身後跟着流口水的呦呦,“兒啊,娘見你這頭鹿甚為好看,給你繡在汗巾上,你覺得如何?”

“自然是好,只是兒不想讓娘太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娘能為我兒做點事,開心着呢。”

顧氏拉着葉明非讨論汗巾刺繡,葉明珏張了張嘴,複又閉上,打算等合适的機會再解釋紅衣的原委。

飯菜準備好了,一家人聚在桌前吃宵夜,葉卓然和顧氏兩夫妻一左一右圍着葉明非,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恨不得把飯菜喂到他嘴裏。兩人吃一口,看葉明非一眼,總覺得怎麽看都看不夠。

葉明非輕笑,原來,有家人疼愛陪伴的感覺是這樣的。以前,只有師尊,師伯,師兄,師侄們疼愛他,陪伴他,現在又多了家人,真好。

“娘,我明日出嫁,不方便照看呦呦,要麻煩你幫我照顧了。”葉明非拍拍呦呦的腦袋,對顧氏說道。

将軍府情況未明,再加上大哥之言,還是讓呦呦留在相府比較穩妥。

此時的呦呦正閉着眼睛,邊吃邊睡,腦袋一點一點的模樣極為滑稽。別看它這樣,一旦有人搶食,它會閉着眼睛,異常彪悍地一蹄踢出,把不要命的家夥踢飛。

不得不說,這真的是種很神奇的本領,一般人,呃,鹿,還真做不到。

“呦呦?你是說這頭神鹿?好可愛的名字,放心交給娘,娘一定把它養得更加白白胖胖。”

“那倒不必,餓不死就行。”這家夥可是純種吃貨,若放任它吃喝,很快就會胖得走不動路,變成更大的團子,還怎麽當他的坐騎?

“這頭鹿長得甚為健壯,跟頭小牛犢似的,它多大了?”葉明珏數了數它頭上兩只大角的枝杈,笑道:“看鹿角,應該八歲以上吧?”

“是啊,八歲了。”葉明非可不敢告訴大哥這頭鹿已經八十八歲了,是頭名副其實的鹿妖怪。

呦呦是一頭胸懷大志的鹿,一心想修仙,被葉明非救了後前來報恩,說要為他當牛做馬五年,如今已是第三年了。

吃過飯後,葉卓然和顧氏一人拉着葉明非的一只手,把他帶到卧房。

兩人也不看路,只盯着葉明非,眼睛一眨都舍不得眨,總覺得看一眼少一眼。

葉明珏顫顫巍巍扶着牆拄着拐,在後面跟着,不肯去休息,說要好好陪陪弟弟。

卧房是專門為葉明非準備的,每天都會派人打掃,随時等着他回來住。裏面除了華貴的家具和柔軟的床鋪,還堆着不少玩具,嬰兒的,幼兒的,少年的......

“每次買這些東西,我和你爹都會買兩份,你大哥一份,你一份,我們就盼着你平平安安,早點回來。”

葉明非動容。在爹娘的信裏他知道了很多事情。據說他剛出生時,沒有呼吸,全身冰冷,所有人都以為他是死胎,本想埋掉,前任仙尊卻突然出現。

沒人知道他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好像憑空出現似的,開口就要帶他走,說他還活着,只是不适合留在這個家裏。

爹娘雖然懷疑,卻不想錯過這唯一一個讓他起死回生的機會,将他交給了前任仙尊。

被帶到雲仙門後,前任仙尊将他丢給只有十歲的師尊撫養,便閉關修煉去了。

等他長大一些,便開始用信鴿跟家裏聯系,只是無法見面。

葉明非知道爹娘對他心懷愧疚,便一手抱着一個,柔聲安慰。

最後,顧氏實在困得睜不開眼睛,還是不肯走,在葉明非的勸說和葉卓然的攙扶下,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見實在太晚,葉明珏不好留下打擾弟弟休息,臨走前只強調了一句,讓葉明非千萬不要在柳嘯禹面前穿紅。見大哥說得鄭重,葉明非點頭答應,免得大哥擔心。

不能在柳嘯禹面前穿紅?這是什麽奇葩要求?難不成柳嘯禹看到紅衣會變得嗜血好殺?還是看到紅色會勾起什麽傷心往事?或者他是色盲,分不出紅色,不讓人穿紅是為了避免自己出醜?

坐在鏡前,葉明非運功将額頭的朱砂暫時隐去。

眉間一點朱砂,如血紅色心髒,是師門規定,寓意:不忘初心。無論雲仙門弟子将來成仙成佛成妖成魔,都必須始終保有人類特有的溫情,不修無情道,不做無心人。

他即将嫁為人婦,不能讓雲仙門蒙羞。

葉明非仔細擦拭過佩劍後,小心翼翼放入櫃中,也不打算帶去将軍府。

這柄佩劍名叫銀耳,是師尊親自為他打造的,由他自己命名。

從一歲起,銀耳每月吸食他的鮮血一次。作為回報,銀耳每次吸血後會賦予他一股靈力。

一人一劍相互成就,共同修煉,彼此感應。若他需要之時,只要叫一聲“銀耳”,這劍無論在哪裏,都能迅速飛到他身邊。

等他死了,這劍便留給家人,以作念想吧。

天剛蒙蒙亮,葉卓然和顧氏便匆匆趕過來,盯着葉明非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十八年沒見,怎麽看都看不夠。

可惜,兒子剛回來就要嫁作他人婦,葉卓然越想越惱火,越想越心疼,在心裏把皇上罵了個天翻地覆。

顧氏更是摟着葉明非不放,偏偏她個頭不高,只能惦着腳把兒子的腦袋拽到胸前。葉明非彎着腰,撅着屁股,無奈地配合着母親的姿勢。

直到丫鬟婆子前來為他梳妝打扮,顧氏才戀戀不舍地放手。

葉明非耐着性子任由丫鬟婆子折騰他的臉和頭發,還要安慰愁眉苦臉的父親和哭哭啼啼的母親。

“兒啊,你看看這件喜服怎麽樣?你若不喜歡,爹馬上給你換。”葉卓然親自舉着喜服,小心翼翼地觀看葉明非的臉色。

喜服為青綠色,繡着白色雲紋和紫色碎花,衣料甚為華貴柔軟,乃上上之品。

葉明非心中嫌棄,臉上卻粲然一笑,“還不錯,我喜歡。”

葉卓然悄悄松了口氣,“你喜歡就好。”

本朝講究“紅綠搭配,幸福一對”,男服緋紅,女服青綠,寓意吉祥如意。葉明非雖是男子,卻是嫁人的一方,本應着綠。

但葉卓然覺得着綠是對自家兒子的侮辱,起初是不同意的,準備了幾套紅色喜服。奈何柳嘯禹竟派人送來幾十套青綠色喜服,俱是男款,意思不言而喻。

葉卓然很不解,據他所知,柳嘯禹不像是會在意這些小節的人,能讓我兒穿男款喜服,為何卻不肯讓我兒穿紅色?難道他不喜男子穿紅的奇葩行為是真的?

盡管心裏犯嘀咕,葉卓然倒也沒深究。畢竟柳嘯禹已經讓了一步,沒讓自家兒子穿女裝,他也只能讓一步,不再堅持讓兒子穿紅衣。

青綠色喜服層層疊疊,繁複華麗,腰間一條耀眼的金色腰帶,葉明非穿上後,顯得越發玉樹臨風,姿容潇灑。

“我兒穿上這身衣服當真俊美,好似仙人一般。”顧氏強顏歡笑道。

葉明非低頭看着身上的青綠色喜服,心中頗不以為然,他向來喜穿紅衣,覺得紅色熱情溫暖,極少穿其他顏色的衣服,尤其不喜綠色。

一身綠?這算什麽。罷了,為了不讓爹娘愧疚不安,他趕緊換上笑顏,違心誇贊這綠油油如野草般的喜服。

作為“新娘”,葉明非本應用精美的羽扇遮面,顧氏怕他被人指點心中不自在,便體貼地為他定做了一塊金色紗質蓋頭,讓他能大致看清外面事物,但別人看不清他。

剛梳妝完畢,衆人便聽到大門外傳來驚天動地的喊叫聲,吓得體弱的葉明珏一個沒坐住,差點滑落地上。

新郎的迎親隊伍來催妝了。

“定是柳嘯禹那厮帶了他的近衛軍來,幾百號人鬼哭狼嚎,是想給咱們下馬威嗎?哼,讓他們喊,等會再去開門。”顧氏憤憤不平,不停磨牙,一副恨不得把柳嘯禹那厮剝皮抽筋的架勢。

“果然是柳惡狼,行事就是張揚,非要鬧得人盡皆知全都跑來看熱鬧才肯罷休嗎?”葉卓然氣得渾身發抖,重重嘆氣,其實,已經人盡皆知了,相府外還不知道圍了多少看熱鬧的人呢。

“爹,娘,我先去看看。”葉明珏最善觀人,拖着孱弱的身體,想見識一下這位令人聞風喪膽的惡狼将軍。知己知彼,他才能幫弟弟研究更多對付這人的辦法。

一步三喘,好不容易踩着梯子爬上牆頭,仔細一看,葉明珏差點吓得全身發軟滾下梯去。

相府周圍黑壓壓全是人,地上站的,樹上爬的,牆上坐的......應該是閑的沒事前來看熱鬧的百姓。

不就是相府嫁公子嗎?有什麽好看的?饒是一向沉穩從容的葉明珏也覺得這些人過分了。

更過分的是,丞相府門口被整齊劃一的士兵堵得水洩不通。

這是來催妝?還是來砸場子?有必要來這麽多人嗎?還個個兇神惡煞,如狼似虎,光是看着便讓人心驚膽寒?

柳嘯禹站在隊伍最前面,一身緋紅喜服,負手而立,仰頭看着大門緊閉的丞相府,無甚表情,也不知道在謀算些什麽。

難怪被人稱為“柳惡狼”,長得果然夠兇悍,即便沒有表情,一張臉也足以令人望而生畏。這人就這麽随随便便站着,便已散發出無窮邪氣,戾氣,兇惡之氣,怎麽看都不是好相與之人。

他的身體猶如一杆标槍,挺拔,筆直,好像在随時保持警惕和戰鬥姿态,誰敢近他身,便會被撕裂似的。難怪京城裏的大人私底下都用柳嘯禹來吓唬小孩子,“再哭,就要被柳惡狼抓去吃掉。”

尤其是他那雙又大又圓的眼睛,眼角傾斜向上,透出詭異的琥珀色,犀利,兇狠,如狼眼,令人不敢直視。陽光下,他的眸色極深,一眼望不到底,好似一道旋渦,一不小心便會吸去他人意識。

據說,他的眼睛在夜裏會發出瑩瑩綠光,猶如惡狼一般。正因為如此,很多人懷疑他是惡狼轉世......

非弟,你只怕不是這人對手。這可如何是好?

正思索着,葉明珏被柳嘯禹淡淡的一記眼刀削得雙腿一軟,身體跟無骨雞似的順着梯凳往下滑,情急之下,他雙手亂抓,雙腳亂蹬,狼狽不堪,毫無形象,“出溜出溜”一滑到底,“噗通”一下摔了個狗啃泥。

貼身小厮吓得目瞪口呆,趕緊上前攙扶。跟了大少爺十幾年,他從不知道一貫斯文優雅的大少爺可以這般搞笑,下個梯子而已,怎麽跟滑不溜手的泥鳅似的。

葉明珏好不容易才在小厮的攙扶下站穩,急聲道:“小樹葉,你再去找表少爺要點那種藥,那樣的體格,那樣的氣勢,我怕非弟要吃虧,多多益善,一定讓外面那厮不舉————”

小樹葉見大少爺臉更加蒼白,一副驚吓過度的模樣,什麽都不敢問,匆忙從後門溜出找表少爺讨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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