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機鋒

傅月明聽了陳杏娘一番話,立時便笑了,口裏說道:“這倒容易了,父親的秉性,外頭人不知,咱們還不清楚?就是田姨娘房裏,父親一年還去不了幾回,又哪會幹這些偷雞摸狗的事!我心裏揣摩着,那蘭香不知懷了誰的孩子,弄的無法可施,宋家又素來與咱們家有些嫌隙,借這由頭糾集了這起人,趁着父親不在家的檔子,來與咱們家為難。如今也不難,母親先到堂上去,告訴這起人,蘭香并沒在房裏收用,這事兒父親不在家是說不清的。待父親回來,再行處置。叫他們先帶了蘭香回去,待父親回來,再說罷。”

陳杏娘聞說,倒坐起了身子,睜着眼睛問道:“他們倒肯?”傅月明說道:“他們不肯又能怎樣?說到底,這是咱們家門裏的事情,他們倒憑什麽插手來管呢?三叔公雖是長輩,也不是族長,說出話來并不硬氣。裏正是個和稀泥的,你硬起來,他就軟了。傅賴光是個潑皮,手裏得錢就過了的。這事兒想必是誰許了他們什麽好處,才過來嚷鬧。倒是那個蘭香如何安置,倒要好生想想。”陳杏娘先頭不過是一時慌了神,現下聽傅月明細細講來,心神安定,又歡喜起來,連聲說道:“你說的不錯,就是這樣。蘭香有何難處,誰領來的誰領去,怎麽就認作是咱們家的種子!”說畢,就一疊聲的叫冬梅打洗面水,拿妝奁梳頭。

冬梅走去鋪排,傅月明見這屋裏就她一人忙不過來,便親自上去,擰了手巾與母親擦臉,又替她梳了頭。趁陳杏娘勻臉的功夫,傅月明又說道:“若是這般,倒恐他們鬧起來。母親先尋個地方,把蘭香安置了,穩住他們。再修書一封,派人速速送與父親,問父親的意思。”陳杏娘點頭道:“這話很是,然而生意要緊,那鹽引不換是不成的,怕你爹一時半刻回不來。”傅月明說道:“這倒不妨,父親就不回來,打發人送個信兒回來也好,只是要見個主意。”

兩人說着話,冬梅取了衣裳過來,伺候陳杏娘穿了。打理妥當,母女兩個往前堂上去,那唐姑媽已趕着這二人說話的功夫,出去了。

走到前堂上,傅月明便沒往前頭走,陳杏娘獨個兒走上堂去。

堂上衆人一見太太出來,慌得各自起身,不知是躲還是不躲。陳熙堯就說道:“你怎麽出來了,這麽多外客。”陳杏娘笑道:“客人們嚷着叫我出來理事,我不出來怎麽成呢。”說着,便望了蘭香一眼。那蘭香眼見這舊日的太太出來,身上一顫,又是懷了孕的人,哪裏站得住,就往後仰去。好在有個随來的老媽子,忙不疊的扶了。衆人七手八腳,攙着蘭香在一旁椅上坐了。

傅賴光就望着陳杏娘說道:“嫂子,這蘭香月份也到了,就是這兩天的事兒。這事,你還得見個主意才好。”陳杏娘便笑道:“二叔先不要着急,我倒有話要問問這蘭香。”說着,便轉臉向着蘭香問道:“蘭香,當着這許多人的面兒,你且告與大夥,你在傅家時,我可有讓老爺收你?”那蘭香白着臉,抱着肚子,一聲兒也不言語,好半日才搖了搖頭。

陳杏娘面露得色,才待開口,那傅賴光便說道;“即便沒有明公正道的收入房中,這內房使喚的丫頭,同主子有些什麽也沒甚稀奇。若不然,蘭香這肚子又是怎麽大的?”一語未休,便向蘭香說道:“你把那事,仔仔細細的告與你家太太。說清楚了,你和你肚裏的孩兒,才有投奔。”

蘭香先不開口,半晌了,方才細聲細語說了,便稱在家時,某月某日,傅沐槐趕太太出門,将她叫到房裏,收了。她本是不答應的,奈何老爺硬要,只得依了。落後,老爺常趁太太不在,叫她私會。後來,臘月裏,為着上房陳杏娘丢了珠釵,疑在她身上,将她打發出門。那時候,她已懷了一月的身孕,卻并未察覺。落後賣至宋家,不上兩月功夫,她便胸悶惡心,不住嘔酸,又兼肚腹漸大,恐為主家瞧出,常拿布帶綁縛。直到這七八月上,委實裝不得了,被宋娘子瞧了出來,打罵着問事由,方知端的。宋家自是不肯收這不明來路的野種,又叫牙婆上門,要賣她。然而這懷了身孕的婦人,縱買去也做不得活,誰肯要?滿城的牙婆子無人肯收,宋家無奈,只得自認倒黴,将蘭香攆了出去。

蘭香走投無路,因想到傅賴光是傅沐槐的本家兄弟,二人又交好,這才投奔了去。

一席話畢,蘭香便收聲垂臉,再不敢看人。她話音兒雖低,吐字倒清楚,将這事兒說得有頭有尾,倒不似作僞。傅賴光便向陳杏娘洋洋問道:“嫂子,如何?這可不像假話,還是快些把蘭香領進去罷。”

陳杏娘聽了蘭香這番話,心內如被油煎,臉上險些挂不住,半晌才說道:“這也只是蘭香一面之詞,如何可信?老爺現今不在家,也無從對峙。這要是我傅家的骨血,我們自然認得,就是納了蘭香進門做妾,也是情理之中。然而倘或認錯了,并不是我家的根苗,日後生下來,倒算些什麽?”說着,略停了停,又笑道:“依我說,這事兒還得老爺回來,才見得分明。不如暫且擱下,待老爺回來,再做理會。到那時候,接蘭香進門有名有份,世人面上也好看些。強勝過叫我這婦人硬做主張,把蘭香帶進來,葷不葷素不素的,不倫不類。”

傅賴光将手一叉,便嚷道:“咱們等得,她肚裏孩子能等得?你不叫她進門,這兩日孩子落地,倒算什麽?莫不是你瞧蘭香懷了身孕,怕她進了你家門,攙了你這正房太太的份兒,故此阻攔?你怎不說嫁進傅家這十好幾年,生下了個公蒼蠅也不曾?倒好在這裏充太太呢!”說着,又拉着那三叔公說道:“三叔,你是傅氏族裏長輩,你倒說句公道話。”

這三叔公是拿了他錢的,又畏懼他是個積年放刁的潑皮,少不得顫顫巍巍地起來,望着陳杏娘說道:“侄媳婦兒,論理,不該我插嘴,然此事你處的委實不公道。蘭香是你屋裏的丫頭,她懷了身子,還能是誰的。你還是快些将她領進去,省得你們婦人在此處抛頭露面的難看。”陳杏娘聽了這二人的無禮言語,氣得兩手發顫,一字兒也說不出口。陳熙堯在旁也是氣惱不已,待說些什麽,一時也尋不出話來。那裏正也只顧在旁說軟話調和,連着兩個幫閑,也跟着胡攪蠻纏。

正待此時,忽然一人朗聲說道:“叔太公與二叔說的太沒道理!蘭香出去已将一年了,她肚裏的孩子,怎能夠就認作是我家的?”衆人聞聲望去,卻見大姑娘打軟壁後頭走了出來。

原來傅月明在後面聽了一晌,見這些人為難母親與外祖父,那傅賴光所言又無禮之至,按捺不住就走了出來。

Advertisement

衆人見大姑娘出來,皆是一怔,那傅賴光斜着眼睛看着她,鼻子裏哼了一聲,說道:“大姑娘,你一個沒出嫁的丫頭,怎好來攙和大人的事兒,這裏沒你說話的地兒,還不進去。抛頭露面,成什麽樣子!”陳杏娘本被擠兌的說不出話來,但見他出言不利于女兒,立時便厲聲诘問道:“她是傅家嫡出的長女,今老爺不在家,她料理些事情理上也說得通。哪個敢叫她走?”傅月明便向着傅賴光笑道:“二叔這樣着急叫蘭香進我家的門,倒不知是為了什麽?”傅賴光臉上一紅,張口喝道:“我不過是記挂傅家無後,還能為着什麽!我與你家老爺雖是個本家兄弟,卻勝似同胞,他沒後人,我替他焦心籌算罷了,能為些什麽!”

傅月明含笑說道:“原來二叔也知道自己只是個本家,并非我傅家門裏的人!看二叔今兒在我家堂上這般大吆小喝,我還道二叔已是要來我家當家做主了呢。”說着,不待傅賴光張口,又向那三叔公說道:“便是叔太公也只是本家罷了,既非族長又不是我家裏人,倒憑什麽來我家指手畫腳?指摘我家門裏的事情?你們這樣在我家吵嚷,可是欺我家中無人?!目下我父親只是出門去了,待他回來,到府衙去告你們一個上門生事,欺辱婦女,看你們吃罪的起麽?!你們手裏又有幾個閑錢,敢同我家打官司?!”

一語未休,又向着裏正道:“餘大叔也有不是,你是本方裏正,這樣的荒唐事不說勸阻,反倒領着他們上我家來嚷鬧。日後若是見官,連你也有不是!”

那餘泥鳅是個欺軟怕硬之人,被傅月明兜頭蓋臉的一頓訓斥,先自軟了幾分,又聽她說及什麽見官。情知這傅家財大,當真鬥起氣來,不去幾層皮是饒不過的,頓時便慌了,連聲陪笑道:“大姑娘莫惱,這都是你二叔的主意。今既然你這般說,那你說如何便如何罷。”傅月明微微一笑,擡手望着蘭香一指,說道:“如今也容易,叫她離了我傅家門戶,有什麽話都等我父親回來再說。這一場,咱們就揭了過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