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洛陽文會[一]

其實早在被刺殺的當晚,崔頌就動過跑路的念頭。

無關勇怯,只因逃跑是人類在遇到危險時的本能,不受理智支配的一種沖動。

等沖動冷卻,崔頌就明白過來,跑路的方案完全行不通。

在治安最好的京城,尚且有刺客膽敢入府行刺,要換做別的地方,豈不是更加肆無忌憚?

若背後主謀真想置他于死地,他就算順利逃出洛陽,也會在半道上被人截殺。

到時一句“山中多賊寇,死于山賊之手”,算是枉死了。

退一步講,就算他運氣爆棚,或者背後主謀改變主意,不想要他命了,他也不一定能平安回鄉。

早在黃巾之亂伊始,天下就已呈亂象。

民生凋敝,苦不堪言,連飯都吃不飽,這才揭竿子造反。

不敢造反的,就落草為寇,抱團搶劫殺人,砍起富戶那是毫不手軟。

至于賊寇有多少?看看黃巾軍的規模就知道了,其密集程度,堪稱植物大戰僵屍,最高級的掃雷游戲,一踩一個準。

在這種情況下,就是帶上一群護衛也不一定安全。何況外賊難擋,內賊更是難防。財帛動人心,君不見史書中有多少名将被手下士兵謀財害命,董卓的女婿牛輔就是因為錢財太多而被自己的屬下聯手殺害。

山高路遠,出遠門實不是一個好選擇。

相比之下,留在京城反而是最安全的——如果董卓不入京的話。

所以崔頌決定靜觀其變,暫時先留在洛陽。

算起來,也該到漢靈帝駕崩的時候了。如果他的記憶沒出錯,漢靈帝死完蹇碩死,蹇碩死完何進死……等袁紹諸人屠完宦官,這才輪到董卓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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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想離開洛陽,至少要等到董卓入京的時候。

介時兵荒馬亂、朝局動蕩,人人自危,幕後黑手必定無暇顧及于他。

假若幕後黑手是蹇碩,則更不必擔心——人都死了,還能從地府裏派人來勾他魂嗎?

當然,就主觀上而言,自從昨日繞府調查一圈後,崔頌就對“兇手是蹇碩”這個想法劃了個小小的叉。

倒也沒有具體的證據與精準的推斷,崔頌只是有這麽一種直覺。如果刺客真是蹇碩派來的,殺人動機是因為白天的事……那麽以這小心眼的程度,在刺殺未遂的情況下,不報複府裏的其他人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若真對他心存惡意,怎麽也得殺幾個家仆以恐吓他。

然而沒有。

一擊不中即退。沒有死腦筋地死磕,也未遷怒于其他人。

這“冤有頭有債有主”的風格,有序犯罪的作風,實不像是為了點口頭之争就來殺人的。未免自相矛盾。

可,若是幕後之人不是蹇碩,那又會是誰呢?

他一個未成年未當官,閑賦在家的讀書人,誰會想要他的性命?

問題又繞到了原點。

原主招惹的仇人也好,便宜爹以前的政敵也罷,沒有依據,猜了也是白猜,崔頌索性把這個問題抛到腦後,專心去想文會的事。

這讓無數學子向往,許多讀書人擠破頭想要參加文會,崔頌唯有兩個字:狗帶。

對古代士人而言是天堂仙府的地方,于他而言不啻洪水猛獸。

若要做個生動的比喻,那就是:平時常考10分的學渣被拉去參加全國奧數比賽,還是現場競賽搶答版,被攝像機拍着全國直播,你說慌是不慌?

崔頌苦思了整整一個晚上。以他的頭腦,在倉促的時間裏只想到了兩個辦法。

一是裝病。此乃下下策,實在沒辦法的辦法。且不說這病沒那麽好裝,昨天還壯如牛吃了三碗飯的人只隔一宿就病得下不了床的幾率有多大,生病可是要看醫生的啊,一把脈不就露餡?至于找個醫生串通什麽……不好意思,這個時代的醫生大部分都很有職業道德,兼之時間緊湊,要找個道德敗壞的醫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再退一步說,就是真給他找到了,串通成功了,有個裝病的把柄落在醫德敗壞的人的手上,不亞于一顆定時炸彈。哪天被告發了,他也就可以原地爆炸了。

至于腋下夾東西,肩上綁繩子什麽的……血脈不通和虛弱脈象之間的區別,真當醫師看不出來啊?

如此看來似乎只有假戲真做……可是苦肉計也不是這麽好用的,一來他沒有自虐的傾向,二來古代醫療手段匮乏,随便一場大病就能讓人立地升天,他可不想作死然後真把自己給弄死了。

抛去以上幾點不講,裝病本身也是可一而不可再。不可能每次碰到類似的事就裝病,這樣瞎子都能看出問題。這次躲過了,下次該怎麽辦?逃避終究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所以這是下下策,能不用則不用。

第二個辦法是以攻代守,大大方方地去參加文會……然後借機離席。

或者做個鋸嘴葫蘆,全程保持迷之微笑,最差也就是得個“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評價,怎麽都比裝病露餡要好。

而且他還可以借機感受一下真正的名士風度與時下風氣……這對他融入這個時代、拓展眼界是很有幫助的。

于是,三天後,崔頌抱着“就這樣吧還能怎麽着”的心态,吃飽喝足,無所畏懼地去參加文會了。

缇衣屐縷,金帶玉佩,崔頌邁着公府步,在引者的引路下從容入場。

不得不說崔家的基因甚是良好,無論是崔頌還是崔琰,顏值都堪稱是全場巅峰,在一身華服的襯托下像是兩團發光體,走到哪亮到哪,令人忽略不能。

正史上記載,崔琰“聲姿高暢、眉目疏朗”,民間轶事說他因為長得太帥而被曹操拉去捉刀,代替曹操去接見使者。使者拍馬屁說:這魏王(崔琰)真TM帥,但旁邊那個侍衛(曹操)更有氣度,一定是英雄啊!

雖是笑談,足見崔琰儀容之美。

由此及彼,崔頌的外表條件亦是十分優異。所以他在通過水盆見到自己樣貌的時候,才會生出“還好在現代的時候不是長着這麽一張臉不然都沒辦法出門”的想法。

會場擺在太學內的一處空地上,蓁蓁草圃鋪滿各式席子,文士三三兩兩地結伴而坐,或友好交談,或探讨文章,文會還未開始,就已呈現一派蔚然學風。

崔頌本該是和侄子坐一起的,但他心裏藏着不外道的想法,自然想離崔琰越遠越好,遂找了個借口,單獨進太學院的茅廁一游,回來的時候就成了孤家寡人。

畢竟花園這麽大,來與會的學子又這麽多,添上太學學子足有千人,找不到侄子的身影也是正·常的。

崔頌這麽想着,假裝沒看到東邊伫足遠望的崔琰,調轉腳步,往西邊的方向走去。

行至半途,崔頌注意到一個有些眼熟的背影。

不及細想,他狀若不經意地繞到正面,看向那人。

缁衣玉冠,面若朗月,跽坐于一方席間,廉隅端方。

走近些許,竟是嗅到一陣溫然清香。

此人正是狩獵那天,策馬與他擦肩而過,渾身香氣比現代任何一款香水都要自然好聞的男子。

彼時未曾看清此人的面容,此時一見,當真不負這無雙的暗香。

如琢如磨,冰壺秋月。

無論是顏值還是氣質,在這會上都找不到第二人,絲毫不遜崔家叔侄。

崔頌從不是個虧待自己的人。一個既能養眼又能淨化空氣的雅士,不和他拼桌和誰拼?

于是他冉冉地上前。

“在下清河崔頌,敢問兄臺大名?”

男子起身一揖,淺色唇梢綴着一抹溫善怡人的弧度。

“颍川荀彧,适晤幸會。”

崔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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