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等兩人回了驿站,時辰尚早,隐約聽得到遠處人聲的熱鬧喧嘩,還有噼裏啪啦的小炮仗響,是小孩子在玩砸炮,一扔一個響。晏良興味依舊,叩開一壺故人歸,“子嘉喝不喝?”。
臘梅的清香一下鋪散,劉顯轉頭看了看,“景貞少喝點,酒傷身。”
其實晏良也就随口一問,當下理都沒理站在床邊看着遠處暗沉沉海面的劉顯,“你累不累啊,吶,我好歹比你長了六歲,你就不能‘尊老’一點?”
汩汩流出,澄澈碧透,在青瓷杯沿漾着閃爍的酒紋,“真香!”
“人生得意須盡歡。來,大哥哥教教你!”說罷,在劉顯好笑轉頭的時候,仰頭喝下,脖頸弧度溫潤,此刻淺淺染上了薄紅。
只看了一眼,劉顯就移開了眼。
晏良放下酒杯還在回味,“以前随父親來過浙州,對了,還見了你祖父呢……”
劉顯低頭,他知道,名噪一時的海防十略圖也是晏良那個時候繪出的。
“聽說近來身體不大好了,現在怎麽樣了?”
“精神還不錯,平日裏和外公約着下棋”,劉顯說到這裏笑了笑,“不過總還是輸”。
晏良趴在桌子上仔細看着青瓷杯壁上的一絲裂痕,“廣陽王的一手好棋可是先帝手把手教出來的,國中獨一,我看吶,你祖父嬴不了咯”。
“嗯,祖父就是尋個樂子。”
劉顯回身坐到晏良對面,也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但沒有立即喝,神情有些憂慮,“景貞,聽說淮家這個月又給陛下進了一個術士,陛下大悅,把京畿護衛的職權一并交給了淮晔。”
“父親也在愁這件事。不過帝心難測,陛下這幾年求長生,就連慧機那個老和尚都被召見了幾次……”
“太宗皇帝當年也是這樣,可是後來不知為什麽,聽了慧機的一席話就罷手了。”
又是一杯,“居然有甜味,故人歸、故人歸”,晏良饒有興趣,聽了劉顯的問話,點了點頭,“這我也問過,但那老和尚怎麽都不告訴我,說什麽六道輪回,福禍難測……可陛下不是太宗皇帝,不聽慧機的,只覺得佛家無用,還不如道家的丹藥來得即時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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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顯不說話,他是皇親,有些事不是他能說的。晏良就不一樣了,他是世家貴族,很大程度上能夠左右皇權。
這也是為什麽延聖帝前幾年很仰仗清河晏氏,就是為了與秣陵淮氏相抗衡。
但是,從淮晔掌管京畿護衛後,劉顯總覺得有些事在回轉。
那個陛下,老了。
很清脆的一聲,酒杯咕嚕嚕在桌上轉了一圈,晏良眼睛要睜不閉,嘴角彎彎,有一下沒一下地看着眼前的青瓷小杯,食指在酒杯轉回來的時候,又輕輕推了出去。
劉顯起身拿過酒壺一看,還剩小半杯。
這人怎麽這麽不知輕重!
劉顯俯身,“景貞可要睡了?”
晏良點了點頭,擡頭看了眼劉顯,擺正臉色:“子嘉自己玩啊,大哥哥得睡覺了。”
“……”
無法,把人拉起,護着進了裏卧,晏良頭歪挨着劉顯的肩,無意識地說着:“聽大哥哥的話,多笑笑,能用一句話擴充的,就別只回一個字,不然以後就沒人願意和你說話了……你看子允,小時候多讨人喜歡,跟個喜鵲兒似的,跟着我練字,寫得那叫什麽啊!”
劉顯把人放在塌上,聞言笑了笑,劉轼小時候的字比他還不如,就是鬼畫符。後來跟着自己練字才算好了點。
“……可是,我還是給他話梅吃,和你一樣的。為什麽呀,就是因為他比你可愛啊!多機靈,做錯事了,蒙着眼睛,還會留條縫兒看着淩陽郡主的表情,哈哈哈哈……逗死我了……你呢,只知道抿着嘴巴……”
劉顯不笑了,蹲下身,看着閉着眼睛喋喋不休的晏良,雙唇不歇,念念叨叨,靠近了,模模糊糊的酒香也像含着笑,他對着這個人,仔仔細細,看了好久。
直到這個人安穩睡着。
比我可愛?
劉顯心裏不是很舒服。
但又覺得這種糾結太……幼稚。
但是——
他的景貞!
只有他會叫他景貞,別人不是“景貞哥哥”就是“景貞兄”,只有他!
一股執拗上來,原本芳洌的酒香這個時候只剩下了後勁,在腹中沒頭沒腦地憑着熱氣上湧,他低下了頭。
溫涼柔軟,鼻息平緩,莫名暖人肺腑,但,一觸即離。
劉顯猝然站起,他看着眼前依舊睡着的人,一時間六神無主,腦子裏什麽都沒有,所有的感官都聚集在了唇上,片刻,倉皇而逃。
身後,一雙眼睜開,清清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