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鈴鈴鈴鈴……」一陣刺耳的鈴聲,劃破了寂靜的早晨。

一只白嫩嫩的手從被窩裏伸出來,「啪」的打在放在床頭的小型自鳴鐘上。

世界頓時安靜了。

被窩裏的人兒很滿意,翻了個身,繼續和棉被相親相愛。

又過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外頭某只鳥兒突然鳴出今日第一聲歡唱,接着第二只回了一聲,之後第三只、第四只鳥兒紛紛加入合唱,靜谧的早晨一時間熱鬧起來,也為新的一天拉開了序幕。

唐瑩甄發現沒辦法再繼續裝死,只得無奈的嘆了口氣,認命掀被起床。

唉,居然還是在這裏。

她郁悶的瞪着古色古香的房間陳設。

來到這兒也将近三個月有了吧?每天晚上睡覺時,她都期盼隔天醒來就能回到她在二十一世紀家裏的單人床上,可每回早上起床,人依舊還是在前一晚睡下的房間裏。

而且這房間擺設實在太古雅了,讓她想催眠自己說不定已經回到現代了也不行。

唐瑩甄的心情很是惆悵。

在她看來,整個房間裏唯一勉強可稱得上現代化的東西,大概只有床頭那個被這兒的人喚作自鳴鐘的鬧鐘吧!

想當初她看到這個小鬧鐘時,也驚訝了好陣子,不過轉念一想,既然這國家和歐洲國家都有交流了,流傳一些稀罕洋貨過來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她才剛下了床,立刻有個小丫鬟掀簾走了進來,笑吟吟的對着她道:「瑩姊姊終于醒啦,還以為你會再多睡一會兒呢!」

「嗯。」唐瑩甄應了聲,又哀怨的道:「想不起來也不行啊。」

這裏的人作息就是這樣,天剛亮就起床,就這點讓前世向來愛賴床的她至今仍非常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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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她這算好了,像現在這個正伺候她梳洗的小丫鬟秋月,只怕得比她早至少半小時以上起床幹活呢。

唐瑩甄走到妝臺前坐下,接過秋月遞來的熱巾擦了擦臉,總算清醒了幾分。

這時秋月已利落的替她整理起頭發,口中還道:「瑩姊姊今天想梳什麽頭?」

「随便,簡單些就好了。」唐瑩甄一如以往的回答。

說起她如今待的這個侯府呢,只能用「奇妙」兩個字來形容。

居然連她這樣簽了賣身契的翻譯員都有伺候的下人,名義上是丫鬟,她卻沒看過這府裏哪個丫鬟比自己過得還舒服的。

哎,果然是有專業有特權。

唐瑩甄不由得無比慶幸穿越大神将她安排到這個已經開始有外國人、外語卻還完全不普及的時代。

雖然一開始不得已簽下了死契,但到目前為止,她的日子倒還不算太難過,至少待在侯府裏她還能做自己喜歡且擅長的工作……

也罷,就當作是被調職到這裏好啦。

梳好頭後,她阻止了秋月往自己臉上塗抹胭脂水粉的動作,秋月沒辦法,只好很遺憾的将那些幾乎不曾被用過的香膏蜜粉收了起來。

唐瑩甄從前世就不怎麽喜歡上妝,對于那些「化妝是禮貌」之類明顯是化妝品公司為了洗腦消費者而發明的論調非常嗤之以鼻。

穿來到這兒之後,她依舊不願改變習慣。

好在這兒的化妝品公司還沒無良到去洗腦消費者,她在侯府裏整天素顏也不曾被誰罵過沒禮貌。

喝了一碗香噴噴的蛋羹,又嗑掉一顆肉包子當早餐後,她的心情總算好轉許多,也有動力去上班了。

唐瑩甄哼着歌,一路來到她平日的上班地點──書房。

「瑩姑娘。」書房裏,一名中年管事恭謹的向她欠了欠身。

唐瑩甄連忙回禮,「劉叔可是長輩,何必如此客氣?」

她不是那種被人随便捧一捧就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更何況這位被侯府裏衆人喚作劉叔的管事來歷可不簡單,她哪敢因為對方客氣,就自我感覺良好?

據聞劉叔原是侯爺在軍中的親兵,侯爺自沙場退下後,他也跟着離開軍中,于侯爺所創的武堂裏擔任教習,直到這幾年得了輕微的風濕毛病,不便再和武堂中那些年輕人動刀動槍,便被侯爺強迫退休了。

偏偏劉叔是個閑不下來的人,嫌退休後沒事做的日子太痛苦,最後幹脆向侯爺讨了個侯府管事的職務做做。

然而雖名為管事,但府裏誰不知他與侯爺親厚?別說其他人了,連小侯爺和其一幹兄弟對他都是禮遇有加,在侯府中幾乎可說是半個主子。

這兩年侯爺漸漸不再管事,便将劉叔給了長子,也就是拐她簽了死契的冰山男,小侯爺徐知勤。

劉叔只是微微一笑,沒接話。

唐瑩甄輕咳了聲,問道:「劉叔特地跑這一趟,可是有新的稿子要交給我翻譯?」

小侯爺也算物盡其用……咳,不對,是人盡其才,總之自從她三個月前來到這兒,除了每十日一天的休假外,就是有翻不完的國外學術文章等着她,不但德、英、法文都有,內容還遍布各種領域。

「是的,小侯爺說這回請瑩姑娘翻譯這些。」劉叔遞上一疊厚厚的羊皮紙。

唐瑩甄接過那疊羊皮紙,随意掃了幾眼內容後,臉就黑了。

「居然是化學?」她的語氣既是不敢置信,又像痛心疾首,「這才三個月,我已經把天文算學物理生物的文章都翻了一遍,這次還有化學?這麽多不同領域的東西,哪能一次全學了,就是寫出這些文章的洋人科學家也辦不到,貪多嚼不爛,小侯爺就不怕一口吃成胖子?」

化學這是她高中時期最痛恨的一門學科啊!唐瑩甄嚴重懷疑小侯爺根本是故意整她的。

不能怪她想得如此黑暗,大齊國的人所受的教育完全不是她前世那一套,這些論文連她這還有國高中幾年科學基礎的人都看得很吃力了,小侯爺怎麽可能一口氣讀通?

而且,這份翻譯工作并沒有她原先想象的那麽輕松。

先不提那些文中古老的敘述方式,常讓她像在看文言文似的,每個字都看過,合起來就不知道什麽意思,那些科學名詞更是讓她頭痛不已。

由于她手邊根本沒有字典可以查,遇到不會的字就只能參照上下文,再比對另外有出現過這些字詞的其他橋段,再三确認含義後,才敢翻譯出來。

然而那些科學論文中的專有名詞何其多?有些字詞她比對到死也不可能猜出它的意思,這時候她就得想辦法找來吳保羅解釋……哦,就是當初和小侯爺走在一塊兒的那位英國人。

這位有趣的英國年輕人來到大齊國後堅持入鄉随俗,就取了這麽個囧囧的中文名字。

只是吳保羅的中文雖然還可以,但很多科學專有名詞在中文裏根本沒有對應的字詞,完全不是他們這樣中英交雜的對話可以解釋清楚的。

更何況吳保羅本身對那些學科專業也只能勉強說是小有涉獵,并不精通,故而常常他解釋得滿頭大汗,唐瑩甄依舊一頭霧水。

總之,這是她一生中做過最痛苦、卻也最有收獲的翻譯工作了。

她甚至覺得若再這樣下去,說不定不用一年的時間,她就可以出師去教國高中理化生物數學了。

這真是太悲慘了,想她當初選文組,就是因為讨厭理科啊!誰知道兜兜轉轉了一圈,居然又得回來學理科,而且還是進階外文版的。

聽了她的話後,劉叔只是笑了笑,「小侯爺這不是信任瑩姑娘的能力嗎?我大齊國如今極缺各種科學人才,早一日将那些蠻夷的文章給翻譯出來,我大齊國人也可以早點學習到這些知識。」言下之意,這麽多論文倒也不全是小侯爺自己要看的。

唐瑩甄對劉叔将外國人稱作「蠻夷」其實有些不以為然,在她眼中,人只分好人壞人,卻沒有哪個人種比較高尚。

當然她也不會傻到去和劉叔争執這點,有些理念可以在心中堅持,卻不一定得說出來試圖改變別人。

「好吧,我這就去翻譯。」她嘆了口氣,「不過我對化學很不在行,這次恐怕得花上比較長的時間。」

「無妨,瑩姑娘盡力而為便是。」

「嗯。」她郁悶的捧着那疊羊皮紙,在她專屬的書桌前坐了下來。

這時立刻有另一位丫鬟上前将沾了墨的毛筆遞給她,唐瑩甄道了聲謝後,便接過在空白的紙上打起草稿來。

別說,她的毛筆字其實挺不錯的。那可是她當年在歐洲留學時,能夠在一群外國人面前拿出來秀的專長呢!因此到這裏「工作」之後,除了寫字變慢了點外,對她來說倒沒什麽不适應。

但令她驚奇的是,當她三個月前第一次「上工」時,擺在桌上的居然不是毛筆而是支炭筆!且那支炭筆的樣式和她前世小時候常用的鉛筆很像,讓她備感親切。

當她一臉錯愕的問小侯爺那支炭筆哪來、為什麽要給她用時,小侯爺卻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道:「炭筆寫字快,很多洋人在外頭記事都用的,你學洋文時沒見過嗎?」

唐瑩甄這才知道原來鉛筆也已飄洋過海到這兒來了,不過鉛筆字保存可不如毛筆好,因此她還是謝絕了他的好意,改用毛筆。

當時還惹來他幾道詭異的目光。

「那就先不打擾瑩姑娘了。」劉叔向她告辭。

她立刻回以笑容,「劉叔慢走。」

***

「東西她收下了?」

「是的。不過瑩姑娘說這次可能會做得慢些。」劉叔恭謹的道。

盡管身為侯爺的親信,在府中地位超然,但劉叔對幾個小主子依舊态度恭敬。

徐知勤負手站在窗邊,臉上面無表情,也不知在想什麽,隔了會兒後才道:「沒關系,讓她慢慢來就是。」

雖然時間有些緊迫,然而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是有些強人所難。

事實上她能撐到現在還不來找他抗議,已遠超出他的預期。翻譯那些文章有多麻煩,他可是很清楚的。

「小侯爺盡可放心,小的也是這麽對瑩姑娘說的。」

「謝謝你了,劉叔。」他誠摯的向對方道謝。

「這是小的應盡之責。」劉叔朝他鞠躬後,便退了下去。

徐知勤又在窗邊站了會兒後,才轉身走回桌旁。

桌上散落着一疊厚厚的紙,每張紙上頭娟秀的筆跡明顯出自同一人。

唐瑩甄……是吧?他在心裏輕輕念着她的名字。

三個月前,他将她帶回府中的隔天,那林家便乖乖将她當初的賣身契送了來。

這林家在京城中原是出了名的惡霸,當然他們也的确有當惡霸的本錢。

林家老爺自己官職雖不高,卻是當朝宰相的姻親,行事嚣張,沒多少人敢惹。

不過那也是對別人而言罷了。

誰不知大齊國如今幾位著名将領都是出自他忠勇侯府二十年前所設立的武堂,因此盡管他父親早早便從官場上退下,這麽多年來徐家在朝中仍有一股無法撼動的力量。

所幸這新皇為人謙和,要比他那多疑的父親好多了,反正只要皇家不将手伸向他們,徐家也安于現狀,壓根沒想過造反一類之事。

為了向新帝表示感謝以及明志,身為世子的他後來連武堂都不介入了,大有打算日後放手武堂讓朝廷接管之意。

因此在數年前第一艘洋人船只飄洋過海來到大齊國時,他與皇商喬家連手,開始專注于經營海外貿易。

如今在大齊國京城裏所能見到的所有洋貨,無一不曾經過他們之手。

撿到唐瑩甄是個天大的意外之喜。當初他自小厮手中接過那紙林家送來的賣身契,上頭大剌剌的「唐大丫」三個字,看得他直想發笑。

有着與她原本身世完全不搭的學識……這情況看起來怎麽這麽眼熟?

她的來歷,呼之欲出。

只是,若問他訝異嗎?其實好像也不是那麽訝異的。

他收起那紙賣身契,不動聲色的将她喚到面前,狀似不經意的問起她的名字。

她不但答了,還答得明明白白──

「是晶瑩剔透的瑩,甄煩就簡的甄。」

那一刻,只有他知道自己心底那小人笑得多開心。

「好名字。」他當時是這麽說的,「不過未免太過文雅,府中下人恐怕記不住,以後便讓他們喚你瑩姑娘吧。」

一如他所料,她只是愣愣的點了點頭,完全沒發現有什麽不對。

呵,沒發現最好,這樣才有意思呢!

她以為他是為了她的外文專長才願意收留她,卻不知她本身就是他尋了許久的人。

至于外文能力?那只是附帶的罷了。

當然了,既然她人在他手裏,他也不介意多多壓榨她為自己工作,畢竟外文人才極度稀缺啊。

他怎麽可能放過這個好機會?

不過她這三個月以來的工作進度,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本以為她只是能夠勉強和洋人溝通,為了活命才誇大其詞,吹噓自己懂很多語言,沒想到是真的精通。

他知道,這次是撿到寶了。

更別說她還寫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秋彥。」他忽然揚聲喚道。

一陣腳步聲匆匆向着屋內奔來,正是平時跟在他身旁的小厮,「小侯爺,您喚小的?」

徐知勤拿起桌上那疊紙交給他,并叮囑道:「拿去讓人謄抄後再拿回來,記着不準給我……」

「不準弄髒弄皺,更不能弄破,否則就要讓咱吃不完兜着走對吧?」秋彥笑嘻嘻的接下話,「爺,您不用再提醒,被念過那麽多次,大家可早就都記住啦。」

嘿嘿,瞧小侯爺對這些墨跡寶貝的!每次命人先謄抄一份後,就立刻将瑩姑娘的原稿收回留存,完全不願讓多餘的人見到瑩姑娘的筆墨。

秋彥想到就好笑。

盡管外人眼中的徐知勤就是座大冰山,光被他冷冷一瞪,一堆人就都吓得說不出話來,然而府裏誰不知道小侯爺就是個面冷心熱的,壓根沒将他的冷臉當一回事,偶爾也會開開他玩笑。

雖然不能見到主子的笑容有些遺憾,但現在這樣也挺不錯的,他家小侯爺出身好不說,又生得這麽好看,若是在外随便一笑,還怕不引來一群姑娘争相追逐?

不如維持現況,他們這些下人還省事多了。

「知道還不快下去?」徐知勤沉着臉。

「是是是,小的馬上去。」秋彥拎起那一疊由唐瑩甄辛苦翻譯出來的手稿,邊竊笑邊朝外跑去。

當然,他并不覺得自家小侯爺愛上瑩姑娘,只是要知徐家的男人從來不會多看不相幹的女人一眼,侯爺大半生就只夫人一個不說,而小侯爺這一代五個兄弟,至今居然沒一個有女人,讓他們這些下人有時也實在不免為主子們擔心啊。

難得有個瑩姑娘能入了小侯爺的眼,不管他是基于什麽心态,這都是好事,因此府中知情的人多樂觀其成。

哎呀呀,他已經開始期待往後的日子了呀!

「這個秋彥,膽子可是越來越大了!」居然消遣他來着?徐知勤沒好氣的瞪着小厮離去的背影,只遺憾用目光殺不死人,要不非得在秋彥背後戳幾個洞不可。

桌上的翻譯稿都被秋彥拿去了,此刻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徐知勤看着,不知怎地覺得自己的心也變得空了。

這種感覺很奇怪,也很陌生。

他過去一直過着豐衣足食的生活,從未缺過什麽。

十三歲那年,他遇到第一位乘船至大齊國的洋人,洋人帶來的新奇技術令他震撼且着迷。

在與母親詳談過後,他下定決心要致力于經營和洋人的關系。憑借着徐家在大齊國的地位,以及與皇商喬家的連手下,這幾年他們幾乎壟斷了所有對外的進出口貿易,而他暗中的計劃更是有條不紊的進行中。

這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盡管知道他真正所做之事的人并不多,許多人都認為忠勇侯府中這代五兄弟沒有一個及得上忠勇侯半分,可他心裏明白,自己的成就并不亞于父親,只是不在同個領域罷了。

他的人生一帆風順,照說理應沒有遺憾才是,但此刻不知為何他卻覺得分外空虛。

沒來由的,他想起了那個特別的女人。

盡管對她感到好奇,但這三個月以來他們見面的次數其實屈指可數,大部分時候他都是請劉叔拿文稿給她的,自己并不過去。

然而此刻,他卻忽然很想見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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