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八月中,天下諸侯共朝天子。
中州各個驿站都在恭迎諸侯車馬,帝都更是大開城門,迎接州侯。
闊別七年,歸來時已經是諸侯服飾的男人。
帝都漢風最重,江放随扈中只帶幾十狼騎,全做漢家打扮。
江放有言在先,“誰說漏嘴,自己領軍棍去。
“路上有兩個狼騎真說漏了北戎語,被他掃一眼,垂頭喪氣去受罰,打完再跑回來當差。
以至于入帝都時,狼騎中人一看兄弟口型不對,先橫眉怒目上手打人,也不能讓北戎語出口。
一路遠行,剛入帝都,安頓下來,就見宮中內侍親自上門,天子召他觐見。
明日才是諸侯朝拜天子的典禮,今日就提前召見,姬瑷要顯示對他與對別人不同。
那內侍客氣道,“陛下急召,依老奴之見,慶侯也不必再更衣了。”
內侍伺候姬瑷多年,昔日江放伴讀時常見。
江放道,“聽馮內監的。”
随馮虛入宮城。
大周立國兩百年,宮城巍峨。
今日沒有朝會,馮內監引江放到偏殿見天子。
姬瑷比他小兩歲,至今不過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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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氏的血脈一溜的美姿容,姬瑷眉眼與姬珩有幾分相似,但五官更柔和,比姬珩矮幾分,也更纖瘦。
不過姬珩與他最大的差別是,姬珩能忍,溫文儒雅,平易近人,姬瑷卻是先帝唯一的皇子,自帶高高在上。
江放隔得挺遠就下拜,姬瑷端坐殿上,“卿何不近前?”江放低頭答,“臣一身風塵,尚未沐浴更衣,不敢近前。”
姬瑷皺眉,還是勉強道,“寡人許你近前。”
江放面上恭敬,上前再拜,明知姬瑷召他是為什麽,先告罪,“臣無能,不能取延州。”
他先說了理由,把責任往楚州上推。
說姬珩在延州駐守大軍,硬跟姬珩頂,傷亡太大,到陛下想拿哪個人開刀的時候,就沒法當陛下的刀子了。
回完正事,江放特意停頓片刻,才說,“臣聽聞陛下又得一位公主。”
姬瑷面上浮起不悅,強行展露笑容,“卿此番來,準備了給祁國公主的禮物嗎?”江放沒回,言下之意是沒有,姬瑷略帶愠怒。
才聽江放說,“臣早已備下賀禮,只是慶州貧瘠,恐怕配不上公主罷了。”
一場觐見完畢,眼見江放離殿,姬瑷含着怒氣,“他是什麽東西,也敢管寡人的子嗣!”馮虛連忙勸解,“陛下息怒,慶侯一直仰慕陛下,難免關心。
禮單已經送上……”姬瑷冷笑,“蠻夷之地,能有什麽,別髒了祁國的手。”
殿外江放回顧,也是一笑。
姬瑷這個人,涼薄多疑,最愛踐踏別人的心意。
既看不起自己血統不純,認為自己觊觎他,又非要自己多少年如一日,深情不改地觊觎他下去。
好在這麽多年只需要與他相對片刻。
次日大典,天子還沒到,各方諸侯在殿外寒暄。
以姬珩為首,江放竟被讓到第二,他唯有假笑着站到姬珩身後。
姬珩也是諸侯服飾,佩玉佩劍,劍也是玉做的。
他仍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樣子,不知為何,江放只覺背後一陣陣發毛。
姬珩笑道,“我記得江夫人通醫術。”
他母親若不通醫術,就不會被選為乳母,照顧天子。
江放也笑,“也就是會調理身體,治個頭疼腦熱。”
姬珩故作關切,“不知慶侯是否承繼家學?”那股不對更明顯,像有什麽從背後爬上來。
江放抱臂,“還行,能把出活着還是死了,懷沒懷孕。”
他們身側無人,談話聲低,落不到第五只耳朵裏。
姬珩含笑,“原來如此。”
對江放伸出手。
江放看看他的手,再看看他。
手修長穩定,有看書寫字的繭。
他搭上姬珩的手,然後一震,手指被火燎似的彈起,又再按下去。
往來流利,應指圓滑。
這是最标準不過的滑脈,姬珩當然不會是有濕熱來找他,這就是……主有孕。
姬珩在他耳邊說,“恰好兩個月。”
恰在此時,鐘鳴樂起,慶典開始,江放不能再問。
他腦中空白一片,姬珩怎麽會懷上我的孩子?難道他沒喝避子湯?姬氏連公主都不嫁血統不正的臣子,他為何會懷我的種?江放外表如常,完成慶典禮儀,應酬至日暮。
這一天下來終于散了,他見姬珩轉身離去,強自鎮定,“楚侯還請留步。”
姬珩笑道,“慶侯有事?”江放心罵,裝,你裝!卻只能漫不經心,“延州之事,想與楚侯詳談。”
姬珩了然,“不如到本侯舍下,設宴詳談。”
其餘諸侯只當他二人明槍暗箭,要談劃分延州,紛紛留心。
江放假笑,“那就叨擾了。”
姬珩曾承襲博平侯,在都城有博平侯府,江放與他分乘馬車過去。
橫豎姬珩不會在這裏設弓箭手埋伏,江放入內,四下看過,不耐煩道,“你到底想做什麽!”他怒似雷霆,姬珩卻擊掌,侍女送上一個托盤,兩種藥,放在幾案上。
姬珩将兩種藥取出,微微含笑,“催孕藥,堕胎藥。”
他肚裏江放的種也是催孕藥懷上,姬珩望着江放,從容說,“以前我沒有說明白讓你選,現在我讓你選。
你吃催孕藥,給我生個孩子。
或者我吃堕胎藥,才兩個月,對身體損傷不大。
你自己決定。”
江放心中雪亮——這不是孩子,是兩張投名狀。
他一瞬間不知該恨還是該笑。
一人生個孩子,他再不願意,聯盟也已達成。
可姬珩腹中是他的骨肉,這世上他沒有親人了,父母皆亡,他對姬珩既愛也恨,可再恨也有愛,那個孩子是姬珩懷的,他不就範,姬珩真能下手。
江放低聲笑,“你真是……”他服下催孕藥,一腳踹翻幾案,連帶堕胎藥瓶摔得粉碎,“姬珩,你他媽到底是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