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等我
前廳一片寂靜, 死死的沉默。
裴玉歡說的是掉腦袋的話。
他是未來的天子, 這樣的話是大逆不道,誰敢度天子之心!
文多名一個飛身從凳子上下來,他到裴玉歡的面前, 按住她的唇, “姐姐, 你怎敢亂說?”
裴玉歡的眉眼深深, 眼中有諸多情緒, 墨黑下藏着暗光, 他終究還是低估了她。
自幼他便知秦子艾無欲權貴,可此時她那滿眼的深沉, 讓他捉摸不透, 仿佛是另外一個人,一個他不認識的人。
周遭的燈随着一陣快速的風, 忽閃忽閃的。
文多名看着一處有黑影過去, 他一個飛身過去将人從暗處帶進來, 裴玉歡正對上那人的深色的眼眸,是肖千冷。
文多名一個冷漠的眼神, 他的手已經拔劍伸到肖千冷的面前,這件事情, 不能有旁人再知道。
他雖惋惜肖千冷是個人才,可此時他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也難辭一死。
刀劍無情,肖千冷來不及避躲, 眼見那劍直刺進他的心髒,裴玉歡一個驚叫卡在喉嚨,她卻什麽都沒做,她愣愣的站在那裏。
她想說不要,這樣結果了肖千冷的命,太不值得。
只是卡在那裏,她呆住了。
突然身旁飛速竄進來一個人影,一只劍跟着飛來,一個熟悉的身影緊跟着上前,将肖千冷拉到身後,然後躲避那劍。
待肖千冷回神,他已經安然落在地上,身前站着肖沣百。
肖千冷吓得不輕,他轟然倒地,剛才他是差點丢了性命嗎?
那一劍若是刺上了,他是不是已經死了。
他嘴角帶着淺笑,娘親的那個驚恐的眼神,是為他?他知道,娘親不喜歡他是有苦衷的,絕非那麽狠心。
想到這裏,他激動的喊:“娘親!”
文多名一舉劍,肖千冷一個暈眩吓得昏了過去。
驚魂未定的裴玉歡看着那黑影竟然是肖沣百躍然于眼前。他還活着!
三人相對,裴玉歡感覺袖子間的手都在顫抖。
可是她還是假裝鎮定,緩慢的挪動腳步,詢問道,“三殿下,非要這樣嗎?小千還是個孩子!”
“他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文多名言辭堅決,眼神犀利。
他的劍指着地上的肖千冷,并沒有放棄殺他,“你讓開,不然今天死的可不止他一個!”
文多名自幼跟在秦子艾身後,他對她狠不下殺手,即使她說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她也知曉他的宏偉抱負,他可以繞她性命,可這個孩子是衆皇子的伴讀,他曾親眼看到肖千冷和太子的侍衛有來往,如今肖千冷願意站在誰這一邊還不清楚,他不能放過任何一個有威脅的人。
曾經他以為他不争不搶,就可以安然一世界。
可太子逼他,逼他母妃凝妃,他才不得不奮力一搏。
可能最後粉身碎骨,也比被動的殺害要好。此刻不除掉這孩子,日後必有後患。
“殿下,你饒過他,或許時态會有轉機。”肖沣百攔在身前,遞上一封信給三皇子,道,“殿下,我從沛水拼死留下這條命,就是為了給殿下一個機會。殿下,機會來了!”
“哦?”文多名眉頭一皺,他放開劍,半信半疑的接過那信。
看信的時候,他的眉頭深鎖,漸漸的臉上有了喜色,“這麽說,他還有重用!”
肖沣百躬身回道,“是的,殿下,如若殿下答應放過他,我必定能說服沛水之人和我們聯手,無論怎樣,都比沒有外援的好。殿下,請三思?”
文多名早就有所準備,他等這一天等了太久,他曾以為自己深深愛着秦子艾,可和江山比,他更愛江山。
他也以為自己不曾對江山動心,可一旦自身的利益被別人觸碰,他也不會不擇手段的得到,即使肮髒,“好,我信你一回。”
裴玉歡這才仔細去看肖沣百,數月不見,他的皮膚黑了很多,臉也瘦了,身上的铠甲已經破破爛爛,可一點也不煞風景,反而有一份蕭肅的氣質。
許是肖沣百的一個眼神傾顧,她的心一顫,眼淚瞬間落下。
不論前塵往事多麽傷人,她都仰天許久,憋回眼淚,可唯獨見他,是滿心滿臉的委屈。
他的不告而別,他的潇灑訣然,都讓她心力交瘁。
或許從第一眼見面,她就掉進了溫柔鄉,原本她不該愛的,最終她沒能守住那顆心,屬于秦子艾的心她管不了,她也沒能守住自己的心。
她總期盼着這個男人讓她安心,如今他的那個眼神肯定中帶着鼓勵,她欣慰的點頭,表示應允。
夫妻之間有的默契,此刻全然盡顯。她知道肖沣百此去并非一無所獲,至少帶回來了重要的消息。
裴玉歡曾在那晚纏綿之時,将肖千冷的真實身份透露給肖沣百,那封信如果裴玉歡猜得不錯,正是沛水巫人的休戰書,他們別的不要,他們要的是丢失的巫族皇子,正是肖千冷。
肖千冷是巫族皇子的身份早就被證實了,闵福找來了帶肖千冷去十裏鋪的人,那人正是巫族之人。
很早以前,有個傳說關于巫族一生會三次逆天改命。
到文清辛楚十年的時候,也就是裴玉歡十歲的時候,巫人不再封鎖國家,而是和文清人和平相處,這時候已經證實巫人從不會逆天改命,他們只是擅長用毒藥罷了。
所以當秦九鳴說巫人會法術的時候裴玉歡有過震驚,她并不相信這個古老的傳說。
經過一段時間的籌謀,她下定決心将肖千冷送入皇宮,一是打消聖上的猜忌,二是給巫人一個訊號,如若真的打起來,那麽皇子的性命必然不保。
她在用這種方式保全肖沣百。
幸好肖沣百不負她所托,足夠聰明,和巫人拿了肖千冷做談判條件,如今這一計算是事成一半,剩下的就看文多名如何處置。
剛才宴會之後,她就想主動談起這個籌碼,只是未談到重要地方,肖千冷就出現了。
她還真的沒有肖千冷如若知道自己真的利用她,他那樣的人會作何反應?
她從沒将肖千冷當做是個八歲的孩子,就算是孩子也不是普通的孩子,他工于心計,遠遠超出她的想象,她只得先發制人。
她不過是保全自己,在受盡所有痛苦之後,将所有痛苦都還給那個人。
她敢向念主發誓,她從無虧欠過肖千冷,是他宿命而已。
自文多名帶走肖千冷之後,已是兩個月之後。
匆匆的見過一面之後,肖沣百又從她眼前消失了。
她甚至來不及去摸一摸他的臉,他只是将她摟緊懷裏,溫柔呢喃,“等我!”
來不及溫存,來不及說再見,他便縱身越進深夜之中。
只聽見馬蹄聲‘踢踢踏踏’,由近及遠,漸漸的消散……
八月晚,這天天色已晚,秦九鳴派人将肖府裏外圍着個水洩不通,裴玉歡看這天,似乎是變了。
京城的夜再也不是吆喝聲,而是一陣陣的號角聲,似乎全民皆兵。
枝枝看裴玉歡坐在窗前,一動不動。
自裴玉歡接過恭親王留下的信,她就一直靜靜的觀望着天邊。
她的臉上蒼白,冷漠不帶半分表情,看不出悲喜,枝枝也不敢多話就在旁邊候着。
裴玉歡看着滿池的荷花終于謝了,她的手放在袖間捏成個拳頭,又徒勞的放下。
突然發話,“枝枝,今夜聖上駕崩,即将更新換代,你說我們肖家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嗎?”
戰争說來就來,從來不給當局人一點思考和準備的時間。
六月時巫人和文清人突然休好,舉國上下還一片大好河山的叫賣。
這八月,皇宮就被裏外包合,巫人對抗文清,毫不手軟,而文清此時,內部已經亂作一團,太子反了,帶着明黃那群叛徒攻打文清。朝堂上衆臣束手無策,只得等着恭親王出站,而聖上已病入膏肓,無論此次戰争是否勝利,他的生命都危在旦夕,撐不過今晚。
這正是裴玉歡出生的那一年的事情,她是辛楚一年生的人。
“老爺和親王一定會打贏,反勝歸來,夫人,我們就等着給他們接風洗塵吧!”
“會嗎?”裴玉歡不确定的問。
她誰都保不住,重活一世,不過如此。
袖子間那封信是恭親王的訣別信,父女一場,裴玉歡真的想哭一哭,可這府上上上下下都指着她這個夫人,她一旦落淚了,這四通八達的兵該造成多大的恐慌。
她擡頭看天,眼睛更加酸澀難忍,她索性轉身走到床邊躺下,摸摸自己的肚子,小腹已經微微隆起,那裏面是新的生命。
那封信的內容她只看過一遍,卻如同印刻在心裏一樣,秦九鳴的話語就像是在耳邊響起,他的句句交代,她都不敢忘記,在心中默念:“爹,你放心,我會将孩子撫養長大。”
“枝枝,你将窗戶關上,我有些累了,我去睡一會兒!”裴玉歡袖間的手一直在顫抖,只有她知道這一年,這一晚,這世上再無恭親王。
他一生戰功赫赫,數不盡的皇恩浩蕩,他的殺敵事跡是後世都在傳頌的經典,可他這一樣的人,也抵不過那權勢,被文清抛棄,不得不背水一戰,戰死在沙場。
無論是哪朝的郡主,都不會留下功高蓋主的人,恭親王一把年紀了,他的生死早就不重要了。所以他已看透。
留下書信,只言片語都是關懷女兒和外孫兒。
裴玉歡心中郁結,恭親王甚至來不及看看自己的外孫兒……
“好的,夫人,你歇着。我去看看少爺和小姐可曾睡下!”
“嗯!辛苦你了!等忙過這陣子,枝枝,我會給你許配個人家!”
“夫人,我的事不着急。”枝枝已經心屬闵福,她臉上忽然有些微的紅暈隐約閃現。
“去吧!”裴玉歡沒在意枝枝的表情,她只當她像平常一樣拒絕。
門關上了,裴玉歡挨着枕頭躺下,她靜卧在一旁,今日又該是個不眠之夜。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一更。
明天盡量三更,補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