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月下旬,慶侯親至江北大營。
守候迎接的部下衆多,遠看是一輛馬車,而不是他率先縱馬而來,幾個知道他肚裏還揣着貨的心腹這才松了口氣,再看向下車的州丞大人,一個個都感激涕零了。
盧道勻哼一聲,冷眼瞪他們。
他啓程前不安越來越濃,難得強硬一次,死死把懷胎七月還當騎馬是小意思的慶侯按在馬車上,大有你敢上馬我就抹脖子的架式。
沒想到江放上車,倒頭就睡,醒來只顧吃喝拉撒,一路睡到江北。
到了地方,馬一停,車一定,他立刻警醒睜眼,目光銳利,掃過周圍才放松,頃刻之間坐起身,彎腰下車。
從身後看不出,可從正面看,只要脫了外衣,腹部明顯隆起。
盧道勻說,“萬幸是冬天,否則你要這樣進大營?”江放走進轅門,“怎麽不行?看看名将畫像,都得身高八尺,腰闊十圍。”
第一衛衛長聽他與盧道勻說話,琢磨着狼主不像大發雷霆,趕緊跟前跟後,挽起帳簾,展開輿圖。
江放看過輿圖,皺眉道,“哪看得見城裏?”老大忙不疊帶他去高處,江北大營旁一座小山,遠遠俯瞰江城。
江放臉色漸沉,老大小心觀察他神色,冷風割面,汗水卻滑到鼻尖。
十三個衛長裏他當慣了大哥,這時幹咽兩下,就要主動扛事,“狼主,都是我的錯……”江放截斷,“小孟在哪。”
老大一愣,低聲說,“小十三被拉上來以後心裏怎麽都過不去,這幾天蹲在江邊,翻來覆去想那冰面怎麽就裂了。”
小孟在江岸上抱膝坐着,木葉蕭蕭,天寒地凍。
他撿塊石頭,向江上擲去,冰面裂後不到半天又結實凍上,那石子敲出沉悶聲響。
就在響聲同時,身後傳來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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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孟敏捷轉頭,看清來人,趕緊爬起身,卻低着頭盯靴尖,“狼主,你罰我吧。”
他眼下烏青,眼睛腫着,臉頰上還帶傷。
不僅他如此,狼騎其他人那一戰後幾夜難眠,面色憔悴。
老大胡茬都冒出,攻城不力,在這冬天急得嘴角起泡。
江放問,“知道敗了是什麽滋味?”小孟咬牙,狼騎從未敗過,最多是敵軍閉城不出,把兄弟們耗得心煩。
但只要兩軍交戰,最差也是殘勝,何曾敗得這樣窩囊。
他鼻孔吸氣,一張小臉繃得死緊。
無法承認狼騎敗了。
江放厲聲,“擡頭!”小孟一激靈,挺起胸膛,眼眶卻紅了。
他紅着眼,“要是我……設伏之前,試過冰面到底有多厚……”江放臉色不見絲毫好轉,“我最失望的不是這點。”
小孟呆呆地看着他,江放眯眼看向城池方向,“你錯就錯在放出慶軍劫掠的消息,引起百姓恐慌,卻不能一戰克敵。
如今江城內百姓都以為破城後難逃蹂躏屠殺,我今天從高處望,城中婦人孩童都在犒勞守城魏軍。
不管程必泰有沒有天意,是你送了他一份人心!衆志成城,軍民一心。
二十日內,江城是一座鐵城。”
小孟猛地用衣袖擦一把臉,咬緊嘴唇,緊閉眼皮,可眼淚止不住流滿面頰。
他又用力擦拭,胸中有一股郁氣,又氣又恨,氣的是自己,恨的也是自己。
他終于承認狼騎敗了,哽咽着硬聲說,“狼主,我再也不想敗了……我寧願死,也不要再敗!”這次出師不利,唯一的好處就是讓年輕氣盛的狼騎們知道什麽是敗。
不知敗,怎麽能取勝。
江放不罰他們,就是因為人人自責,多罰無益。
如今知恥後勇,寧死也不願再敗,勝算便有了。
直到此刻,江放神情才緩和一點。
“屁大的事,哭什麽。”
小孟聞言心安,可眼前淚水模糊,越擦越多。
江放懶得看他哭,轉身道,“哭夠了自己滾回去休息。”
背後的人大聲答,“是!”江放朝大營走,先前他讓其餘人等着,兩個衛長聽見最小的弟弟痛哭,都心中焦灼,不住地探頭望。
聽見江放一聲“去吧”,拔足飛奔去察看。
盧道勻和他走回大帳,輕輕說,“決定了以後把狼騎交給小孟?”江放對他挑挑眉毛。
他不可能一輩子沖鋒陷陣,最多十年後,要在狼騎中挑出一個能掌握大局的人托付。
十三個衛長各有優劣,明眼人都看得出,江放最看重小孟靈活多變,膽大骁勇,這幾年有戰事總點上他。
這一回的敗績看出他還欠磨練,江放注視輿圖,重新定策。
江城城牆既高且堅,以石灰、粘土、細沙砌成,牆色發白,又稱白城。
縱使用鋼錐刺牆,也難刺入牆中。
強攻不下,只能穩紮穩打。
江放調派人馬,攻陷周圍幾座魏州城池,使江城成為糧草斷絕的孤城。
與此同時,又令人在城外建造工事,命一半慶軍堆積土山。
魏軍在牆頭用弓箭阻撓,可箭矢有限,架不住土山一日日漲高。
二十天後,已經能被城內百姓看見,慶軍的土山每日早晚都在向上長,一天比一天更接近城牆高度。
城內不由得人心惶惶。
慶軍江北大營卻是人人心安,早春時節,冰雪消融,草木抽枝,就連盧道勻也覺得松快,胸中記挂的最大一件事,就是江放産期将近,再過上五六日,随時可能生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