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

葉明非坐在花轎中,一路緩行,障車下婿過後,便是跨火盆,跨馬鞍,跨米袋,定乾坤,三叩九拜,交換信物......

葉明非從不知道成親是這般繁瑣麻煩之事,耐心殆盡之前,終于被送入洞房。

一路上,他只聽到人聲鼎沸,議論紛紛,即便看不清這些人的嘴臉,也能知道這些人肯定在對他指指點點。

什麽“生不如死”“活不過一天”“死無葬生之地”“屍骨無存”等等議論不絕于耳,把柳嘯禹說得跟會吃人的惡狼似的,把他說得跟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羊似的。

羊入狼口?葉明非嗤笑,他好歹是雲仙門弟子,還不一定誰弄死誰呢。

人多口雜,衆說紛纭,若要斤斤計較,豈不活活累死氣死?罷了,随別人去說吧。

外面賓客喧鬧,新房冷冷清清,葉明非可不會乖乖坐着一動不動等新郎來掀蓋頭。

打發走喜娘和丫鬟們後,葉明非扯掉蓋頭,四處打量一番,本以為武夫之家,不是簡潔單調,就是空曠無物,沒想到這新房布置的還不錯,整體格局雅而不俗,每樣擺設賞心悅目,頗具格調,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剛才一番行動下來,他有些疲憊,向後一仰,毫無形象地躺倒在床上,把旁邊幾床新被全拉過來裹在身上。

自被魇門門主重傷後,他變得極度怕冷,即便坐在溫暖的被窩裏,也能感到全身冰寒徹骨,肌膚灰白,透着死氣,他甚至覺得有一層薄霜不斷從毛孔中滲出來,抽走他身上最後一點熱量。

原本,他一身功力,走到哪裏都不怕冷不畏熱,如今,走到哪裏都要裹得像個大粽子,手腳僵硬得好像不是自己的,笨拙,遲鈍。

不知那魇門門主到底修的什麽歪門邪術,竟能讓人如此怕冷。聽薛神醫說是什麽寒陰毒,傷人五髒六腑,無從解。

無解便無解吧,死生有命,急也沒用。折騰一天,他早累了,打算先睡一會兒再說。

剛躺下,葉明非便覺得衣服裏有什麽東西很硌人,随手一模,竟從隐秘的口袋裏摸出一把帶鞘的匕首,寒光利刃,鋒利非常。

不用問,這把匕首定是母親幫他準備的,若柳嘯禹敢欺負他,母親的意思是讓他一刀捅死柳嘯禹嗎?

他又順手一扯,從衣縫裏扯出幾根結實的韌絲,這是讓他勒死柳嘯禹嗎?

葉明非幹脆坐起身,把喜服脫下來,上上下下翻了個遍,又找出了兩根用皮革裹着的長針,一條小巧的馬鞭,兩小包見血封喉的毒藥......

娘啊,您準備這許多東西,當真是要他殺了柳嘯禹嗎?

只是,殺人并非唯一的解決辦法。

葉明非将這些防身武器統統丢到床底下,這才安心裹上被子睡覺。身上的紅色綢衣柔軟順滑,非常舒适,且顏色鮮亮,使他心中一暖。果然,他還是喜歡穿紅色衣服。

被褥全都是用新棉做的,雖厚卻不重,還散發着一種淡淡的怡人香氣,格外溫暖,葉明非反而睡不着了,幹脆抱着被子斜倚在床頭,随手翻閱大哥塞給他的那幾本書。

洞房花燭夜若當真躲不過,他不介意掌握主動權,先下手為強。

記得幼時他曾在師尊那裏看過一些此類書籍,書上說男男行事極為美妙,一旦舔嘗再難抗拒,不知是真是假。

葉明非向來不愛讀書,一摸上書,不是打盹兒就是走神,跟他師尊一個德行。

但今日涉及到尊嚴問題,他不得不打起精神,仔細翻閱,時而啧啧有聲,時而驚呼連連,“男男原來是這樣,有意思......”

葉明非領悟力一向極強,很快便掌握書中精華,不怕收服不了那草莽将軍。

前提是,那家夥要長得不差,合他胃口。萬一長得不堪入目......葉明非嫌棄地撇撇嘴,握了握拳頭,那便只能換種方式收服他了。

送走賓客,回到院中,柳三正看到自家大少爺在昏暗的月光中練刀法,身影輾轉騰挪,刀聲呼嘯不止,如騰猿,如獵豹,整個人籠罩在銀光中,快得讓人看不清,妙得讓人移不開眼。

柳三知道,自家大少爺每天晚上都會練武,先練刀法,後練拳法,再練內功。刀法精絕,拳法精妙,內功純厚。連他這個不懂武動的人都看得出他的厲害。

日日複月月,月月複年年,從不懈怠,從不偷懶。

他的威名不是吹出來的,而是靠自身本領一點點打出來的。

一想到這些,柳三對自家大少爺的敬仰便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作為盡職盡責愛操心的管家,柳三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大少爺某件重要之事,便站在遠離銀光的地方喊道:“大少爺,今晚是洞房花燭夜,您不應該在練刀,而應去新房。”

柳嘯禹聞言收勢站定,周圍銀光立刻消失于無形。他接過柳三遞來的汗巾,氣息平穩,面容淡定,仿佛剛剛只是做了一項非常簡單的運動,絲毫影響不了他的呼吸和心緒,“正因為新婚當夜,我才會在這裏。”

他嗓音低沉有力,甚是動聽,毫無武夫的粗粝沙啞。

“大少爺并不喜歡葉家公子吧?只不過,這畢竟是皇上恩賜的親事,您縱然不喜歡,也不得不做做樣子,否則該惹陛下不高興了。”

雖然柳三對這門親事也很不滿,甚至在心裏無數次詛咒賜婚之人和葉家公子,但他無力改變既成事實,只能勸着大少爺接受,以保大少爺周全,将軍府安寧。

老狐貍家的小狐貍,外人傳得再好,也入不了大少爺的眼,大少爺可是最讨厭奸詐狡猾之人。如今,大少爺這般忽視新房中那人,倒在他意料之中。

柳嘯禹看向新房的方向,大而圓的眼睛裏泛着隐隐的綠光,“若我此刻便進洞房,跟那人如膠似漆你侬我侬,才會真的惹某些人不高興呢。”

“大少爺這是何意?”柳三不解,“陛下讓您娶男子,您毫無反抗便娶了,既然把人娶回來了,入洞房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陛下為何會不高興?”

“我向來不是乖順讨喜之人,即便在陛下面前也從未唯命是從過,若我對這門親事毫無反抗......”

不用柳嘯禹說下去,柳三便明白了自家大少爺的顧慮。陛下賜下這門奇葩親事,自然不會指望自家大少爺欣然接受,若大少爺痛痛快快成親,又痛痛快快洞房,恐怕陛下會懷疑自家大少爺在做戲,是個心機深沉另有謀算之人。

陛下要的就是這種“明明心裏百般抗拒,卻不敢抗旨不尊,百般掙紮後,只能唯命是從”的效果。他似乎很享受這種操控所有人,讓所有人畏懼他,不敢反抗他的快感。

“陛下還真是......”柳三心中頗多非議,卻不敢說出口,只為自家少爺不值。

柳嘯禹不語,心中卻另有思量:若他沒揣摩錯皇上的意思,那麽,丞相府和将軍府聯姻,恐怕會讓某些人寝食難安。

自古文臣武将各自為政,相互制衡,如今,兩家聯姻成了一家人,若相親相愛,什麽人對付不了?即便國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實力龐大無人能及,若有不軌,丞相和将軍聯手制敵,恐怕他也難成大器。

國師聰明絕頂,定然會很快明白此種含義,他會采取什麽行動呢?挑撥?利用?還是暗殺?

柳三不明白柳嘯禹心中所思所想,只提醒道:“大少爺,那位還在新房等着您,蓋頭未掀,合衾酒未飲,他只怕還餓着肚子。”

“他是丞相公子,向來嬌生慣養,必不會委屈了自己,三叔不必操心。”

“忘了告訴大少爺,嫁進來的這位不是大公子葉明珏,而是二公子葉明非。”

“二公子?”

“是,相府專門派人來告知過,您當時不在,是小的聽了。”

“哦?我一直以為葉丞相只有一個兒子,何時冒出了一位二公子?”

“京城少有人知,只丞相府的人知道,但誰都沒見過。據說這位二公子剛出生時便奄奄一息,眼看難成活,丞相府連棺材都備好了,結果突然出現一位高人,把這位二公子帶走了,這才活了下來。想必是葉丞相壞事做多了遭報應,兩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弱。”

“是嗎?這位二公子品行如何?”

“我知道大少爺會問,專門派人去打聽了一番,只可惜他昨夜剛回,無人得知其性情,只知道長相極為俊美,仙人一般。大少爺放心,我會繼續調查。”

“嗯,我知道了,三叔去休息吧。”

柳三遲疑,還是問出了口,“大少爺打算冷落他到何時?”

“三天吧,三日之期,我去找他,讓他成為我的人。”

今晚,明晚,後天晚上?柳三悄悄掰着手指頭數,“三日也好,這樣皇上應該會很高興。大少爺您抗拒三天,最終無奈順從,不恰恰證明您對皇上心懷畏懼嗎?”

忍了又忍,柳三還是忍不下去了,憤憤不平道:“陛下真是太不厚道了。您戰場殺伐,從無敗績,以一己之身保一國平安,立功無數,陛下若當真看重您,為何不讓您尚公主?清慧公主可是對大少爺您......”

“三叔——”

被柳嘯禹打斷後,柳三驚出一身冷汗,知道自己不該說這話。

只是,他心中當真難忍這口氣,陛下看不上大少爺的出身也就罷了,竟然賜個男子,這不是讓大少爺絕後嗎?報效朝廷從無二心就落個此生無後的下場嗎?

柳三:“如果新房裏那位是百花族人就好了,能為大少爺您生兒育女。可惜,百花族人屬于祥威國,咱們大岚國沒有。我聽說太子幾次派人去祥威國求親,都沒能求到百花族人呢。”

柳嘯禹臉上沒什麽表情,看不出情緒,“此事強求不得,順其自然吧。”

柳三垂着腦袋,支支吾吾,“大少爺,那個,您會嗎?”

“什麽?”問完這話,柳嘯禹瞬間醒悟,沉吟片刻,“我沒打算用那種方......”

罷了,随三叔怎麽想吧。想要征服一人,并非只在床上,他有的是辦法。

“大少爺,無論您喜不喜歡,人已經嫁過來了,從此以後便是您的妻,有些事您早晚要做,提前準備一番總是沒錯。可別到時不知所措,被丞相公子看了笑話。”

柳嘯禹沉吟片刻,“......雖沒做過,想來易學,幫我找本相關的書吧。”

柳三左右一看,四下無人,迅速從懷裏摸出一本厚厚的書和一個小小的玉盒塞進柳嘯禹手中,腦袋垂得更低,脖子都要斷了似的,小聲道:“大少爺,以策萬全,我早就準備好了,希望對您有用。”

柳嘯禹就知道柳三是個可靠之人,借着燈光看了一眼,只見封面上寫着“房中術”三個大字,封面畫像是兩個男子在......

不用問,玉盒裏裝的定是潤滑助興之物,方便行事。

柳三又特意叮囑道:“大少爺,他與您同為男子,必不會甘心雌伏,所以,第一次您一定要振夫綱,立規矩,徹底降服他......”

柳嘯禹彈了彈手中的書,唇角一揚,冷聲道:“放心,三日後,我會讓他俯首帖耳,唯命是從。”

至于用何手段,到時自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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