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江放起身,姬珩披着衣服說,“已經宵禁。”
江放看了眼水鐘,刻度确實過了時辰,這才躺回床上。
他和姬珩不止一次同床共枕過,只是這一次,完事躺下,卻如隔着楚河漢界。
姬珩道,“你去過江夫人墓上了。”
他入城前就去祭拜了母親,這不是需要避人耳目的事,姬珩自然知道。
江放道,“難道你沒拜祭博平侯?”姬珩說,“我是假意,你是真心。
我記得你母親對你遠不如對我那侄兒上心。”
江放閉着眼說,“她選錯了路。”
姬珩發了個音。
江放說,“她以為,漢人不信混血,是不信混血一心向着大周。
只要她恪盡職守,把天子看得比兒子重要,忠誠就能換來信賴。”
姬珩道,“你不這樣想。”
江放漫不經心,“我不信賣命有用。
我出生在大周,誰不服,打到服就是了。”
姬珩笑,也不多說什麽,過了一會兒,才提起,“我的生母在我五歲那年吊死。”
江放看他,正好看進他幽深帶笑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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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珩娓娓道來,“自我出生,她就想讓我進博平侯府門。
寧願把我獻給侍妾做她們的兒子。”
博平侯夫人有子女,高攀不上,她能攀一攀的唯有侍妾。
“侍妾都年輕,信自己來日會有親兒子,不要別人肚子裏出來的。
她最後就找了個男妾,入府之初被老夫人賜藥生不了的,男妾說,有娘的男孩養不熟,她就吊死了。”
會做男妾多是出身卑賤,達官顯胄之家有些一進門就被毀掉生育。
姬珩不覺這位母親多愛他,僅有的記憶就是她要自己不許忘了她,進侯府,有出息以後,必須給她死後追贈的那份執念。
深宅大院,連孩子都不讓生的男妾,會有多少郁郁不平,這些郁郁不平,又有多少向養子發洩。
江放眯眼,“那個男妾?”姬珩怡然看着他,“殺了。”
江放了然,姬珩看他神色,不由一笑,語氣中有幾分哄勸,“睡吧。”
他将暖被拉到江放肩上,江放也心知肚明,姬珩此時殺他有害無利。
又兼做了兩次,也覺得疲倦,當即睡下。
姬珩靜靜看江放容貌的變化,上次睡在自己身邊時,江放還不值得自己懷他的種。
如今逼他催孕結盟是上策。
上策不成,還有中下策。
最不濟,這孩子也不會白懷。
諸侯中來日有問鼎可能的唯有他與江放,若不能結盟,來年就是他與江放互搏。
論韬略才具,姬珩絕不認為自己會輸。
可是這些以外,更看氣運。
懷了江放的孩子,哪怕自己萬一真落敗,江放也絕殺不了一個生過他孩子的人。
至多是将自己軟禁。
有這個孩子,無論能不能勝,自己已立于不敗之地。
姬珩睡眠從來少,此時就靠在床上,看他睡去。
約有半個時辰,到他呼吸綿長,睡得熟了,才伸出手在他小腹上輕輕摩挲。
次日晨起,江放從博平侯府告辭。
哪怕人人都知道他昨夜留在博平侯府,也不會有人想到他和姬珩睡了,而且還不是第一次睡。
旁人只當他們談論延州歸屬,或許慶侯多飲幾杯誤了時辰,已至宵禁,索性留宿。
或是楚侯贈了姣童美妾,引得慶侯不願離開。
回到府中不久,馮虛親來傳上谕,天子兩種都怕,總之提防江放被姬珩籠絡,三日後要給他加銜“上将軍”。
他裝得情真意切,應付下來。
晚間天子宮中開宴,廣邀諸侯,江放又去赴宴。
還沒有新任延侯,諸侯們正好十座席位,左右各五席,以姬珩與江放為首。
鐘鳴鼎食,內監奏樂,宮女斟酒上菜。
姬珩竟還對他舉杯,帶笑意遙遙一敬,仿佛只是寒暄。
宴席水酒味道清淡,江放飲下這杯,又與其餘諸侯寒暄,飲酒時目光掃過身邊的魏侯,就見他低頭悄悄拭汗。
姬瑷有意拿魏侯開刀,想必魏侯也聽到風聲。
江放吃喝一陣,突然聽見魏侯嘶啞道,“陛下——”然後“咚”一聲。
他離席幾步抓住魏侯,其餘諸侯才驚叫,“魏侯吐血……魏侯吐血了!”江放探他鼻息,魏侯已氣絕。
身後又有人高呼,“楚侯!”江放立即看去,卻見姬珩面色蒼白,也吐出一口血來。
所有人心頭都是一句:難道是天子?天子決定一不做二不休毒死兩個州侯!江放當機立斷,喝道,“有毒,護駕!”他看都不看姬珩,将所有人抛在身後,搶先沖去護衛天子。
其餘人等才恍然,哪怕心裏認定是天子下手,也要做出樣子。
侍衛密密地護上,圍繞天子避去後殿,姬瑷又驚又怒,高叫,“太醫!”姬珩虛弱無比,他身邊有人報,“陛陛下……楚侯說,不勞太醫,他帶了随行司藥……”這便是完全不信天子了!姬瑷正要再說,江放低聲,“陛下聽我一言。”
他眼神一動,“說!”江放道,“太醫不能診治,一診治就是陛下令人治死楚侯。”
姬瑷面露愠怒,江放不待他開口,“為今之計,楚侯不能死在宮中。
立即将他送回博平侯府,封府,殺随扈,控制楚軍親衛——數日後,再報暴斃。”
姬瑷無論如何不願背上殺諸侯,尤其是宗室的惡名,煩躁不安,在後殿踱步。
江放單膝跪道,“此事天子中軍去做,恐留污名。
臣願為陛下分憂!”姬瑷這才正眼看他,那張英俊面孔帶些肅殺。
這個人願為他滅口遮掩,總算沒錯加恩。
姬瑷勉強溫情籠絡,“寡人必不忘卿……必加卿為’上将軍‘……”他招手,“取符令。”
一個小宦官匆匆跑來将符令給馮虛,馮虛又俯身遞給江放。
江放起身,“事不宜遲,臣立即送楚侯回府。”
姬瑷切齒道,“寡人會徹查此事!”江放回到前殿,只道,“本侯送楚侯回府就醫。”
姬珩滿身冷汗,嘴角還有血跡。
虛弱無力,被随身的親衛攙扶,“……跟慶侯走。”
到宮門車馬早在守候,姬珩一路皺眉,就要站不住,驀地天旋地轉,竟是被江放從親衛身邊拉出,一把抱起,抱上馬車。
他幾步上車,把姬珩往坐榻上一放,盛怒之下連力氣都大了。
他甩背影給姬珩,跳下馬車,奪來一匹馬。
漢家打扮的狼騎簡直駭然,沒見過狼主這樣震怒,按住馬不敢上前。
江放吼道,“還不滾上來!”狼騎連忙鞭馬,江放扔出一塊符令,“點齊人馬,帶上這個,給我開城門!”狼騎中有大膽的朝馬車一瞟,“君侯,那楚侯和楚軍……”江放冷笑,“楚軍跟不上就讓他們去死!”那狼騎正要領命而去,江放又道,“滾回來!”那毒當然不是天子下的,可大好機會怎能放過。
狼騎連忙回來,見江放雖然眼中怒火熊熊,但咧開嘴,似乎是一個猙獰的笑,“通知魏侯公子,他老子被姬瑷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