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

他睡着了,她沒有,在床上幹躺了一個小時之後,娜娜确定他已經睡着了才爬起來,小心翼翼的下了床,到隔壁房間拿了筆電到樓下廚房去,打開視訊,點選通訊單上那個王八蛋。

那家夥不在線上,她早料到,将筆電放到料理臺上,輸入了一串訊息,一邊洗米煮飯,煮了一鍋水,汆燙雞肉的血水。

幾分鐘後,他主動連絡了她。“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視訊一通,她冷不防就吐出這一句。

那男人沒有問她到底在說什麽,只用讓她青筋直冒的鎮定語氣和她打招呼。

“嗨,娜娜,你好。”“你什麽時候知道的?”她冷聲再次質問。

“我只是懷疑,并不真的确定。”男人坐在他自己的辦公室,冷靜的說:“去年一發現阿光還活着的線索,我們就優先搜尋了紅眼成立之後所有的失蹤案。”

“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

“我不知道。”男人打斷她,“他是被綁架,不是失蹤,我只是懷疑,如果只是誤會,為了他好,我并不想刺激他——”

聞言,她忍不住轉過身,火冒三丈的對着那王八蛋破口大罵:“放屁!你設計我,你知道高毅有可能是游戲的受害者,所以才不讓我知道所有的訊息,你讓我來這裏,因為你清楚他不會告訴紅眼的人,他不想被你們當成瘋子,所以你才要我取得他的信任,你知道他有多渴望和人接觸,才利用這一點,你只是想知道他腦袋裏的線索!所以別和我說是為了他好,去你媽的為了他好!”

因為太生氣,她罵完就切斷了通話,那男人幾乎立刻就回撥。

她不想接,她想讓那王八蛋去撞牆,但她知道那無繼于事,所以再次按下通話鍵。

“他是找到阿光的唯一線索。”男人說。

“我以為那些該死的碎片才是!”她冷聲道。

“那也需要他。”男人嘆了口氣,承認道:“如果不是別無選擇,我并不想把他從那個洞裏挖出來,但你也得承認,他繼續這樣下去很不健康。”

“去你媽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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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咒罵着再次按掉通話鍵,可惡的是,她知道這賊頭并沒有那麽糟,他過了快半年才來找她,那表示他已經用盡了所有辦法,依然沒有線索,才會賭上這一把。更讓人生氣的是,他的直覺通常是對的,又對了。

要求視訊的通知再次響起,她很想直接把它按掉,但最後還是壓下脾氣,伸手按下通話鍵,冷聲道。

“高毅不需要在現場。”

“他需要。”

“他不需要。”她瞪着那王八蛋說:“你們有立體投影設備,你可以在找到那地方之後,收集影像再讓他看。”

“那感覺起來不一樣。”男人說:“那只有影像,你清楚現場的聲音、味道、溫度,任何細節都可能讓他想起更多事情。”

“他可能會在現場崩潰。”

男人歪了下頭:“可能,但我不認為他會。”

她眼一眯,怒氣沖沖的說:“我不會為了阿光賭上這個,高毅不能也不會到現場,我不管你找什麽理由,讓他看立體投射影像就好,他能想起多少就是多少,你也只能得到這些!”

說完,她啪的将擱在流理臺上的筆電合上,卻在轉身将它放到桌上時,看見那原本在樓上睡覺的男人站在門邊。

她僵住,那一秒,她試圖回想自己剛剛說了些什麽,懷疑他聽到了多少,但腦海裏卻只有一片空白。

然後,他走上前來,拉開餐桌旁的椅子,坐下。

她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一手抓着筆電,一手抓着湯勺站在原地。

“有東西吃嗎?”他看着她,說:“我餓了。”

她回過神來,迅速把飯菜放到餐桌上。

他慢慢的吃着,一臉睡眼惺忪,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

她小心翼翼的在他對面坐下,看着他喝完那碗湯,又吃了飯菜,飯後還幫忙收拾洗了碗盤,泡了一壺茶。

也許他什麽也沒聽到。

這念頭才閃過,他沒頭沒腦就冒出一句。

“是叫莫光吧?莫磊的雙胞胎兄弟。”

她被嘴裏那口茶喻到,咳了好幾聲才有辦法回過氣來,擡眼只看見他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點頭應了一聲。“對,是叫莫光。”

“我以為他死了。”

她喉頭緊縮的道:“他沒有。”

他點點頭,什麽也沒說,只是站起來,走了出去。

這一秒,她忽然知道,他什麽都聽到了。

看着他的背影,她脫口就喊:“高毅——”

他停下腳步,回過身來看着她。

“我并不是為了利用……”

辯解的話消失在嘴邊,她想告訴他,她不是為了利用他才來的。

但她是,而他知道。

她能從他變得無比暗淡疲倦的眼中看出來。

他知道,他在老家住過十一個月,他不可能不知道雙胞胎的事,不可能想不到她提過的雙胞胎就是阿光和阿磊。

她是和他們一起長大的,在阿光失蹤之前,她每年夏天都會去那裏過暑假。

她是為了阿光來的,從一開始就是。

她離開巴特家是為了莫光,來到這裏保護他是為了莫光,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莫光,他不是笨蛋,用膝蓋想都能明白。

高毅凝望着她,什麽都沒說,只是緩緩的,有些困難的,扯了下嘴角。

那笑,不是笑。

心頭被那擠出來的笑容絞緊,她忍不住握緊雙拳,上前開口:“或許一開始我來是因為阿光,但我不是為了他——”

那男人反射性的退了一步,那拒絕的姿态,讓她的話卡在喉中,停下了腳步。

“你不需要和我解釋什麽。”他告訴她,語音平靜的道:“我可以理解。”

他可以理解,但不表示他能接受。

一顆心,在胸中縮得很緊很緊,緊到發痛。

她看着眼前那個男人,喉頭緊縮,但仍堅定的張嘴開口,把話說完。

“我不是為了他才回來的。”

他沒開口,什麽也沒說,只轉身走了出去,但臨到門口又停了下來。

她提着心,看着他站在門邊,肩頭緊繃,用那沙啞幹澀的聲音,頭也不回的緩緩說。

“就像你說的,這是我的人生,我的選擇。就算會崩潰,我也會去我想去的地方,做我想做的事情,我不需要任何人幫我做決定。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相信你知道大門在哪裏。”

娜娜在原地瑟縮了一下,感覺像是被他甩了一巴掌。

她不敢相信他趕她走,又趕她走。

但他确實說了,然後走了。

而她知道這次,是她活該。

她沒有離開,她留了下來。

他對此不置一詞,他還是會來吃飯,但他搬回了自己的房間,重新回到地下室,把他的左手充了電。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沒有對她大聲咆哮,沒有要她別管閑事,他只是用一種讓她難以忍受的方式振作了起來。

他把自己打理幹淨,回複了正常的作息,定時起床,定時運動,定時工作,只是再也沒有飯後的喝茶閑聊時間。

他不再碰她,也不正眼看她,對待她禮貌又客氣,如果需要她幫忙,他會和她說請,她做完之後,他會和她說謝謝。

過去三天,他完全沒有睡,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每到夜裏,他房間的燈也會定時被關掉,但她知道他沒有睡,她可以看見血絲一天一天在他眼裏慢慢增加。

她知道他和屠震問了狩獵游戲的事,屠震全都說了,關于那個殘忍的游戲,還有阿光可能受困其中的消息。

屠震沒有明說他是可能的線索,但她猜他知道,他也知道紅眼的人希望他能提供更多。

每天晚上,她都想走過去敲他的門,再一次的請他重新考慮去德國的事。

可她曉得他不會接受她的建議。

他聽到了她說他會崩潰。

她傷了他該死的自尊,即便她是為了他好,那也不是他可以接受的理由。她才告訴過他那是他的人生,然後他做出了他認為最好的決定,直到他發現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他。

是為了阿光。

她是為了他,她回來是為了他,她真的很想走過去,把這句話敲進他頑固的腦袋裏,但她知道那男人不會相信。

她說了不只一次,但他不相信,也不願意聽她說話,每次她提起那話題,他就會轉頭離開。

所以她只能坐在床上,看着那面牆,希望自己不曾背着他說過那些話。

她一夜無眠的看着他畫的那面牆,直到快天亮才合眼。

那男人不見了,又不見了。

她不敢相信,她才閉了一下眼,眯了不到一個半小時,他就離開了。

她原以為他在地下室,或院子裏,但他沒有,她檢查保全系統時,發現屋子裏除了她之外沒有任何人,有那麽一瞬間,她擔心有人跑了進來,或他夢游走了出去,但保全系統沒有響過,不曾發出警示,她很快發現有人在三十分鐘前短暫解除了系統。

是他。

雖然早已猜到,她從監視畫面中調出半小時前的影像,看見他自己解除了保全系統,提着一袋行李走了出去,沒有任何人挾持他。

她稍微松了一口氣,下一秒,她咒罵出聲。

大門外有輛車停在那裏,他上了那輛車,讓她不敢相信的是,那個開車來接他的男人,竟然是莫磊;那家夥一停車,就下車走到她停在門外的那輛車旁,然後把輪胎放了氣。

該死的王八蛋!

忽然之間,她知道他想要做什麽,知道他們打算做什麽,那兩個男人想去機場,他們要撇下她,飛去德國。

她罵了一句髒話,回房抓了護照,下樓到地下室拿了他仍在實驗的隐形眼鏡和配對的手表戴上,那隐形眼鏡自動對焦,調整成她的焦距。她啓動紅眼網路連線,那東西使用起來的方式和之前的眼鏡一樣,電腦問她授權密碼,她報了她的,一邊快步飛奔上樓,沖出大門。

三十分鐘,他們說不定已經到機場了,但她依然要求電腦給她莫磊的GPS位置。

他們還在高速公路上。

她出了門之後就滑下山坡,跳上藏在下方樹林裏的重型機車,猛催油門,一路狂飙,才及時在巴特家的私人飛機起飛前趕到。

娜娜利用巴特家的關系快速通關,快步跑向那架私人飛機,莫磊在登機梯前等她,顯然知道她連絡了遠在紐約的莫蓮,要求機師拖延了起飛時間。

她沒有停下腳步,火冒三丈的上前:“你他媽的以為你在做什麽?”

“我應客戶要求,重新調查他的綁架案。”他看着她說。

“放屁!”她怒不可遏的道:“他是我的客戶,不是你的,你明知道他精神狀況不穩定,不适合也不應該——”

“把你留下來,不是我的主意,是他的。”

這話,讓她瞬間僵住。

“他不希望把時間浪費在和你争論這件事情上頭,所以才要求——”

她飛快擡起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看着眼前女人忽紅忽白的臉色和幾近抓狂的表情,他如她所願的停了下來,她咬着牙,舉着手,深呼吸,一次,兩次,然後冷靜了下來。

“我的錯。”

她放下手,瞪着他說。

“但他仍然是我的,我的,不是你的!現在我要走進去,搭上那架飛機,坐到他身邊,接下來的時間,我都會在他身邊,你要做任何事,想做任何事,都需要經過我的同意。告訴我你聽懂了我的話,然後閃到一邊去,那樣我就可以忍住毆打你的沖動。”

莫磊看着她,一秒,然後識相的點了下頭,側過了身子,讓她過。

娜娜大踏步經過他身邊,快步走上了樓梯,走進那架私人飛機。

飛機裏很寬敞,座位十分舒适,有兩個男人坐在右手邊,湊在一起在說話,一個綁着小馬尾,穿着白色POLO衫和運動褲,另一個男人穿着黑色的三件式西裝,打着銀色的領帶,腳踏皮鞋,看起來就像一名律師。

那是他,她剛在螢幕上就看見他穿着西裝,但她當時沒注意到那麽多。

該死的,即便正在生氣,這男人正式的打扮,還是帥到讓她心頭狂跳。

他刮了胡子,剪了指甲,梳了頭發,把自己打理得很幹淨整齊,幾近一絲不茍。

她知道為什麽,他不想讓人覺得他不正常。

但這嚴謹而正式的穿着,讓她莫名的生氣,他不該看起來那麽帥,那麽聰明,那麽整齊俐落,那麽像個精英。

在這一秒,她只想上前把他太過正式整齊的模樣弄得亂七八糟。

她甚至不知道他有西裝,還是量身訂做的。

他已經在位子上坐好,扣上了安全帶,正和坐在他身邊的男人在講話。

她認得那個男人,那是曾劍南,紅眼的天才外科醫生。

她不喜歡這男人在這裏,他是醫生,那表示如果有必要,他們會對他用藥,而顯然他完全同意這件事,恐怕那還是他開口建議的。

一瞬間,只覺得更加火大。

然後,下一秒,像是察覺到她的怒火,他注意到她,轉頭擡眼。

看見她,兩個男人同時一愣。

她知道為什麽,她剛穿過機場大廳時,每個看到她的人都是這德行,她知道自己是什麽樣子。

因為急着趕來,她只穿着黑灰兩色的運動內衣和同色系的運動短褲,身上到處都是落葉和草屑、泥巴,急速狂飙讓那些東西掉落了不少,不幸的是有些還很頑固的留在她身上。雖然她的确随手抓了布鞋套上,卻沒有來得及穿襪子。

阿南挑起了眉,高毅沒有,他只是繃緊了下颚,剛硬的臉頰因為她的穿着抽了一下。

她快步上前,看着那綁着小馬尾的男人道:“阿南哥,阿磊有事找你。”

那男人眨了眨眼,噙着笑起身走開,他一起來,她立刻坐了下去,扣上安全帶。

身旁的男人僵住,有那麽一秒,她看見他的手抽動了一下,知道他想伸手解開他自己的安全帶,換位子坐,或者離開這架飛機,她不知道,她只曉得他對她的自作主張很火大,所以才會這樣對她。

他不想和她在一起,他已經明白表示清楚,她跨過了他的底線,就是這樣,即便她是為了他好,她依然過線了,他不再信任她,不想和她共處一室,說不定就算飛機起飛了,他都寧願打開門跳出去。

“你要去德國,我也是。”她冷着臉,快速的說:“如果我是你,我會繼續坐在原位,免得浪費更多時間。”

說完,她抿着唇,等着他站起來。

他沒有。

飛機開始滑行,她忍着怒火,将雙腳交疊,雙手也交抱在胸前,直視着前頭上方扣上安全帶的警示燈號。

她的動作,讓些許落葉和草屑從她身上掉了下來。

她知道她看起來很狼狽,她真的很火大,但她知道她是自作自受,所以她強迫

自己深呼吸,保持安靜,讓自己冷靜下來。

不久後,飛機起飛了,開始向上爬升。

差不多在這個時候,她才想到此時此刻,直到飛機到達平流層之前,他哪裏也不能去。

“我錯了,我很抱歉,我不應該背着你為你下決定。”

他沉默着,沒有開口,沒有看她,沒有任何動作,她轉頭朝他看去,他将兩手在身前交握,閉上了眼睛。

一瞬間,只覺得氣悶,她将交抱在胸前的雙臂收得更緊,花了一點時間冷靜下來,才開口。

“幾個月前,武哥來找我,告訴我阿光沒有死,只是失蹤,他需要你幫忙處理拼湊他們找到的機器眼碎片,要求我保護并确保你能安全的工作。我會答應接下這件案子,确實是因為阿光。”

他沒有動,緊抿着唇,下颚緊繃着。

他不想聽,她知道,但她靠在椅背上,繼續說。

“阿光是我第一個喜歡上的男生,他聰明、勇敢、活潑、膽大妄為,你知道學生時期,總會有一個陽光男孩,一個沒有人明說,但他一開口,即便是惡作劇,大家都會聽他的話做事的人,他就是那種人。”

高毅确實知道那種人,那種家夥一呼百諾,無法無天,常常帶頭霸淩他這種書呆子。

“我喜歡他,崇拜他,我當時在青春期,腦袋不清楚,對自己很沒有信心,我在國外念書,班上有很多女生都在說自己交了男朋友,說那種事有多刺激好玩,我只想要證明我也可以很讨人喜歡,即便是我,也會有人喜歡我,所以我半夜爬到他床上,我們被逮到之後,我才發現他以為自己在做夢,他和長輩們說他會負責,說一切都是他的錯。”

她扯了下嘴角,道:“我希望他喜歡我,我希望他大聲和每一個人說,他和我在一起,是因為他喜歡我。”

她停了兩秒,深呼吸,舔着發幹的唇。

“但他沒有,他以為他在做夢,而我是另一個……女生,他只想着應該要負責,差不多在那時候,我才發現我有多蠢。我不需要他負責,我才是那個沒有腦袋的像夥,我把實情都說了出來,我媽氣得半死,第二天就把我帶回美國,我還以為我會有機會再看到他,雖然可能會很尴尬,但說不定他總有一天會喜歡上我,一個月後,我媽告訴我,他為了救一個釣客,落海失蹤,死了。”

她垂眼看着自己交握在一起的手,開口承認。

“所以,是的,我是為了阿光才答應過來當保镖,我希望能找到他,我需要和他道歉,而且任何人,無論是任何人都不應該處在那種殘忍的游戲之中,如果他還活着,我希望能把他找回來,但我從來不曾想要利用你,我不知道武哥的懷疑,直到你提起之前,我根本不曉得你有可能是游戲的受害者,我和你上床,不是為了用身體控制你,或用情感操縱你,我很早之前就從阿光身上學到教訓,要和自己真正喜歡且對方也真的喜歡你的人在一起才會開心。我和你在一起,是因為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我喜歡你喜歡我,我喜歡你是真的喜歡我,受我吸弓。”

他沒有任何反應,她喘了口氣,咬牙忍下另一波上湧的心痛,再次重申。

“我會答應當你的保镖,是因為阿光,但我會回來,不是因為他,是因為你。”他還是沒有反應,她懷疑他依然什麽都沒有聽進去。

飛機來到了平流層,系上安全帶的號志燈輕響一聲,熄了。

忽然之間,熱氣湧上眼眶,她無法忍受繼續坐在這裏,伸手解開了安全帶。“我并沒有認為你試圖操縱或控制我。”

聽到他的聲音,她停下動作,朝他看去。

他睜開了眼,看着她,“你不該違反我的意願。”

“你狀況不穩定。”她看着他因為幾夜沒睡,再次充血的雙眼,道:“我不認為你适合回到現場去。”

她的話,讓冷靜的面具龜裂了一角,他眼角微抽,道:“你認為我沒有判斷能力。”

“我認為你沒有想清楚。”

“你知道我想清楚了。”一條青筋在他額上隐隐浮現,他咬着牙說:“我以為我瘋了,但你知道我沒有,你曉得那游戲的存在,你應該要告訴我——”

她打斷他,試圖解釋:“那只是有可能,我無法确定,我們還需要确認——”

“所以我才他媽的更需要到現場!”

他憤怒的咆哮回蕩在機艙裏,讓娜娜閉上了嘴,教機艟裏另外兩個男人都瞬間安靜了下來。

他火冒三丈的朝她傾身,瞪着她咆哮:“你以為這些年,我為什麽把自己關起來?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做那種事,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陷入那種狀态,那是個他媽的永無止境不會停止的噩夢,即便只是百分之一的可能,即便我他媽的會崩潰,就算殺死那些人的是我——”

他額冒青筋的脫口說出那句話,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麽,骞然收口。

娜娜震懾的看着他,沒想到他會這麽認為,她不知道他會這麽想。

但他深吸口氣,雙手緊緊交握着,下颚緊繃的看着她,嗄聲說:“就算殺死那些人的是我,我也要搞清楚發生了什麽事。”

她反射性脫口:“別傻了,你怎麽可能——”

“亞瑟的頭是我砍的。”

他看着她嘴半張的瞪着他,知道自己不該再說下去,他吓到她了,他不想讓她知道,所以之前才沒說,他不想讓她知道他做過什麽,曾經做過什麽,可以做出什麽,但他停不下來。

他隐瞞了這件事,才讓她做出錯誤的決定,他以為可以不讓她知道,可以繼續當個單純的受害者,可以在她面前維持一點尊嚴,可以自己把事情解決弄清楚了之後再回來找她,但她不肯退讓,她非要追上來,非要和他道歉,非要繼續和他争辯,那讓他再也無法承受這該死的一切。

“我砍的!”他憤怒的擡起右手,說:“我親手砍下他的頭,用這只手提着他滴血的腦袋,把他放在那裏,我他媽的到現在還能感覺到他的頭發纏在我手上的感覺,感覺到他在我手中的重量!那他媽的是我做的!是我!”

她閉上了嘴,一臉震驚的看着他。

他收回手,重新緊緊交握在身前,“我砍了自己的手,我把一個男人的頭打得稀爛,你以為我還有什麽做不出來?!”

有那麽幾秒鐘,他聽不到別的聲音,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在耳中如雷般鼓動。眼前的女人,臉白得像紙,心跳飛快,他能看見她頸上急促的脈動。

他以為她眼裏會透出恐懼,會浮現戒備,但那女人雖然臉色發白,卻只是坐在原位,直視着他,張嘴開口,問。“誰在你手上寫了紅眼的電話?”

他瞪着她。

“誰在你手上寫了紅眼的電話?”她冷着臉重複這個問題。

“我不知道。”他眯起了眼,咬着牙道:“我想不起來。”

她冷聲再問:“你說你記得被追殺,有人在追殺你和其他人,你在騙我嗎?”

他緊抿着唇,額冒青筋。

“那是假的嗎?”她追問。

“不是!”他憤怒的說。

“亞瑟是你殺的?”她冷不防再問:“怎麽殺的?用刀?用槍?他的致命傷在哪裏?”

他僅在當場,怒瞪着她。

“你沒有印象。”娜娜冷靜的看着他,幫他回答:“你不記得了,你的記憶不完整。就算你真的砍了他的頭,提着他的腦袋到處走,也不表示人是你殺的。”

她的結論,讓他為之啞口,只能錯愕的瞪着她。

那女人不再看他一眼,只是解開安全帶,起身拿來一包面紙和礦泉水,開始清理她身上的泥巴、草屑與落葉,然後踢掉了腳上的布鞋,放倒了椅背,将雙腿縮到椅子上,雙手交抱在身前,就蜷曲在他身邊閉上了眼。

她的言行讓他完全無言以對,半天也反應不過來,好一會兒過去,他忍不住粗聲吐出一句。

“那也不表示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她睜開眼,看着他,耐着性子道:“你需要到現場搞清楚發生了什麽事,你現在有看到我反對嗎?”

看着她的眼,他有些暈眩,感覺自己像是在坐雲霄飛車,他甚至還無法相信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所以你要和我去德國。”

她重新閉上眼,沒好氣的說:“我以為我一上飛機就說過了。”

看着身旁發上仍有落葉的女人,他開始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他不是白癡,他十七歲就提早念完了大學,拿到了博士學位,他擁有十幾項極為賺錢的專利,還替自己做了仿真的義肢,他很聰明,但他搞不清楚這女人的腦袋是怎麽運轉的。

無言的瞪着那個呼吸漸漸變得徐緩的女人,半晌,他聽見自己問。“為什麽?”

她依然閉着眼,沒有睜開,只回問:“什麽為什麽?”

“我才告訴你我可能是個殺人狂,你怎麽有辦法信任我?”就連他都無法信任自己,這女人卻試圖在他身邊睡覺。

娜娜睜開了眼,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兩手依然交握在身前,下颚也依然緊繃着,緊鎖着的眉頭皺得像隆起的山脈,充滿血絲的眼裏透着困惑與不解,一條青筋隐隐在他額際跳動。

有那麽一秒,她很想伸手撫平他蹙起的眉頭,但她只是繼續将雙手在胸前交疊着,環抱着自己。

“為什麽?”他瞪着她再問。

她能看見他的眼角抽緊,喉結上下滑動。

“那面牆。”她告訴他:“因為你畫了那面牆。”

有那麽一瞬間,他臉上出現錯愕的表情,然後她知道,在道之前,他不知道她看出來了,他以為她不知道,不曉得他在牆上寫的、畫的是什麽。

尴尬與窘迫在他眼底湧現,她可以體會他的感覺,赤裸、羞窘,毫無遮掩的坦露,希望挖個地洞鑽進去的沖動。

“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她凝望着他說:“你喜歡我。”

高毅張嘴欲言,想要辯解,但她看着他啞聲開口。“從來沒有人那麽喜歡我。”

這一秒,他能從她眼中看見赤裸裸的脆弱,他見過那樣的眼神,在他自己的眼中,他知道此時此刻,如果他想,他輕而易舉就能傷害她,即便是謊言,也能夠。

“那些人都是笨蛋。”

這話,驀然脫口,他完全來不及阻止自己,尤其他确實真心如此認為。

她愣了一愣,呆看着他。

他忍不住粗聲再說:“只要有點腦袋的人都會喜歡你。”

她仍呆看着他,然後拉開嘴角,笑了出來。

那開心的笑,拉扯着他的心,然後下一秒,她朝他伸出手,撫着他的臉,傾身在他唇上印下溫柔的一吻,悄聲告訴他。

“我也喜歡你,博士。”

他說不出話來,只能傻瞪着她,看着她噙着笑,退回她自己的位子上,将手收了回去,重新交抱在胸前,靠着椅背看着他。

“抱歉,我只是希望能盡量降低傷害,但不管為了什麽理由,我都不該違反你的意願,替你做決定。你想知道真相,我會陪你一起找到真相。”

她深吸口氣,凝視着他,道:“從現在開始,我會告訴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不會違反你的意願,或隐瞞任何相關訊息,我不會替你做決定,但你想起任何事,都要立刻告訴我,同意嗎?”

他抿着唇,垂下了視線,沒有回答。

娜娜喉頭緊縮着,心口提到了半空。

他雙手仍緊緊交握在身前,頸上的脈動在她眼前,一下一下的跳着。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然後他松開了咬緊的牙關,張嘴吐出一句話。

“獵人的機器眼上有一個符號,莫比烏斯帶。”

“我知道莫比烏斯帶。”她看着他,說:“剪一段紙條,扭轉之後再黏起來,會形成一個8字形,代表無限循環,因為如果順着紙條走,無論從哪裏開始都不會結束,對嗎?”

他點頭。

“我待的那個甬道裏也有,那是我父親最喜歡的符號。”

高毅沒有看她,只垂眼看着自己交握的雙手,繼續道。

“那面牆,我在房裏寫的那面牆上的程式,是我父親的研究,我曾經幫他一起做過那項研究,那是利用結合碳原子,做出比石墨烯抗拉強度更高的純碳材料,碳炔。碳炔是現今世界上最堅硬,也最危險的東西。碳炔鏈之前就曾被成功在室溫下結合,但這東西非常不穩定,許多化學家經由計算,發現當兩串碳炔碰在一起,會産生爆炸反應,我父親試圖解決這個問題,我以為他沒有成功,我不記得他有成功,但……”

他吞咽着口水,鼻翼歙張,啞聲道:“那面牆上的計算,顯示他成功了。獵人的機器眼,是用碳炔做的。”

身旁的女人沉默着,然後下一秒,他感覺到她的手又撫上了臉,将他的臉轉了過去。

她的動作很輕,并不強硬,但他仍不由自主的轉頭,無法控制的擡眼,朝她看去。

那女人瞧着他,說:“莫比烏斯帶雖然少見,但知道的人也不少,我就知道,那有非常多可能,不表示你父親和這一切有關。”

她的說法,讓他喉頭緊縮。“你并不知道。”他說。

“你也是。”她撫着他的臉,“不管是不是,我們都會找出來。”

他眼眶微熱,只能凝望着她,感覺她的手溫暖了他的臉龐,教心口緊縮,讓他情不自禁的,緩緩啞聲再開口。

“那面牆,我本來只是想把地道裏的程式抄寫出來确認它是什麽,但我沒有辦法專心,我會一直看到……其他的事情,只有……想着你,我才能保持清醒……”一顆心,在這瞬間熱到發燙。

娜娜看見他擡起大手,覆住了她在他臉上的手,聽見他啞聲說。“你讓我保持清醒。”

一瞬間,有種想哭的沖動,她強忍住那莫名其妙的淚水,情不自禁的傾身再次親吻他,又吻他,當她回神,他已伸出雙手,拉起分隔兩人的椅把,将她緊擁在懷中,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安全帶是何時解開的。

“你需要好好睡一覺。”她坐在他大腿上,撫着他憔悴的臉說:“後面的房間有張床。”

“我不想睡覺。”他啞聲說:“你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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